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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载人战术飞机“夜枭”如同负伤的夜鸟,带着引擎过载后的嘶哑嗡鸣,狠狠砸向最高统帅部腹地专用停机坪的合金甲板。起落架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拖出两道青烟。
舱门尚未完全停稳便猛地弹开,一股混杂着海腥、硝烟、机油和淡淡血腥味的冰冷气流率先涌出。
天敬贞第一个跨出舱门,脚步沉重地踏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他身上的作战服布满刮痕和深色的污渍,有些地方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沉郁怒火,死死盯着前方那座矗立在暮色中的、如同钢铁山峦般的统帅部主楼。海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眉骨上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凝结的伤痕。
柳开江紧随其后,脸色比在深海中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身体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他下意识地紧跟着天敬贞的步伐,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沙锦最后跳下飞机,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长途高速飞行带来的眩晕感。平日里总是挂在嘴角的那丝满不在乎的痞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紧绷。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手枪和□□,动作干净利落,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停机坪上并非空无一人。几队身着深灰色制服、臂章上绣着金色盾剑徽记的统帅部直属卫兵,如同冰冷的雕塑般肃立在各个关键节点。
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这三个风尘仆仆、浑身散发着硝烟与戾气的不速之客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夜枭号引擎冷却时发出的“嘶嘶”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节奏精准的巡逻脚步声。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浸透着最高军事权力中枢特有的、令人窒息的铁血秩序和森严等级。
沙锦感受到那一道道审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将最后一丝属于“小太阳”的松弛感彻底收敛。他快走两步,与天敬贞和柳开江并肩,三人形成一个沉默而紧绷的小三角,无视了那些锐利的视线,径直朝着主楼那扇厚重如闸门的合金入口走去。
他们的脚步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敲击出急促而沉重的回响,每一步都踏碎了统帅部惯常的、不容冒犯的寂静。
身份认证的光束无声扫过三人的虹膜和生物芯片。沉重的合金闸门如同巨兽的颌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灯火通明、却同样冰冷压抑的通道。
没有停留,没有交流。
天敬贞目标明确,大步流星地走向位于大厅角落的专用电梯。柳开江和沙锦紧随其后,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天敬贞的手指悬在代表最高层的按钮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按下,电梯在无声的牵引力下急速上升,失重感瞬间袭来。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柳开江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沙锦则死死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眼神焦灼。天敬贞如同一尊即将爆发的火山,沉默地矗立在中央,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叮——”
电梯门滑开的瞬间,天敬贞几乎是撞了出去!走廊尽头,那扇深色硬木、镶嵌着统帅部徽记的办公室大门,如同一个终极目标,牢牢锁定了他的视线。没有任何犹豫,没有礼节性的敲门,在柳开江和沙锦惊愕的目光中,天敬贞猛地抬腿,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在了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门板上!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旷的走廊里猛烈回荡!坚固的硬木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内猛地弹开,撞在内部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落地窗外,残阳如血,将室内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旧书、皮革和淡淡的雪茄混合的沉郁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位高权重者的沉重压力。
董其锋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如同磐石。他穿着那身几乎成为他标志的黑色军装,肩章上的将星在夕阳余晖中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军装下的肌肉轮廓依旧虬结有力,仿佛蕴含着永不枯竭的力量。
他正低头审阅着一份厚厚的报告,手边堆积如山的文件几乎要将他淹没。天敬贞那足以惊动整层楼的踹门而入,仅仅让他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把淬炼了无数战火与决策的利剑,精准地、平静地迎上了天敬贞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眸。
没有惊愕,没有愠怒。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里,只有一种历经沧桑、洞悉一切的沉稳。这就是董其锋,人类文明的铁血支柱,风暴中心的定海神针。他的气场如同无形的深海,瞬间将踹门带来的暴力冲击波无声地吸纳、化解。
柳开江和沙锦僵在门口,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们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沙锦甚至下意识地做好了被卫兵拖走的准备。
董其锋的目光扫过门口呆立的两人,最后落回天敬贞身上。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那份厚重的报告被轻轻推到一旁。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试图安抚的力量,与他那威严冷硬的外表形成微妙的反差。
“敬贞,回来了?” 他甚至叫了天敬贞的名字,而非职务。“先冷静冷静。有什么事,坐下慢慢说”。
这温和得近乎反常的语气,让柳开江和沙锦彻底愣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这…还是那个传说中令行禁止、铁面无私的“铁血元帅”吗?
