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途

　　周启悦的指甲在光伏板样品边缘掐出白痕时，林景逸的保温杯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冻干咖啡的粉末堵在瓶口，像层结了冰的痂，他拧了三次才拧开，褐色的颗粒掉进热水里，腾起的热气在镜片上蒙出层白雾。

　　“低温测试失败了。”他的声音透过雾蒙蒙的镜片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三次重复实验，转换效率都稳定在19.7%，比上周的数据低了3.4个百分点。”

　　周启悦的指尖悬在检测报告上，“23.1%”的数字被红笔划得像道未愈的伤口。样品编号“YH-009”，是三天前从盛阳光伏送来的最新批次，当时王经理拍着胸脯保证：“这批是特供的，比上次的好，专门给你们项目留的。”

　　“样品有问题。”她突然开口，抓起两块光伏板对着光看。合格的那块边缘有细微的蓝色荧光，是镀膜层特有的标记，而眼前的样品只有层灰蒙蒙的反光，像蒙着层没擦干净的油污，“这不是我们送检的那块。”

　　林景逸的动作顿了顿。他想起昨天下午，方副董的秘书来实验室“参观”，趁他去接电话的功夫，在样品架前站了足足两分钟，当时他只当是例行巡查，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两分钟足够做很多事了。

　　“仓库的备份样品呢？”他的手在实验台抽屉里翻找，金属器械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我们还有三块备份，重新测！”

　　抽屉是空的。原本放样品的位置，只剩下个空荡荡的泡沫盒，底部有个不规则的凹痕，像被人用硬物撬过，边缘还沾着点银色的漆屑——是盛阳光伏特供样品盒的漆，只有这批货用这种亮银色。

　　“沈梦琪！”周启悦的声音在走廊里炸开，带着罕见的急，“查实验室的监控，昨天下午两点到四点，特别是样品架区域！”

　　沈梦琪抱着文件夹跑过来时，发梢还沾着雪粒子。18楼的暖气时好时坏，她的鼻尖冻得通红，像颗没熟透的樱桃：“查了！但那段时间的监控……显示‘设备维护’，没有录像。”她把手里的U盘递过来，“这是林工让我备份的原始数据，我存在私人硬盘里了，没敢放服务器。”

　　U盘的外壳是粉色的，印着只笑脸小熊，是沈梦琪的私人物品。周启悦的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突然想起入职第一天，这个小姑娘也是这样，把私藏的速溶咖啡塞给她，说“行政部的咖啡机煮出来的都是刷锅水”。

　　“王经理的电话打不通。”林景逸的手机屏幕暗下去，通话记录里“王建军”三个字后面跟着串红色的未接标记，“盛阳光伏的工厂电话也没人接，像是……跑路了。”

　　周启悦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抓起外套往实验室外走，经过样品架时，衣角扫到个不起眼的金属片，是块被掰断的编号牌，上面隐约能看到“YH-009”的刻痕，背面粘着点蓝色的荧光粉——是合格样品的标记。

　　“他们把样品调包了。”她把金属片塞进外套口袋，布料摩擦发出沙沙的响，“方副董的秘书下午去过盛阳光伏，赵崇的车也停在工厂门口——沈梦琪，查他们的行车记录仪，用你表哥在交警大队的关系，越快越好。”

　　沈梦琪的眼睛亮了亮：“明白！”转身跑的时候，文件夹里掉出张便利贴，是她写的备忘录：“周姐的胃药在左手抽屉第三格，林工的速溶咖啡没了记得提醒采购。”
　　赵崇在办公室数现金时，指腹沾着的油墨蹭脏了第五张钞票。盛阳光伏的王经理早上刚送来的信封，厚厚的一沓，还带着股油墨和烟草混合的怪味，他数到第三遍才确认是三万块——比上次多了五千，说是“调换样品的辛苦费”。

　　“方副董那边怎么说？”孙逸凡的指甲涂着亮粉色的甲油，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审计部的人什么时候来？周启悦那丫头要是拿不出合格数据，项目就得停，到时候……”

　　“急什么。”赵崇把钞票塞进公文包内侧的夹层，拉链拉得飞快，像怕被人看见，“方副董说了，只要项目停摆，他就推荐你去采购部当副主管——比在行政部端茶倒水强多了。”

　　孙逸凡的眼睛瞬间亮了，口红膏体在唇角画歪了都没察觉：“真的？那周启悦呢？”

　　“还能怎么样？”赵崇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电话，“我现在就给审计部打电话，说项目数据造假，要求立刻冻结所有经费——她不是能耐吗？没了钱，看她还怎么折腾。”

　　电话接通的瞬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周启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块银色的漆屑，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赵经理，盛阳光伏的样品盒漆，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公文包夹层里？”

