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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符
晚上十点,校园静的像坟墓。实验楼惨白的灯像墓地里浮起一盏一盏的长明灯,其中的人也如同行尸走肉般死气沉沉。
蓝霁握着移液枪,麻木地从培养基里吸出细胞悬液,打进圆形的培养皿中,五指捏着培养皿在桌面上移动,把透明的液体均匀地铺满在透明的固体上。
一套动作下来,虽然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但是有种形成肌肉记忆的流畅,跟在流水线上打了个半个月的工人一样。
事实上,确实也是如此。
科研,这件事虽然听起来很高级,但除却刚开始想出来的点子和研究方向,剩余的过程就是漫长的重复和不断的失败,最后用大量的数据堆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的成果。
作为本科来实验室打杂的学生,蓝霁无疑是流水线作业里最低级的那个工人。
在结束医院的预见习之后,他就彻底投入了实验室,每日的工作量就是不断地构建小白鼠模型或者养细胞,高度重复的工作让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褶皱开始拉平,逐渐变成一个光滑的圆球。
最后拿记号笔在倒置的培养皿上标完注释,蓝霁叫了声隔壁实验台的于娜:“师姐,可以了。”
“嗯?哦……”于娜心不在焉地抬起头,随便扫了眼便知道结果合格了。
同样是做了一天的实验,于娜熬的脸色蜡黄,往常利索束起来的头发,东掉一簇西掉一簇,乱七八糟地搭在白大褂上,发圈像装饰一样顽强地卡在脑后。
但她身上却散发着看透了世俗的平和气质。
“行了,十点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去记得看文献。”她随口嘱咐了一句便又埋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蓝霁看着她耳边的‘19’好感度,深吸一口气。
【1.简单道别。
2.关心她的精神状态。
3.询问她的实验进度。】
蓝霁微笑:“那我走了,师姐再见。”
于娜好感度+1。
{盯!目前进度(9\10)!请宿主再接再厉!}系统尖声叫道,恨不得拿个大锣鼓在蓝霁脑海里庆祝迈过这个大山般的坎。
“哎,乖孩子。过几天的组会记得汇报的漂亮点,让我们导心情好点。”于娜敷衍地笑了笑。
蓝霁心满意足地撤退了。
是的,在预见习剩余的一个星期里,他靠自己,成功地把任务推到9的进度。
虽然预见习小组里的两个女生好感度上涨与他完全没关系,跟董明衍闹掰之后,蓝霁基本在六人中充当的角色就是,两眼一闭就是干活的劳苦民工。
在干活的过程中,两个女生的好感就这样一点一点加到了20。
而他把实验室两个师兄师姐刷到‘20’好感度靠的全是帮忙跑腿和生硬的嘴甜,活是没干多少的。
但于娜却截然不同,蓝霁主动问要不要帮忙的时候,她的好感度甚至会下降。
经过一个星期不断碰壁——甚至中途于娜好感值差点掉到0——之后他终于研究出来于娜的攻略方法。
客气、疏离就是对于娜最好的态度。
她讨厌别人窥探她的隐私、讨厌过于亲热的态度、讨厌所有别人试图使她理解的情绪。
总而言之,于娜虽然看上去开朗热情,但实际共情力为零,是个效率超高的工作狂。
理解这一点之后,刷于娜的好感值简直手到擒来,只要把她的任务超额完成并闭嘴当一个哑巴就好了,好感值会自动上涨的。
{还差一个就能完成第二个任务了,但我们现在还能去哪找攻略对象呢。}系统庆祝完,又开始尽职尽责地操心起来。
{现在你所有的同学都回家了。}系统忧愁地叹了口气,{不过就算他们还在你也没有办法刷好感值吧?整天往实验室跑,实验室剩下的师兄师姐你又不敢搭话。}
[我们根本没有联系。]蓝霁说,[贸然搭话会显得我太过于市侩。]
{哦,那宿舍剩下那个人呢?}系统促狭地笑了,{考虑一下吗?}
预见习结束,为期一个月的暑假终于开始了。在今早,梁鸿宇和陈嘉铭已经从宿舍撤退,唯独往常跑的最快的那个却没走。
蓝霁在宿舍群看到董明衍暑假要留校的信息,感觉他的世界已经没有希望了。
出租车恰好在校门口停下来,蓝霁推开门,冷清的校园跃入眼前,因为这个校区大部分都是低年级的本科生或者非医学专业的学生,此时校园里是没有长明灯的墓园。
他无视了系统的打趣,慢悠悠地往宿舍楼走去,一路上都在祈祷他那个莫名其妙也留校的舍友,千万不要,在他睡觉之前回到宿舍。
怕什么来什么。
远远的,蓝霁就看到他们宿舍亮着灯。
[怎么办?我不想回去了。]蓝霁在原地停下脚步,绝望地遥望宿舍,跟之前狠厉的模样相差甚远。
*
推开宿舍门,门旁边那个位置上的人侧了下脸,冷漠地从上挑的眼尾撇了他一眼,迅速把歪歪扭扭的头戴式耳机扶正,完全盖住自己耳朵之后又趴回桌子上。
董明衍往常混乱的一头卷毛被发胶牢固地固定住了,细碎的刘海被拨开,在额际勾成两个问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冷漠的董明衍很少见,就像富有攻击性的蓝霁一样稀有。
“喂,妈。”董明衍浓密的眉毛挑了挑,在手机接通视频通话的瞬间弯了弯,脸上又充满了活力,“嗯,刚刚舍友回来了。”
{其实回来也没有什么影响。}系统吐槽,{你们也把对方当空气。}
这正是蓝霁想要的局面,但看着董明衍耳边那个只剩下黑色细点的好感值,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只是不习惯而已,就像喝惯了咖啡,一停下就会觉得全身乏力,但这种疲倦只是暂时的,对咖啡因的依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除,熬过戒断期就会好了。
蓝霁走回自己的位置,他简陋的像是要随时跑路的桌子旁,几条挂在床沿边缘衣服突兀地垂下来。
“下午下雨了,我帮你把衣服收回来了。”董明衍头也不抬地说道,声音带着生疏的僵硬。
咖啡是可以靠不喝来戒断的,但是人与人日常相处又要靠什么来隔离?