沙锦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因为这意外的温和,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拧得更紧了——能让董部长如此对待,只能说明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然而,天敬贞对这迟来的问候充耳不闻。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大步流星地冲到那张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前。桌上,董其锋刚刚整理好、摆放得一丝不苟的文件,如同精心构筑的沙堡。
天敬贞看也不看,将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一叠浸染了汗水、甚至带着深海咸腥和淡淡血迹的情报资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了桌面上!
“哗啦——!”
纸张如同受惊的白色鸟群,猛地炸开、纷飞!董其锋花了不知多少时间才码放整齐的报告、地图、批示文件,瞬间被冲击得七零八落!许多纸张打着旋儿飘落在地毯上,如同零落的羽毛。
柳开江和沙锦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沙锦甚至能想象到下一秒董其锋拍案而起、怒斥咆哮、下令将他们关禁闭的场景!
预想中的风暴…依旧没有降临。
董其锋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散落的纸张,看着天敬贞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柳开江和沙锦几乎怀疑自己眼睛的动作——他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斥责,没有质问。
他伸出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大手,开始一张一张,极其耐心地将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归拢、整理、对齐。他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接着,他竟弯下腰,那身象征着最高军事权力的笔挺军装勾勒出他依旧健硕的背脊线条,亲自去捡拾那些飘落到名贵地毯上的纸张。
柳开江和沙锦彻底石化。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了!那个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在战略会议上力排众议、在人类文明存亡关头做出无数艰难决断的铁血元帅,此刻竟像一个温和的老管家,在默默收拾着下属发泄怒火后的狼藉。
董其锋将捡起的文件仔细摞好,然后做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决定——他将桌面上除了天敬贞摔下的那叠情报资料外,所有其他的文件、报告、地图卷宗,全部抱起,亲自搬到了一旁那张唯一的长条沙发上。
沙发的一角,还搭着他晚上休息时用的那条洗得发白的灰色毛毯。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角落,搬起一把沉重的实木椅子,稳稳地放在自己办公桌正前方。又去搬了两把,放在两侧。接着,他走到饮水机旁,用三个干净的马克杯,接了温水,依次放在三把椅子前的桌面上。
最后,他坐回自己那张宽大的、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椅中,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依旧如同标枪般矗立、胸膛剧烈起伏的天敬贞。
“坐。”董其锋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柳开江和沙锦如梦初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一丝茫然。他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那扇被踹开的门,然后僵硬地走到椅子旁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大气都不敢出。
沙锦的目光扫过董其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掠过天敬贞紧绷的侧影,最后落在那杯冒着微弱热气的温水上,心中的疑云和沉重感达到了顶点。
天敬贞依旧站着,像一尊压抑着熔岩的火山。他死死盯着董其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刺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董部长!给我好好看看!你眼皮底下藏着什么样的毒蛇!”
