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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军部医院休息室的空气,比往日更显滞重,仿佛凝结成了看不见的实体。门外走廊上,军雌们压抑的议论声穿透不算严实的隔音墙,像沉闷的鼓点,持续敲打着弁星的神经。
“……三区!又出事了!一位D级阁下没能救回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这帮渣滓!就该全部流放到废弃星域自生自灭!”伴随着一声拳头砸向硬物的闷响,一个暴躁的老兵低吼着,引来几声含糊的附和。
嘈杂中,一个疲惫的声音插入,带着无奈:“光骂有什么用……听说,他们这次又打着‘为卡洛斯复仇’的旗号。”
“卡洛斯”这个名字让门外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另一个声音谨慎地响起:“镇压一波接一波,但这种事根本没完。上面是不是该想想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一直这样……”
“能有什么办法?”那暴躁的声音打断道,“难道跟那些疯子讲道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能让更多像弁星阁下这样的梳理师……唉,算了。”那谨慎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意识到失言。
休息室内,弁星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指尖用力按压着发胀的太阳穴。更多的梳理师?他嘴角扯起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天真的想法。稍微了解虫族历史就知道,军方绝不会允许雄虫的影响力通过更多梳理师扩散。即便有了抑制剂,军部依然忌惮着这种潜在的精神联结。更何况,像他这样的梳理师,能做的也极其有限。
抑制剂的发明的确赋予了雌虫摆脱精神控制的资本,代价却是筑起了更高的心防。大多数雌虫依然难以对非伴侣的梳理师报以信任,他们紧锁的精神图景,只愿为自己的雄主敞开。弁星所能做的,多半只是在屏障之外进行镇压或舒缓,如同隔靴搔痒。这种深刻的无力感,在动荡的时局下被无限放大。
乱象。他脑海里闪过这个词。袭击频发,气氛紧绷,来医院寻求梳理的军雌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加,整个边域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这时,他想起了和乔苏里的订单。他下意识地摸出随身终端,屏幕亮起,一个被他设置为免打扰、许久没有动静的空白头像,竟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弁星点开消息,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家伙,首都星研究院的桎梏刚松了点,就又跑出来了。
赫柏。那个在专业论坛上,以“没有精神力的理论派”和“骂虫刁钻”而闻名——尽管更多是被讥嘲——的亚雌研究员。
弁星偶然看过他的帖子,其理论架构之严谨、逻辑之清晰,让他这个实操派都暗自佩服。尤其是赫柏用冰冷数据把那些空谈“精神力感受”的虫驳得哑口无言时,那份毒舌功力,连弁星都觉得自愧弗如。
弁星:「工作顺利?」他习惯性地扔过去一句没什么意义的开场白。
赫柏:「你最近三次精神梳理的详细数据,发我。另外,新方案尝试了?」
对方一如既往地无视寒暄。弁星指尖顿了顿。那个他们论证过无数次的方法,理论上能大幅提升效率,但操作难度和风险也成正比。
弁星:「理论是理论。实际操作,精神力触梢分离的瞬间,若目标图景不稳定,会不会引发震荡?我不想好心办坏事。」他表达得谨慎,担忧却真实。这不像修机器,坏了可以更换零件。
赫柏:「模型推演多次,误差率可接受。最坏结果:目标短暂精神刺痛,你的控制链断裂。不会爆掉谁的脑子,更不会爆掉你的。」
“……完全没有任何安慰的效果。”弁星对着终端低声吐槽。这家伙的保证听起来更像是在念风险评估报告。
他想起乔苏里的“订单”,手指在屏幕上敲打。
弁星:「接了私活。一个……朋友的朋友,情况特殊,后续可能陆续有类似案例。」
赫柏:「很好。样本多样性是关键。正好用新方案试试。」
弁星几乎气笑。这家伙脑子里除了数据和实验就没别的了?