蓝霁拿下衣服,衣服是干燥的。他却莫名想起高中时候,南方多雨,回到家收下衣服时候,滴下的雨水是种要把他骨头泡软的潮湿。天是阴的,他好像也变成了角落里无人问津的青苔。
“谢谢。”蓝霁说。
对方没有理他,笑意盈盈地对着手机说:“没,我刚刚跟舍友说话呢。”
蓝霁也没纠结,随手把衣服放进衣柜,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做组会汇报的ppt。
这应该就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模式了,既不亲近也不相互怨恨。
*
虽然董明衍表现出非常乐观的样子,但其实他耳机里播放的是,来自母亲一句接一句的问责。
“嬉皮笑脸笑什么呢?整天就这副不正经样子。”
“当时我是不是说过你吃不了这个苦?是你非要去读的,现在你准备怎么办?别告诉我你最后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他凄凉地收起笑容,感觉自己这一个月来实在水逆。
一是感情受挫。蓝霁莫名其妙开始给自己甩脸色、后面甚至闹到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
二是学业受挫。他一共挂了三科,恰好卡在辅导员要给家长打电话的标准,于是他妈今天马不停蹄地就打来电话了。
三是事业受挫。董明衍课余会在校外兼职平面模特,这个暑期却一直在碰壁,不是嫌他气质跟模卡不符,就是不断改期,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接到一份工作。
饶是他不信神佛,在群里看到长萱去寺庙上香,忍不住也花了15块钱让她帮自己求了个平安符。
但人要活在当下,即使长萱帮了他一个小忙,董明衍也还是果断把长萱卖了:“妈,我有个同学挂了六科呢,人家都没操心。”
他这句话说出来,蓝霁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虽然他迅速扭头回去了,但董明衍还是从他这一个诧异的动作中感受到了,践踏自己的轻蔑。
拜托,及格真的很难的好吗。
电话里的女人也沉默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六科?”
董明衍乖巧地点点头。
半晌,女人艰难地问道:“你这同学……还打算读下去吗?”
“不知道呐。”董明衍笑眯眯地说,“我什么时候问问她。”
这个时候来的很快,董明衍刚挂掉电话,就看到微信弹出长萱的消息。
长萱:你们好啊各位,预见习完成的如何了?明天是否一聚?
长萱看完演唱会,第一站不是回家,而是抱头鼠窜逃回了学校。
上课的时候,学校是魔窟。放假的时候,学校是家庭的避风港。
夕阳西下,落日散发的余晖把天际烘烤成浓郁的橙黄,过于饱和的颜色浸出汁来,一滴一滴着在江上,融入水流,慢慢扩散至江边一个欧式的白色小餐桌上。
米白的裤脚蘸上轻柔的黄色,挂了六科的长萱嫌弃地把腿从阳光下缩回来,手指在手机上潇洒一滑,对着三人说:“我把我爹妈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骂?我看他们现在还怎么骂我?有本事跑来学校揍我呗。”
金粉蓝棕四种发色在阳光下都呈现出极好的光泽,但唯有金发亮的晃眼。余下三人,半是真心、半是被刺眼的,尊重地冲着金发低下头。
享受着三人震撼又崇拜的眼神,长萱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在自己不足两个巴掌大的包里掏出个做工简陋的平安符:“你的平安符。大师说,心灵则灵,多想想你的本心、你想要的是什么。”
董明衍虔诚地点点头,双手举起,正要接过平安符时——
长萱的指甲不小心把线头勾出来,平安符直接散架了。
……
两人静默地看着手掌上的一团红线,长萱安慰他:“没事。本来就是智商税,碎碎平安。”
董明衍:“你上香的时候烧的是脑子吗?”
长萱猛地往后一缩,惊讶地捂住嘴:“天哪,我不在的这两周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善良可爱的明衍说话也开始这么讨厌了。”
粉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手机,手指啪嗒啪嗒在屏幕上敲击着,笑得满脸褶子,完全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没看群消息吗?”蓝毛接过解释的任务,“董明衍他又失恋了。”
“没看。我发你们的照片,你们看了吗?”长萱毫不在意地扫了眼董明衍,“他什么时候恋过?”
董明衍恶狠狠地咬着牙齿,磨得齿间一股补牙时的骨灰味。
“好吧,别那么瞪我。”长萱无辜地举起手,“虽然是我给你出的招,但我可提前跟你声明过,我追人的办法可不适用于蓝霁,你也不是我。”
“所以你现在终于打算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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