董其锋没有反驳,没有解释。他平静地伸出手,拿起了桌面上那份最核心、被天敬贞摔得有些皱褶的情报汇总。他翻开第一页,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沉稳地移动着。
统帅部部长的阅读能力是惊人的,他能在纷繁复杂的文字、图片、数据流中瞬间抓住最关键的脉络。厚厚的一叠资料,他翻页的速度快得让柳开江和沙锦眼花缭乱。
看完天敬贞的,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过柳开江面前那份关于潜艇内部结构和遭遇士兵的补充记录,然后是沙锦那份关于外部接应战斗和海床诱饵分队牺牲的详细报告。
同样的速度,同样的专注。
夕阳的光线透过落地窗,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就在董其锋放下最后一份报告,嘴唇微动,似乎要开口询问细节的瞬间——
“慢着!”天敬贞厉声打断,眼中怒火更炽。他猛地抬手,粗暴地从自己作战服的衣领上扯下一个沾着污迹的微型记录仪,用力拍在董其锋面前光洁的桌面上!“看这个!看完再说话!”他的话语粗鲁而直接,充满了对最高权威的不满和控诉。
柳开江和沙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也立刻摘下了自己的记录仪,默不作声地放在了旁边。
董其锋的目光在那三个小小的、记录着生死时刻的金属装置上停留了一秒。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他拉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面是复杂的接口阵列。他拿起三个记录仪,精准地插入对应的插槽。
嗡——
三面淡蓝色的全息光屏瞬间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展开。无声的画面开始同步播放:幽暗深海中的巨大幽灵潜艇、敞开的诡异舱门、死寂压抑的内部通道、突然出现的包围圈、刺耳的警报、冰冷的枪口、天敬贞的怒吼、柳开江的绝望、剧烈的震荡、撕裂的舱门、沙锦那艘撞进来的“剑鱼”艇、惨烈的突围、海床上被无情吞噬的绿色光点…
董其锋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他脸上的平静如同冰面,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当看到那艘潜艇侧舷巨大的“新世界”字样和幽蓝的月牙羽毛徽章时,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当画面播放到天敬贞小队被上百枪口死死包围、柳开江因恐惧而颤抖的特写、以及海床上代表诱饵分队的光点被炮火无情抹去时,董其锋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
一丝深沉的、如同熔岩般灼热的愤怒,终于无法抑制地蒙上了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
三面光屏暗了下去。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夕阳下沉时微弱的光线变化。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董其锋缓缓靠回椅背,双手放回桌面。左手压在那一叠刚刚看完的情报资料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右手的食指则开始一下、一下,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嗒…嗒…嗒…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般敲在柳开江和沙锦的心上。沙锦屏住呼吸,他能清晰地看到董其锋下颌线绷紧的弧度,以及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正在翻涌的、被强行按捺的滔天巨浪。
他在愤怒!而且是极其深沉的愤怒!
漫长的数分钟沉默,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董其锋停下了敲击的手指。他抬起头,目光首先落在天敬贞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诚和沉重。
“敬贞,你的心情,我理解。”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开江惊魂未定的脸和沙锦凝重的神情,“你刚才的举动…换作是我,在那个位置,只会更过激。”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震得柳开江和沙锦心头狂跳!这几乎是最高统帅对下属行为最大限度的包容和认可!
“告诉我,”董其锋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探照灯,“除了这些资料和记录,还有没有其他线索?任何细节!任何可疑的东西!”
天敬贞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眼中的怒火似乎因为董其锋的态度而稍稍平息了一线,但那沉郁的底色丝毫未减。他盯着董其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了自己一直紧握着的左手。
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枚冰冷的金属徽章。
幽蓝的底色在夕阳余晖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中央,那巨大的、线条锋利的月牙图腾,以及环绕其上的四颗冰冷六芒星,被两根优雅却透着森然气息的羽毛纹路包裹着。
徽章的边缘,还残留着几点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那是从某个士兵胸前硬生生扯下时留下的印记。
董其锋的目光瞬间被这枚徽章牢牢锁住。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凑到眼前。他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纹。指腹摩挲着徽章冰冷的表面和那诡异的纹路,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它看穿。
“不是已知的任何一支正规军序列…也不是记录在案的民间抵抗组织徽记…”董其锋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如同在陈述一个极其危险的事实,“这是…私军。规模庞大,装备精良,技术…深不可测的私军。”他抬起头,眼中寒芒闪烁,“他们能在深海建造这样的巨舰,能在我们眼皮底下活动这么久…背后,必然有庞大的资源和…保护伞”。
他猛地按下了办公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通讯按钮,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决断,“研发部,何锋月部长。立刻到我办公室”。
命令简洁有力。通讯器那头传来一声干脆的“是!”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仅仅一分钟左右,办公室外就传来了沉稳而快速的脚步声。在脚步声临近门口之前,走廊转角处的监控死角,何锋月脸上那副仿佛洞悉一切、带着一丝嘲弄和“果然如此”意味的微笑,如同变脸般瞬间消失,被一种军人特有的、严肃而恭谨的表情所取代。
“报告!”何锋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中气十足。
“进。”董其锋沉声道。
门被推开。何锋月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技术军官制服,肩章上的将军军衔熠熠生辉。他身姿挺拔,动作标准地敬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军礼,“部长!”
