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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
周宛玉记不清他们一行人是如何回到蜀桐山的了,总之,等她能勉强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思绪时,她已经坐在了揽云峰后山的一处偏僻的竹林里。
她不傻,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北冥卿月了,只是她根本不愿承认,根本不愿接受。
太丢人了,太耻辱了!自己怎么就能忘却自己的身份而喜欢上一个说谎不眨眼的魔!
“鸾瑾!”周宛玉低喝一声,召出佩剑,猛然起身,发狠一剑劈断了旁边一根粗壮的竹子。
“北冥卿月,从今往后,你我之间,犹如此竹。”
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当周宛玉心神恍惚地走回平日里揽云峰众弟子聚集的群英堂时,一个人兴冲冲地迎面而来。
“师姐。”
周宛玉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低声应道:“柳师弟。”
“师姐,昨日我下山捡着了个好东西,师姐想不想看看?”柳桓笑着说。
“什么?捡着好兵器了?”
“不是诶,我特意藏着等师姐回来,要不然早就被众师妹抢走了。”
周宛玉轻笑一声:“什么好东西舍得你这么藏着掖着了?”
“师姐同我来就知道了。”柳桓笑得明快,将周宛玉带至了男弟子房外,“师姐等我。”说罢,柳桓就钻进了屋。
不出片刻,柳桓就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只活物。周宛玉睁大了双眼。那是一只通身雪白,无比乖巧漂亮的狸奴!
“怎么样?师姐喜欢吗?"柳桓邀功似的把狸奴放在了周宛玉怀中。
周宛玉一边挠着狸奴的下巴,一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柳桓:“送我了?给我养?”
“嗯。”柳桓如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
“这么好,不亏你刚入门时我那么糟心地带你。”周宛玉享受着怀里那小东西带给她的快乐,暂时把北冥卿月那个混蛋抛至了脑后。
柳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目光凝滞在周宛玉被风撩起的鬓角边,一时便挪不开了眼。
梅苏慕将云令枫送回凝云峰后便至揽云峰简单同庾绮年说明了情况。
“师弟,你那日到底在那魔族细作上发现什么不寻常了?”
梅苏慕闻言一愣,叹了口气:“师兄,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的感觉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就算是你的错觉,也不可能完全没道理。我不信梅师弟你能完完全全搞错什么事情。”庾绮年侧头看向梅苏慕。
“好吧。我感觉……那个细作是个傀儡。”
“傀儡?!那岂不……”
“但那抹气息太淡了,转瞬即逝,我根本确定不了,所以我才想去探一探,但他自毁了。魔的自毁太厉害,咱们最多只能结束自己的性命,可他们却能连自己的魂魄都粉碎得一干二净,根本无从查起了。”
“他见你要探他才自的毁,足以见得这其中有问题。”庾绮年肯定道。
“谁知道呢?现在我越想越觉得是错觉,师兄还是莫要当真了。”
“反正如果是真的话,能有本事把事情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恐怕只有南宫绪漠了,那么北冥卿月……不对啊,南宫、北冥能有什么嫌隙,他堂堂一个魔尊没道理这么做啊……”
“都说了错觉嘛,师兄还这么较真。”
“不是较真,是我信你。”
庾绮年这话说得平静,梅苏慕听了却有点无所适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对了,你收云令枫也有段时间了,不打算带他选把趁手的佩剑吗?”
梅苏慕脸现苦色:“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教了他点文墨上的东西,他灵脉太弱了,修仙那方面我有心无力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啊。”
“我会帮他的,用我的灵力一寸一寸慢慢替他打通塑强就可以了。”
“这可不容易,极耗费你精力不说,我看你这小徒弟也不可能答应你这损你益他之事。”
梅苏慕淡淡一笑:“我既决心如此做,就不可能让他知道。”
庾绮年望了望师弟,无奈地轻叹一气,终是不再说什么。
魔界,南宫绪漠满意地看着眼前似乎比以前更恢宏大气的重峦宫,指尖一捏变出一叠酒票抛给身后的北冥卿月。
“嘉兴酒馆的,去吧。”南宫绪漠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领。
“谢尊上!”北冥卿月喜笑颜开,匆匆退下了。
南宫绪漠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勾,暗处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立时闪了出来。
“主人。”
“消息属实?”
