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温加斯的风带着与加迪尔亚截然不同的味道——少了海洋的咸腥，多了人群嘈杂的热闹气息，也夹杂着米罗学院特有的、混合了旧书、粉笔灰和青春活力的味道。
　　洛梦背着久违的书包，踏进这栋夹杂许多回忆的教学楼，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加迪尔亚的阳光、海风，还有……某个金发向导的身影，仿佛给她的那段时间注入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教室里的喧嚣一如既往。她习惯性地走向自己靠窗后排的那个角落位置——那个曾经承载了太多恶意涂鸦、贴满侮辱性标签、桌肚里总会被塞满垃圾的“专属”座位。
　　然而，脚步顿住了。
　　那张熟悉的、布满伤痕的旧课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光洁、散发着淡淡松木清香的课桌。桌面平整得能映出人影，边缘圆润，没有一丝划痕或污渍。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宣告。
　　洛梦愣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一种混杂着茫然、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触感陌生又……安心。
　　“嘿！你就是洛梦吧？”
　　一个清亮活泼、带着阳光气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梦转头，对上一张充满活力的笑脸。
　　女孩比她略矮一些，顶着一个可爱的短发波波头，与她刘海下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十分相称，她穿着米罗统一的深蓝制服，却把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露出里面印着著名话剧演员的头像。
　　“我是狄拉·米安乐，新来的转校生，也是咱们班新任命的卫生委员！”狄拉伸出手，笑容灿烂得晃眼，“加迪尔亚来的！”
　　洛梦有些局促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你好，狄拉。我是洛梦。”
　　“我知道！”狄拉收回手，很自然地拍了拍那张崭新的课桌，动作带着点小得意，“喏，这张是新的，我昨天刚换的。之前那张……咳，”
　　她皱了皱鼻子，做了个嫌弃的表情，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体贴，“实在看不下去了，跟被一群愤怒的土拨鼠啃过似的，又脏又破，影响班容班貌嘛！作为卫生委员，我有责任维护咱们班的学习环境！”
　　洛梦看着她明朗的笑容，听着她轻描淡写却饱含善意的解释，心头那点残留的阴霾似乎被这阳光般的女孩驱散了不少。她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狄拉的目光扫过洛梦放在新桌子上的课本——那是几本边缘磨损严重、封面甚至有几处明显撕裂后又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的旧书。
　　她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哇哦，你这几本书……经历很丰富啊？跟被狗子叼去当磨牙棒啃了几天似的。”她语气夸张，带着点善意的调侃，眼神里却没有丝毫嘲笑，只有纯粹的好奇。
　　洛梦看着那曾经被几个欺负她的同学故意撕扯的“杰作”。但狄拉的话虽然直接，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难堪，反而有种被看透却未被轻视的坦然。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嗯……差不多吧。”
　　狄拉对她的笑容似乎很满意，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铁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口香糖。“喏，来一个？蓝莓味的，提神醒脑！”
　　洛梦犹豫了一下，还是礼貌地拿了一颗：“谢谢。”
　　狄拉自己也塞了一颗进嘴里，熟练地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听说你假期去加迪尔亚了？感觉怎么样？那边是不是超——级热情？港口是不是超——级热闹？有没有……”她的话匣子刚打开，一个巨大的泡泡就在她嘴边迅速鼓起，圆润透亮。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狄拉·米安乐！跟我去趟教务处，领这学期的班级日志！”
　　狄拉嘴边的泡泡“啪”地一声破了，糊了她小半张脸。她手忙脚乱地扒拉着，一边含糊地应着：“哎！来了来了！”她飞快地把脸上的口香糖残渣抹掉，对洛梦做了个无奈又俏皮的鬼脸：“领导召唤！回头聊啊！加迪尔亚的故事下次一定讲给我听！”
　　洛梦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颗蓝莓味的口香糖，糖纸上印着卡通的小鲸鱼，她没有吃而是放在了口袋里，倒不是担心有毒，而是有过先前的例子，留一个心眼总没错。
　　她翻开那本“饱经沧桑”的课本，指尖划过被透明胶带粘合的地方。新桌子很稳，没有摇晃，也没有刻痕。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崭新的桌面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教室后门再次被推开，伴随着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和一个带着浓浓困倦的嘟囔。
　　“靠……雷伊思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办完手续过来啊？说好一起打新副本的，结果就留我一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一个有些懒散又带着点烦躁的男声传来，音量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挺清晰。
　　洛梦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瘦、顶着一头乱糟糟深棕色卷发的男生正慢悠悠地晃进来。他穿着同样深蓝的制服，但扣子只扣了一半，领带也松松垮垮地挂着，书包随意地单肩挎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五官立体，眼神带着点游离的困倦，下巴上还有一道小小的、不明显的疤痕。正是另一位加迪尔亚转校生——尼琪·迪苏。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径直走到洛梦斜前方的空位，大大咧咧地坐下，书包“咚”地一声被他随手扔在桌上，震得桌子都晃了晃。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抱怨里，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洛梦，或者注意到了也完全没在意。
　　尼琪一边碎碎念，一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最新款的掌机，旁若无人地按了起来，手指飞快地在按键上舞动，眼神瞬间聚焦在小小的屏幕上。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米罗学院瞬间被解放的喧嚣填满。洛梦收拾好书本，习惯性地绕开人群，准备离开学校。
　　六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花园里开着晚季的雏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清香。这本该是让人放松的时刻。
　　然而，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洛梦面前，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科迪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阴鸷和怨毒，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洛梦身上。他比之前看起来更瘦削了些，眉宇间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虽然弱了，但被仇恨和憋屈取代的戾气却更加让人不适。
　　“丧家犬”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浓重的嘲讽，“度假回来了？玩得开心吗？加迪尔亚的阳光……有没有晒干你手上的血？”