“嗯。”董其锋微微颔首,示意他进来。
何锋月迈步而入,动作流畅自然。在转身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背对着室内众人的他,嘴角再次极其短暂地向上勾起一个阴冷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般的快意。
然而,就在门轴转动、他即将完全转过身面对室内的刹那,那副表情如同从未出现过般消失,重新换上了严肃而专注的神情。
这一切快如闪电,几乎无法被肉眼捕捉。但沙锦的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在他转身的刹那,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瞬间即逝的诡异表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沙锦的脊背。虽然无法立刻判断这表情意味着什么,但一种本能的警惕和怀疑,如同种子,瞬间在他心底扎下了根。
他不动声色,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何锋月快步走到董其锋办公桌前,目不斜视,姿态恭谨,“部长,什么事?”
“看看这些。”董其锋将天敬贞带来的关于“新世界号”内部结构扫描图、能量节点推测图以及部分不明装置的高清照片推了过去,“分析一下这艘潜艇的内部构造特点,以及这些标记装置的可能功能”。
“是!”何锋月双手接过资料,立刻低头翻阅起来。他的神情专注,时而皱眉思索,时而用手指在图片上比划测量,时而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细节。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专业、那么投入。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这些他亲自设计、每一个铆钉位置都烂熟于胸的图纸,他需要耗费多大的心力,才能抑制住嘴角的冷笑,才能让自己的分析听起来“合理”而“有所偏差”。
“部长,”何锋月抬起头,指着结构图上一处复杂的能量回路节点,“从这些扫描图的能量逸散模式和管道布局来看,这艘潜艇的主动力核心非常先进,采用了某种…我们尚未完全掌握的冷聚变小型化技术,效率极高,但稳定性…嗯,从这个散热结构看,可能存在过载风险。”他接着指向那些不明装置,“这些嵌入舱壁的菱形装置,根据其接口类型和周围线路走向,我认为更可能是某种…强化的内部环境稳定器?或者…短距通讯节点?不太像是武器系统。”
董其锋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在桌面的电子记事本上快速记录着何锋月的“分析”要点。
“还有这些,”董其锋在控制台上操作了一下,刚才播放记录仪的三面全息屏再次亮起,画面定格在那些包围士兵和他们手中造型奇特的脉冲步枪上,“分析一下这些单兵装备”。
何锋月凑近光屏,装模作样地仔细端详着那些士兵的黑色作战服、头盔和武器,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难题。“部长,这…很有挑战性。”他指着士兵头盔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微型传感器,“这种集成度…前所未见。还有这武器…”他指着那流线型、枪口带有复杂能量聚焦环的脉冲步枪,“能量激发模式很特殊,从护木散热片的布局推测,可能是牺牲了部分射程和稳定性,换取了极高的瞬间穿透力?或者是某种…非致命性的压制武器?”
沙锦坐在一旁,看似平静,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着何锋月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当何锋月“分析”武器时,那刻意流露出的“不确定”和“推测”语气,让沙锦心中的疑窦更深了一层。一个以技术精准著称的研发部长,面对如此重要的未知装备,分析竟如此模糊和保守?
董其锋记下了何锋月最后的分析词,点了点头,“好,辛苦了。你先去忙吧”。
“是!部长!”何锋月再次敬礼,准备转身离开。就在他目光扫过桌面,即将移开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被董其锋随手放在桌角的那枚幽蓝徽章!
那枚月牙、六芒星与羽毛的徽章!正是新世界组织的标志!
何锋月的瞳孔,在那一刹那,发生了极其剧烈的、无法控制的收缩!一股深入骨髓的惊骇和一丝被冒犯的暴戾,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全身!虽然这异样被他以惊人的意志力在零点一秒内强行压制下去,面部表情迅速恢复了平静,但那瞬间的失态,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虽然短暂,却无比刺眼!
而这一次,沙锦的目光,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猎鹰,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破绽!那绝不是看陌生徽章的眼神!那是看到自己最隐秘、最不容侵犯的标记时,才会流露出的本能反应!