弁星:「啧,没有感情的研究机器。」
消息发过去,那边沉默了几秒。就在弁星以为对话结束时,终端再次跳动。
赫柏:「你试了新方案,我就有感情了。」
弁星看着这行字,一时语塞。他几乎能想象到赫柏在光屏那头推了推眼镜,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离谱的话。
然而,对方这糟糕透顶的社交能力,反倒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头的些许阴霾。自从被卷入电影项目,他周围虫精的社交密度就超出了应付极限,反衬得彻底放弃社交技能的他像个呆瓜。连瑟维尔都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傻……生活还真是艰难。
刚放松片刻,电影群的提示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弁星不由自主地皱眉,还是点了进去。理理安发布了几张新的图片——电影温室花园场景的搭建进度。影像中,阳光透过模拟天顶洒下,娇艳的虫工花卉在精心调适的湿度中舒展,缠绕着华丽廊柱的翠绿藤蔓生机盎然,一切完美得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幻梦。
弁星的眉头瞬间拧紧。
一股混合着愤怒与愧疚的烦躁,像湿冷的棉花堵在胸口。
他愤怒于理理安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催促。对方像个最高明的监工,从不直接施压,只是不断展示着无可指摘的“敬业”与进度,反衬着他的拖延与不合作。
愧疚则源于自身。他答应了项目,却交不出像样的东西。那份被他扔进群里的狗血大纲像个拙劣的笑话,而理理安却在实实在在地推进。这种对比让他坐立难安。
他看着那些奢华唯美的布景,感到一阵格格不入的眩晕。这根本不是嘉兰,甚至与他记忆中任何真实的片段都毫无关联。他要在这虚假的温床里,讲述一个关于“希望”的故事?
太可笑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自己之前写就的那个片段——那段内心为数不多的、带着温度的回忆。
目光再次扫过理理安发的花园照片。花园已经造好了,他还要固执于故事的背景到底是什么吗?星舰或是庄园,又有什么区别?没有什么不能更改的。
一个故事当然需要亮丽的壳来承载。这个壳可以让观众投入,也恰好能让弁星自己彻底抽离。
他将那段关于雄虫教导幼虫辨识星云的记忆,生硬地替换成了雄主与雌君并肩欣赏花卉的俗套戏码。
这样就好了。
这样,既算回应了理理安的“进度”,迎合了那精心搭建的布景,也……彻底封存了那片原本只属于他自己的、寂静的星云。
他将修改后的片段径直发给理理安,没有附加任何说明,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随后,他像完成了一项极其耗神的工作,迅速将终端屏幕反扣在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随之而来的审视与回响。
他靠在墙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疲惫如同潮水般漫过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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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理安正在他位于首都星核心区的私人工作室里,心情愉悦地审视着刚刚完工的温室花园全息投影。
翠绿的藤蔓、娇艳的花朵、恰到好处的光影……一切都符合甚至超越了他的预期。他带着一种艺术家展示作品般的自豪感,精心选取了几个最能体现布景奢华与用心的角度,将图片发到了电影项目的内部群里。
这对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操作。作为明星,展示自己的努力、专业与品味,是工作的一部分,也是维持公众形象和项目热度的必要手段。他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团队的成果感到骄傲,并希望通过分享这份“完美”,来激励团队的其他成员——尤其是那位始终游离在状态之外的编剧,弁星阁下。他无比真诚的认为,看到如此具象化、如此精美的场景,或许能激发弁星的一些灵感,让他明白这个项目值得投入心血。
发出图片后,他便暂时将此事放下,开始处理其他事务。因此,当终端提示音响起,显示弁星发来私信时,他有些意外,随即涌起的是一阵纯粹的惊喜。
“看来展示成果果然有效,”他心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优雅而得体的笑容,“这位阁下总算愿意动笔了。”
他点开文件,快速浏览起来。内容是关于雄主与雌君在花园中交流的片段,文字间带着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细腻的温情。他并不知道这温情源于被替换掉的、关于星云的私人记忆,只当是弁星终于找到了感觉。
他看到的是场景与文字的契合——他搭建了花园,弁星便写出了花园中的戏码。这在他看来,是一种良性的、积极的互动,是合作步入正轨的标志。
‘看来我之前的沟通方式是正确的。’ 理理安满意地想道。他回忆起之前与弁星关于“希望”的谈话,认为自己成功地将项目的核心价值传递了过去,而弁星此刻的创作,正是对此的回应。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展示”在弁星那里被解读成了“无声的催促”,更不知道弁星内心经历了一番如何别扭的挣扎和“牺牲”。
他立刻回复了一条信息,语气热情而真诚:「阁下笔下的场景非常动人!与花园的意境完美契合!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温度。期待后续更多的精彩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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