　　洛梦的脚步顿住，心脏猛地一沉。她握紧了书包带，指节微微泛白，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科迪，让开。”
　　“让开？”科迪嗤笑一声，直起身子，一步步逼近，“妮可已经死了，凶手却逍遥法外，还有心情去度假？你晚上睡得着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别以为元老院那群废物查不出什么就没事了！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恨她？！你这个……”
　　“洛梦！洛梦！可算找到你了！”
　　一个充满活力、带着点气喘吁吁的声音如同欢快的小号，突兀地打断了科迪充满恶意的指控。
　　狄拉像一阵风似的从小径另一头冲了过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支粗粗的黑色记号笔。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或者根本不在意，直接挤到洛梦和科迪中间，背对着科迪，把洛梦挡在了身后一点的位置。
　　“哎呀！洛梦，老师让我统计一下这几天请假的同学名单，你不是请假去加迪尔亚了嘛？快，名字班级学号签这里！”狄拉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把一张表格和那支记号笔往洛梦手里塞，手舞足蹈，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
　　就在她转身，手臂大幅度挥动去指表格上签名位置的时候——
　　“嘶啦！”
　　那支记号笔粗黑的笔尖，好巧不巧地、结结实实地蹭刮过了科迪那件白色衬衫的衣领！一道清晰无比、歪歪扭扭的黑痕瞬间破坏了衣领的整洁。
　　科迪：“！！！”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领，眼睛瞬间瞪圆，怒火“腾”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都气红了：“你他妈的眼瞎啊？！我的衣服！”
　　“哎呀哎呀！”狄拉仿佛才看到自己“闯了祸”，立刻转过身，脸上瞬间堆满了无比真诚且夸张的歉意，双手合十，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科迪，声音又软又糯：“对不起对不起！学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刚才太着急找洛梦了，没注意到您站得这么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的道歉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充满了无辜和慌乱。
　　科迪看着衣领上那道刺眼的黑痕，再看看狄拉那张写满“纯良无害”的脸，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谁是你学长？！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知道这衣服多贵吗？！你赔得起吗？！”
　　“对不起！学长！”狄拉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点哭腔，她手忙脚乱地放下表格和笔，飞快地从自己那个印着卡通涂鸦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
　　“学长您别生气！我……我给您擦擦！我有水！擦擦应该能掉！”她说着，拧开保温杯的盖子，作势就要往科迪的衣领上倒。
　　科迪下意识想躲，但狄拉的动作快得出奇。
　　哗啦——
　　一股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热可可液体，精准地浇在了那道黑色的记号笔痕上！
　　“啊——！”科迪被突如其来的温热液体烫得一个激灵，猛地往后跳开一步。白色的衣领瞬间被深褐色的可可浸透，黑色的记号笔痕在可可的渲染下，面积扩大了一倍不止，变得一塌糊涂！浓郁的甜香混合着记号笔的化学气味，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味道。
　　“哎呀！！！”狄拉发出一声比科迪刚才更响亮的惊呼，她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天啊！我……我忘了！我早上装的不是水，是热可可！”
　　她看着科迪那惨不忍睹的衣领，脸上的“懊悔”和“惊恐”简直要溢出来，“学长！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太笨了！我……”
　　她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又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科迪的衣领，结果只把可可渍抹得更开，糊了一大片。
　　“滚开！别碰我！”科迪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她，看着自己彻底报废的衬衫，额角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你他妈找死是不是？！”
　　“啊！学长不要打我！”狄拉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夸张地抱着头后退两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比的委屈，响彻了整个小花园，“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学长！我只是一个新转来的学生，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是故意弄脏您衣服的！求求您别打我！我好害怕！”
　　她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正在离开或路过的学生的目光。大家纷纷停下脚步，好奇又带着点谴责地看了过来。
　　只见一个高大凶恶的男生正对着一个娇小可爱、看起来快被吓哭的新转校女生怒目而视，那女生的书包还掉在地上，旁边洒了一地的热可可，男生的白衬衫上更是一片狼藉……场面怎么看都像是欺凌现场。
　　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带着怀疑和指责的目光，科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以前呼风唤雨的时候自然不在乎，但自从妮可出事，他失去靠山，几个弟兄为了不被牵连纷纷散伙，势力大不如前，在学校里早就不是那个可以横行霸道的人了。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无辜”的新生动手？他还没蠢到那个地步！
　　“你……你给我等着！”科迪憋了半天，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毫无威慑力的狠话，眼神怨毒地剜了一眼躲在狄拉身后、表情有些怔愣的洛梦，又狠狠瞪了狄拉一眼，“还有你！这事没完！”
　　说完，他再也受不了周围的目光，捂着那片湿漉漉、黏糊糊、散发着甜腻气味的衣领，像躲避瘟疫一样，狼狈又愤怒地冲出了花园。
　　看着科迪消失的背影，狄拉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惊慌和委屈。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弯腰捡起自己的保温杯盖子拧好，又捡起地上的表格和记号笔，动作麻利，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搞定了，或许我可以再申请当个纪律委员？” 她转过身，对还有些没回过神的洛梦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阳光的弧度：“放学了，可以回家啦，还不走吗？”
　　洛梦看着狄拉，又看了看科迪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地上那片深褐色的可可渍……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点解气和暖意的笑意，悄然浮现。
　　狄拉和洛梦告别后，自顾自背着书包朝校门口走去，那里站着尼琪的身影，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于是，两人便一起并肩离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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