沙锦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强行控制住自己,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何锋月若无其事地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他离去的背影,在沙锦眼中,却仿佛缠绕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名为“危险”的阴影。
何锋月离开后,办公室内的气氛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天敬贞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但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并未熄灭,只是沉淀得更深,如同即将喷发前的火山口。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声音依旧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质问,如同淬火的投枪,直刺董其锋。
“董部长!”他省略了所有敬语,“在你执掌最高统帅部,统领人类文明对抗病毒风暴的这些年里,在你眼皮子底下!在你掌控的A区腹地!在你认为较为稳定的人类文明内部!滋生了这样一股装备精良、技术诡异、行事狠毒的未知势力!他们拥有能屏蔽我们雷达的潜艇!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武器!他们抓我们的人!折磨我们的战士!他们…他们极有可能就是那些该死的纳米机器人的源头!是这场席卷全球灾难的幕后黑手!”
天敬贞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强烈的控诉,“两年!整整两年!无数同胞被纳米机械吞噬!无数安全区的城市何扩建区化为死域!我们付出了多少牺牲?而这样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毒瘤,就在你的治下,在你的情报网覆盖下,悄无声息地长成了参天大树!你告诉我,你之前…到底知不知道?!”
“除了近两年出现的纳米机器人…我们确实…不知道。”董其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痛和不容置疑的坦诚。但天敬贞那句“这帮人绝对就是纳米机器人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中了董其锋!他整个人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放大,身体瞬间僵直在宽大的座椅里!
这句话蕴含的恐怖可能性,如同深渊巨口,瞬间吞噬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董其锋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董其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被愚弄的愤怒以及深深自责的复杂表情。
许久,他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承载了整个文明的重量。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天敬贞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承诺。
“敬贞…这件事,是我统帅部的重大失察!是关系到人类文明根基存亡的巨大隐患!我董其锋,以个人名誉和最高统帅部的信誉担保!从此刻起,追查这股势力,查明纳米机器人真相,剿灭‘新世界’,将是最高统帅部所有战略计划中的最高优先级!我将亲自督办!调动一切可调动的资源——情报、技术、精锐部队!倾尽一切力量,用最快的速度,挖出这些蛀虫!碾碎他们!我向你保证!”
董其锋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统帅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他本以为这掷地有声的承诺,足以平息天敬贞的怒火,换来一丝信任。
然而,他错了。
天敬贞非但没有被安抚,眼中的火焰反而“腾”地一下燃烧得更加猛烈!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董其锋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桌面上!巨大的力量让桌面上的水杯都震得晃了几晃!他那张写满了悲愤、伤痛和刻骨怀疑的脸,瞬间逼近了董其锋!
两人鼻尖的距离不足一尺!天敬贞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刀锋般的质疑和愤怒,几乎要刺穿董其锋的瞳孔!
“保证?!董部长!”天敬贞的声音嘶哑而高亢,充满了赤裸裸的讥讽和控诉,完全无视了对方至高无上的地位,如同在训斥一个办事不力的小卒!“你的保证值多少钱?!在你眼皮子底下都能长出这样的毒瘤!你的情报网是筛子吗?你的监控系统是摆设吗?还是说…你所谓的‘最高优先级’,不过是为了尽快把我们打发走、息事宁人的套话?!是糊弄下面人的官腔?!”
他指着桌上那枚染血的徽章,又指向那些记录着袍泽牺牲的报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看看这个!看看这些!我的兄弟!我的战友!为了带回这点东西!为了活命!他们用自己的命去填!去吸引炮火!他们连全尸都没留下!就沉在这片该死的海里!”
他猛地指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际,仿佛那里就是吞噬生命的怒海,“你现在轻飘飘一句‘保证’、‘最高优先级’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就想让我们像没事人一样回去等消息?!董其锋!你告诉我!我拿什么信你?!拿那些沉在海底的冤魂信你吗?!”
字字如刀!句句泣血!天敬贞的质问,像狂风暴雨般砸在董其锋的脸上,也砸在柳开江和沙锦的心上。柳开江脸色惨白,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沙锦则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肉里,他理解队长的愤怒,但如此直斥最高统帅…后果不堪设想!