　　赵崇的手一抖，电话听筒摔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忙音。孙逸凡的脸唰地白了，手里的口红“啪”地掉在地上，膏体断成两截，像条被拦腰斩断的蛇。
　　林景逸在服务器机房找到备份数据时，指尖的冻疮裂开了道细缝。血珠滴在键盘上，晕开朵小小的红，他却像没察觉，只是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99%，还差最后一点就能把上周的原始数据导出来。

　　“林工，方副董找你。”门口传来秘书的声音，甜得像加了蜜，“说有重要的事商量，关于你妹妹出国留学的推荐信。”

　　林景逸的动作顿了顿。妹妹的申请材料明天就要寄出去，方副董是推荐人之一，他的签名能让录取概率提高三成。机房的冷气顺着裤管往上爬，冻得骨头缝都在疼，他咬了咬牙，把移动硬盘拔出来塞进内衣口袋，那里的温度能让数据保持稳定。

　　“知道了。”他转身时，硬盘的棱角硌得胸口发疼，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方副董的办公室弥漫着雪茄味，烟雾缭绕中，他把份推荐信推过来，签名龙飞凤舞，旁边放着个厚厚的信封：“小逸啊，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站在哪边。”他的指尖敲着桌面，“周启悦的项目本来就不合规，你没必要跟着她送死——签了这份声明，说你从未认可过23.1%的数据，这封信和里面的钱，都是你的。”

　　林景逸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厚度足够支付妹妹一年的学费。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让你妹妹走出小地方”，想起妹妹收到面试通知时哭着说“哥，我能去国外学新能源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需要看监控。”他突然开口，声音在烟雾里有点飘，“实验室的备用监控，藏在通风口的那个，你应该没发现。”

　　方副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被泼了盆冷水。
　　周启悦在审计部会议室出示行车记录仪视频时，赵崇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画面里，他的车停在盛阳光伏工厂后门，王经理正把个黑色塑料袋塞进他手里，形状和装光伏板的样品袋一模一样，时间戳显示是昨天下午两点十五分——正是监控“维护”的那段时间。

　　“样品被调换，数据被篡改，”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赵经理，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审计部的人互相交换着眼神，笔尖在记录本上飞快滑动。赵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还有这个。”

　　林景逸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举着块硬盘，外壳烫得能煎鸡蛋：“这是通风口备用监控拍到的，方副董的秘书调换样品的全过程，还有原始的23.1%测试视频——王经理已经招了，是赵经理给了他五万块，让他配合演戏。”

　　方副董的秘书突然尖叫起来：“不是我！是方副董让我干的！他说只要搞黄项目，就让我去分公司当经理！”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赵崇瘫在椅子上，像只被扎破的气球，孙逸凡捂着脸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周启悦看着这混乱的场面，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雪夜，林景逸在实验室说的话：“低温测试时，电池的化学反应会变慢，就像人受了委屈，总得缓口气才能重新振作。”当时她没懂，现在才明白，有些光就算被暂时遮住，只要根还在，总有一天会重新亮起来。
　　沈梦琪在茶水间冲咖啡时，看见周启悦站在窗前。雪停了，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片金色的光斑，像块融化的蜂蜜。她走过去，把杯热可可递过去，上面的棉花糖歪歪扭扭的，是她用勺子一点点堆的：“审计部说要给你发通报表扬，方总还在董事会上夸你‘临危不乱’呢。”

　　周启悦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陶瓷，心里那块被冻住的地方慢慢化开了。“赵崇被停职了，孙逸凡调到后勤部扫厕所。”沈梦琪叽叽喳喳地说，“林工的妹妹拿到全额奖学金了，刚才还来送了盒巧克力，说谢谢你帮忙澄清。”

　　窗外的光伏板在阳光下泛着蓝盈盈的光，像片翻涌的海。周启悦知道，这只是漫长旅程中的一站，后面还有更多的风雪，但只要手里握着热可可，身边有沈梦琪这样的朋友，有林景逸这样的伙伴，再冷的冬天，也能走出春暖花开。

　　林景逸在实验室收拾东西时，发现显微镜下还压着片光伏板碎片。蓝色的荧光在镜片下流转，像片小小的星空，是上周测试时不小心碰碎的，他一直没舍得扔。手机突然震动，是方锐霆发来的消息：“研发部副主管的位置，留给你了——方副董已经被董事会罢免，以后没人能再威胁你。”

　　他看着消息，突然笑了，眼角的冰霜一点点融化。原来有些坚持，就算暂时被误解，也终会被看见——就像那些在低温下依然努力发电的光伏板，只要扛过黑夜，总会等到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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