“属实。我确实见到包括周宛玉在内的一众弟子前往嘉兴了。”
“那就好,继续去探。”
“是。”那道人影转瞬不见。
蜀地的冬日本不冷,但许是因为蜀桐山地势太高了些,立冬后不久就飘了场小雪。寒酥阁外那几株梅树终于等来了独属他们盛开的时节。
深红的、嫩粉的、雅白的,全都迎着那洁白的冰晶绽放开来,傲然挺立在枝头。
清淡的香气混合着雪花的冷冽弥散在空中,泌人心脾。
梅苏慕将面向院子的格窗推开,恰好一枝红梅探进了屋子,与屋内素雅的陈设相得益彰。
格窗边放着小几,旁边一个茶炉烧得正旺,“咕噜咕噜”地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尽管开着窗,屋内却依旧暖融融的。
梅苏慕与云令枫正坐在小几旁边围炉煮茶,惬意地欣赏着眼前的寒梅与白雪。
梅苏慕又向炉底添了少许炭火,而后用巾帕擦净了手,随意地斜倚着身子铺开纸挥毫泼墨。云令枫顺着那饱沾墨汁的笔尖看去,却见是一首诗:
定定住天涯,
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
常作去年花。
还未待云令枫细想这诗的含义,梅苏慕就顺手把这张上面墨汁还未干的纸团作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师尊?”云令枫不解地望向梅苏慕。
梅苏慕似是笑了一下,白色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容。
“李商隐的诗,太悲了,不应景。”
纸团在碎碎点点的火星中化为灰烬。
云令枫沉默了片刻后轻声道:“师尊,茶好了。”
“哦。”梅苏慕弯下腰去弄茶炉。
趁这个工夫,云令枫三下五除二提笔在另一张纸上涂画了一气。等梅苏慕扭过头时便看见一只哭丧着脸的王八正幽怨地盯着自己。
梅苏慕哑然失声:“这是干嘛?这是什么?”
云令枫一脸无辜:“师尊啊。”
“我?!”
“嗯,刚刚师尊就这个表情。”
“云令枫!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梅苏慕笑骂着抬手拧了一下云令枫的脸颊。
“疼!”云令枫面上一副委屈的样子,低下头时却得逞地笑了。
梅苏慕将那幅“王八图”叠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揣进了怀里,心下很是欣慰,他养的徒弟终于不那么畏手畏脚而敢同他开玩笑了。
算算日子没有多长时间就是腊月初七了,自己该给云令枫好好过个生辰。
此时,嘉兴湖上一条蓬船中坐着周宛玉、柳桓、明清尘以及殷封、殷宇还有另外一名庾绮年座下的女弟子秋九夕。
“师姐,现在能告诉我们师尊为什么让咱们来嘉兴了吧?”柳桓道。
“妖物泛滥,而且南菩寺在这儿。”
“所以呢?”
“前些日子沐掌门那事时,黄松山派了几名弟子去南菩寺求助,可回来后不几日就死了,检查后发现是魔息侵体腐蚀内脏而亡。只是当时刚发现沐掌门被人夺舍,便把这事盖了过去。洛掌门来蜀桐山的时候将这事告诉了师尊,他们一商议便觉得蹊跷得很。近日嘉兴更是妖物肆虐……”
“若真如此,那为何咱们都没得到消息?”明清尘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南菩寺作为四大门派之一,完全有能力将当地的实情压住。是师尊不放心派人去探才发现的。要不然……而且这些妖物不同于秽妖那些低等的东西,难缠也难对付至极,更像是从魔界养出的东西。师尊这次派咱们来就是为了探探这其中的情况。”
“可是寂空怕是基本都认识咱们啊。”殷宇咕哝道。
殷封白了弟弟一眼:“你是修仙的不是?易容术、变音术你不会啊?”