董其锋的身体在天敬贞的怒吼和逼视下,明显僵硬了。他那张习惯了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惊愕,以及一丝…被如此激烈质疑后的震动。他显然没料到天敬贞对此事的执着和愤怒,会如此决绝,如此不留余地。
办公室内的空气凝固了,沉重得如同铅汞。窗外,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凄艳的血红。
看着天敬贞那双燃烧着痛苦、绝望和决不妥协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董其锋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最终沉淀下来。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天敬贞,你要实据,我给你实据。”
“明天。我会亲自去你们海边的临时基地。”
“我会换上装备,跟你们一起下海。”
“去你们遭遇‘新世界号’的海域。”
“我要亲眼看看那片战场!亲自感受那里残留的一切!看看我们的敌人,到底在海洋深处,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
天敬贞死死地盯着董其锋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灵魂深处,验证这个承诺的真伪。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他眼中的狂暴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缓缓平息下来,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猛地直起身,不再看董其锋一眼,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只是决绝地、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与悲愤,转身就走!步伐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踏在统帅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开江和沙锦如梦初醒,连忙起身。沙锦在经过办公桌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扇被踹坏的门锁,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董其锋沉静如水的脸,心中那份因何锋月而产生的疑虑更加深重。
他不敢停留,紧跟着柳开江,快步追了出去。离开时,柳开江还不忘轻轻将那扇饱受摧残的门带拢,尽管锁舌已经无法咬合。
办公室内,瞬间只剩下董其锋一人。
巨大的空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窗外夕阳沉入地平线时最后的光线在无声流淌,将一切染上一种悲壮而苍凉的色调。董其锋没有立刻动。他依旧坐在那张象征着人类文明最高军事权力的座椅里,背脊挺直,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
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没有去看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没有去看那三枚记录着生死时刻的金属装置,也没有去看那枚在暮色中依旧散发着幽蓝冷光的月牙徽章。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统帅部庞大的院落沐浴在最后的余晖中。远处,高耸的合金警戒塔、整齐排列的装甲车、无声巡逻的卫兵队列,构成了一幅森严而冰冷的画卷。
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那是他们誓死守护的、残存的人类火种。
董其锋背对着办公室内的一切,双手习惯性地背在身后。夕阳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和堆满文件的沙发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
从背后看去,他那宽阔的肩背仿佛真的与窗外那热烈燃烧、却又无可挽回地下沉的巨大夕阳融为了一体,充满了悲壮的史诗感。
他静静地站着,如同凝固的雕像。
脑海中,天敬贞那双燃烧着怒火与伤痛的眼睛、柳开江苍白惊惶的面容、沙锦凝重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疑虑…还有那些报告上冰冷的牺牲数字、全息屏中炮火吞噬的绿色光点、那枚染血的幽蓝徽章…如同走马灯般反复闪现。
“新世界…”董其锋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升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最信任的堡垒内部出现致命裂痕所引发的、深入骨髓的愤怒和警惕。
能在各区腹地,在深海之中,无声无息地建造那样的巨舰,能拥有超越统帅部认知的科技…这股势力背后的“靠山”,其能量和隐藏之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那绝不是普通的野心家能做到的!那必然是在人类文明最高权力与资源的阴影深处,盘踞了不知多久的毒瘤!
他回想着天敬贞那毫无保留、近乎以下犯上的激烈质问。那里面没有私心,只有对袍泽牺牲的锥心之痛,对人类文明内部蛀虫的滔天恨意,以及…对他这个最高统帅未能及早洞察的深深失望。
那种不顾一切的赤诚,那种近乎悲壮的担当…董其锋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尸山血海中为掩护战友撤退而独自断后、浑身浴血却死战不退的年轻军官——他自己。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抹金光消失在天际。深沉的暮色如同潮水般涌来,迅速淹没了统帅部的庭院,也笼罩了落地窗前董其锋那沉默如山的身影。
黑暗降临了。
但董其锋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背脊没有丝毫佝偻。他的目光穿透渐浓的夜色,投向东方天际那尚未显露的、黎明前最黑暗的虚空。
他没有因为太阳的下沉而悲伤,也没有因为眼前的黑暗而迷茫。
因为他知道。
明天。
太阳会照常升起。
而照亮这黎明前黑暗的,必将是雷霆与烈火!
他要用这烈火,焚尽所有文明之敌!
用这雷霆,扫除一切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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