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

　　除了轻微的咳嗽，病症已经基本都没了，陈微也整理收拾好了身心，今天就要返校了。

　　她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这两天因为焦虑症状不时侵扰，没怎么好好吃饭，脸肉眼可见小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削。

　　她捧了一捧清水洗了把脸，收拾好她的牛仔帆布包就出门了。

　　再次走在这条路上，倒觉得有点儿陌生，明明才过了几天，却好像恍恍惚惚经过了好几年。

　　第一节就是她的语文课，她步履匆匆。还没来得及进办公室放包，上课铃声已经敲响，想象着学生们该是怎样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她直接推开了教室门。

　　“陈老师！~”原本趴在桌子上的学生们先是睡眼惺忪地坐起来，看到来人后，不知道谁先叫起，稀稀拉拉的叫声渐渐拖长了尾音。

　　被这样撒娇似的呼唤，被几十双年轻澄澈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陈微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脸变得滚烫起来，只能局促地跟孩子们挥挥手示意。

　　“老师怎么这么多天没来呀！”

　　“老师病好了吗？”

　　“陈老师你生什么病了呀？”

　　平时就习惯耍宝的后排学生们甚至站起来：“陈老师我们都想你了！”

　　台下的问候此起彼伏，笑声一片，陈微也羞赧地笑着应着，她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流转到讲台边，却没有意料之内的对视。

　　林姝薇面无表情地垂着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陈微清了清嗓子，还是将话题重新拉回了课堂，她平了平心绪，找回了上课的状态。

　　这堂课一如从前，陈微的目光不时瞥过讲台边，林姝薇专心致志地盯着黑板，循着她的笔迹在认真地记录，唯独却好像对讲课的陈微本人视若无物。

　　明明在菜行的时候还那么热情亲密，在游乐园见到也还主动跟她打招呼，现在却完全把她当空气。

　　陈微忍不住腹诽：莫名其妙。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本来规划好的进度才讲了一半，陈微没心情拖堂，等着下课铃结束，说完了最后几句，就合上了教材说下次再讲。

　　陈微挎着包抱着教材走出教室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一个女生的背影趴在门口，随着陈微推开门，她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陈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那张脸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但脚步还是没停留，一路回了办公室。

　　跟老师们也寒暄客套过，她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几日不见，摆设都还是那天晚上她离开时的样子。

　　手指刚碰到冰凉的桌面，记忆仿佛触电似的突然被激发，脑海里闪过一张模糊的脸，逐渐与刚才教室门口那个女生的脸重合。

　　陈微想起来那天傍晚夕阳很好，光打下来的时候，刚好照在她的脸上，日光衬得她的瞳孔像琥珀一样晶莹剔透，还有褐色的雀斑点缀在她的鼻梁和脸颊，整个包围圈貌似是以她为首，她脸上的表情既不愤怒也不鄙夷，只是一种异常事不关己的平静。

　　那是那天巷子里的女生之一，最后女生们四散离去的时候，只有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陈微和愣在原地的林姝薇。

　　不安的警报在陈微心里拉响，她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马上原路折返，试图抓住一点蛛丝马迹，等到她匆匆忙忙赶到教室门口，却已经完全不见那女生的踪影，转头看教室里，讲台边的座位也是空无一人。

　　各种危险的字眼不断在陈微脑海里闪现。

　　身边突然响起说话声，吓了陈微一激灵。

　　“老师？”

　　陈微回过神来，架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来了，是班长徐知瀚。

　　“老师，你在找什么？”

　　徐知瀚搭话的时候，陈微的视线还跟随着手挽手笑着从后门走进教室的两个女生，经过几秒钟的视野盲区，然后讲台边的座位上，重新有人出现坐下。

　　陈微松了一口气，才回过头来对着徐知瀚笑笑：“没事。”

　　回到办公室，不安感还是久久无法驱散。那个雀斑女生以前从没见过，今天课间又出现在教室门口，明显是来找林姝薇的。也许是课间的时间太短，也许是碍于人多，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林姝薇还是安然无恙地回了教室。

　　陈微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不幸中的万幸，不管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她无法接受“暴力事件”再次发生，她坐在办公桌前冥思苦想。

　　写出那样坚韧的文字的林姝薇，被菜行众人宠爱着的“小薇”，到如今想要解开她身上的谜题，似乎只能通过直接询问她本人，陈微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能的老师了，抱着也许会一无所获的准备，上午最后一节课一下课她就叫来了林姝薇。

　　这貌似还是林姝薇来到这个学校以来，她们第一次正式的对话。

　　林姝薇敲门进来之前，陈微猛灌了两大口水。

　　“老师，你找我？”林姝薇瘦小的身体罩在宽大的校服里，表情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意外。陈微有时候忍不住觉得，这份沉静出现在她身上仿佛是理所应当，明明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事实上大部分时候，反倒是陈微这个成年人在面对她时，显出不自然来。

　　陈微给她拉了个椅子对面坐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思来想去半天，依旧是毫无意义的一句开头：“最近感觉怎么样？”

　　陈微看着林姝薇那张脸上，闪过一丝轻蔑，原本毫无波澜的表情，突然绽放出一种仿佛洞察一切的笑容。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旁若无人地笑着。

　　这让陈微更加局促，她拙劣的谈话技巧被轻而易举地识破，林姝薇的笑声像是一种有声的讽刺，她干脆摒弃了客套：“之前那些人为什么找你？”

　　林姝薇也停止了笑，脸上又显出了一种完全无辜的神色，仿佛完全不知道陈微在讲什么。

　　“就是我送你回家那天。”

　　林姝薇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她垂下眼睛，看着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回答了五个字：“我也不知道。”

　　“你不认识她们吗？”

　　林姝薇点头。

　　“一个也没印象吗？”

　　林姝薇还是点头。

　　“她们有再找你吗？”

　　林姝薇摇头。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陈微单方面的探取，果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不过至少目前看来，林姝薇还算安全，陈微舒了一口气：“不管你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老师，老师会想办法解决，不要……”她一鼓作气说了，最后一句说了一半还是停顿了，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措辞，才能避免造成二次的伤害。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要依赖暴力……“暴力”两个字像两块猩红的烙铁留下烙印，陈微担心话一出口就会被打上她最厌恶的“审判者”的标签，最终还是虚伪地美化了说法。

　　“不要什么都想着自己解决。”

　　林姝薇像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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