“……少管我。”殷宇没好气地回了个白眼。
“所以,”柳桓及时插嘴,避免了一场可能的兄弟大战,“我们该怎样做?还请师姐明示。”
“嗯,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六个人先都分开行动,只求探明情况,不要打草惊蛇。若是些不打紧的小妖顺手除了不碍事,但若是碰见厉害的角色就先别惊动了,万一他们身上与魔界有联系就不好办了。寅时咱们回来集合。还有,每个人都带几个烟信,遇到危险情况自己应付不了千万别逞强,发个信号我们就立刻赶过去。都明白了吧?”说着,周宛玉掏出烟信分发给众人。
“师姐放心,肯定没问题。”柳桓立刻答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了下来,都将自己易了容,拿好武器分头而去。
周宛玉将自己幻化成一名其貌不扬的女子,毫无特点的脸放在人堆里不会给旁人留下丝毫印象。
她不紧不慢地在狭窄而幽深的巷子里走着,两侧的墙壁上凝结着潮湿而黏稠的不明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喀喀,喀喀。”几许轻微的响声自周宛玉斜后方的墙壁上传来。下一瞬,一道暗黑的残影向周宛玉头顶扑落。
“哧——”
那妖物化作了几缕黑灰,而鸾瑾的剑尖兀自向下滴着黑血。周宛玉神色不改,接着向前走去。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深巷。周宛玉浑身一震,人的声音,久违了。
自此来到嘉兴后,他们见到的活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周宛玉有些激动地向传出声音的那座破败的宅子里冲去。
一脚踹开屋门后,只见一只巨大的蜗蝎怪正吮吸着一个孩童的脑髓。刚刚那声尖叫应该就是旁边那位已经昏迷的妇人发出的了。
“鸾瑾!”剑尖裹挟着纯净而激烈的罡风直逼蜗蝎怪的脑袋。
蜗蝎怪笨拙地扭着巨硕无比的脑袋,冲周宛玉张开了深渊巨口。但周宛玉却丝毫不怕这个看起来很吓人的大家伙,因为她很清楚这种妖物虽然成日里吸人家的脑髓却是丝毫不长脑子,身形庞大,行动迟缓,除了“啊呜”一口把人吞掉什么也不会。
于是只片刻工夫,鸾瑾就把蜗蝎怪劈成了一堆碎泥。
周宛玉匆匆动用法术清理了现场,再慌忙去检查那孩子。可惜,救不了了。周宛玉怔愣了几秒,而后唤醒了那名妇人。
“别怕,我是修仙的,那怪物已经被我打跑了,你现在安全了。”周宛玉扶着那名妇人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可妇人却好似丝毫没听见周宛玉的话,只是眼神空洞而茫然地望着眼前那孩童的尸体。
“我的孩子——!娘对不住你啊……”哭声撕心裂肺。
周宛玉蹲在妇人的旁边也是泪流满面,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渐渐的,妇人安静了下来,只是神情麻木地蜷在地上。周宛玉心中不忍,从袖中抽出自己的帕子,回身盖在那孩子面目全非的头部。
就在这时,周宛玉忽听得身后异响,急忙回头却被眼前一幕惊呆在地。
“不要!”周宛玉心下颤栗,飞身去救,却已然来不及。那名妇人已经触墙而亡。
不知过了多久,周宛玉如同形尸走肉般的从屋中走出,脚步浮虚,踉踉跄跄。两条人命就这样在她眼皮底下没了,她本都有能力救,却偏偏都差那么一点,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可随即发生的事情却不容许她再沉溺于悲伤中。一只又一只大大小小的妖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或慢或快地聚拢过来。
周宛玉心中一紧,举剑相迎。但很快她便发现这群妖根本不是冲她来的,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它们只是向那个方向一点点聚集,神情中流露出钦慕与神往。
周宛玉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她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那群妖,果然发现它们不是寻常妖物,准确来说应算是“魔物”。而凡是同“魔”这一属性沾了关系的都会有一种慕强的心理。这在魔族人身上不明显,但在魔界这一类低端生物身上却极明显。若是感受到强大的魔存在,它们会本能地趋附过去,这也是这些东西极易被魔族人所掌控的原因。
所以,是谁?
周宛玉提着鸾瑾小心翼翼地循着这个方向走去,一家招牌蛮大的酒肆出现在眼前。
而酒肆内一人正神情严肃地站着,脚下踏着一只魔物,好像在问着什么。
周宛玉瞳孔骤缩,呼吸一滞。
是他。
又是他。
北冥卿月。
那一刻,悲愤、失望、难过、仇恨、茫然与再见心上人而生出的那丝朦胧的喜悦、不甘心的侥幸心理混杂成一锅浆糊在周宛玉的胸腔中翻腔倒海,令她一阵眩晕。
瓜州那次若可以说是巧合,那这次呢?为什么每每发生这种情况他都在?周宛玉无力地苦笑了一下,深吸一气,该给这份孽缘做个了断了。
“鸾瑾,别手软。”周宛玉喃喃说完这句话,一咬牙,飞身跃起,挥剑砍去。
北冥卿月听得背后偷袭之声,下意识地反手回击,这一下竟使了十成力。
来自九阴君的强悍力量将周宛玉逼退了好几步,易容术也被击破了,霸道的魔息将周宛玉周身的经脉震得一阵剧痛。
那一瞬,周宛玉清晰地意识到一旦这个魔君真的发威,自己以现在的能力恐怕还远远不足以应对。
北冥卿月回过头,愣住了。
“你……”那双浅棕的眸子中闪过不可置信,继而转为委屈与悲伤。
“为什么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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