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雨

　　“最好是真的这么想。”林枳没再说什么，回座位。
　　苏雨唇角笑意褪下去，默默写作业。
　　第二天，林枳没来。
　　后面一段时间，他都不在。
　　苏雨问过康潮生，为什么他没来也不回信息。
　　康潮生只说，家里有事。
　　苏雨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笑笑不说话。

　　十一月的雨下得也是毫无征兆。
　　冰凉刺骨，苏雨在教室内看了会儿。
　　想去淋一场。
　　苏雨按捺住这个念头，想起前两天收到的信息。
　　医生说要去看看她。
　　也是，已经有几个月没去看望了。
　　苏雨转着笔，但是周末的时候又不方便。
　　爸妈不让她去的。
　　所以她只能在上课时间去。
　　这样就只有一种情况——逃课。
　　苏雨从小到大谈不上特别遵守规矩，但像逃课这种事情，还是没那个胆子做的。
　　她没办法，只能拖着。
　　事情是在一个周二下午发生改变的。
　　还是阴天，苏雨最讨厌的天气。
　　她发现手机上十几天未接来电时慌了心神，记下号码找了个校内的公用电话亭回拨过去。
　　医生告知那个人病危。
　　苏雨冷汗刷的冒下来。
　　挂了电话的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直接请假去探病的话父母一定会知道的。
　　如果她不去，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她也真的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走到教室外走廊，盯着某个点没说话。
　　要不然还是跟老师坦白？
　　正想着，一个响指清晰地打在耳边。
　　苏雨吓了一跳。
　　是康潮生。
　　她无语撇唇：“康潮生！你干什么呀？”
　　康潮生笑笑：“你看谁回来了。”
　　说罢让开，露出一旁的清俊少年。
　　林枳也笑笑，但苏雨明显看出他笑的没有之前那么放肆了。
　　“好久不见。”
　　“嗯。你去干什么了呀？”
　　“家里有事。”还是那套说辞。
　　苏雨也没说什么，她现在有点烦，没空搭理他们：“我还有事儿，先过去了。”
　　他们不置可否。
　　苏雨转身，走回教室。
　　接下来上的那节政治课她上的很心不在焉。
　　明明是她很喜欢的学科，好像在那通电话之后都黯然失色。
　　下课了，已经是下午4点左右。
　　苏雨还在纠结，却被一个人拉住手腕带到墙角。
　　林枳神情还是淡淡的：“你有心事。”
　　“嗯。”
　　苏雨以为他会问是什么事儿，可是林枳只说要不要帮忙。
　　苏雨刚想摆手拒绝，林枳的声音冷了下来：“不要每次都把距离划的那么干净。我不是瘟神，没必要躲着我。”
　　苏雨明显感到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也不想刺激他，所以言简意赅道：“我有事儿着急出去一趟，可是理由不是很明确。”
　　林枳低头看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又直击心灵：“要逃课？”
　　苏雨没敢答应。
　　林枳略微有点无奈，这算是他今天露出的最鲜活的表情了。
　　“不敢逃课就别出去。”
　　苏雨又有点着急。
　　林枳逗够了，沉下声：“我也有事要出去一趟。一起吗？”
　　苏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由于情况紧急还是点了头。

　　半小时后，两人在慕禾中学校外一个小巷里吹着寒风。
　　苏雨还有点惊魂未定。
　　她人生中第一次逃课，还是跟一个男生一起。
　　林枳很淡定，像是逃过很多次似的。
　　实则不然，他也是第一次逃课。
　　他看着还有点懵圈的女生，笑了笑：“没那么夸张，我不是说了吗？我病了，你送我。”
　　苏雨抿唇：“但是你觉得老师会相信我这种体格送你去医院吗？而且报告证明之类的怎么办？”
　　“这个好办。总之你只要心理素质好一点就没事儿了”
　　苏雨顿了顿：“你不是有事要忙吗？你先去吧。”
　　林枳微微眯眼：“这就开始赶人了。过河拆桥啊。”
　　苏雨脸一热：“哪里有。”
　　“行吧，说是有事儿倒也没多大事儿。你去哪？”
　　苏雨不是很想说，但是林枳帮助她溜了出来，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
　　所以她挣扎了一下，还是说：“医院。有个朋友病危了。”
　　“没问你去干嘛，不想说可以不说。”林枳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好像对谁病危并不关心，只是说：“我送你过去吧。”
　　“行。”她现在要是没个人陪，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待会儿会做些什么。
　　云城第一医院。
　　车水马龙，市井繁华，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进了医院，便是满腔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混杂着绝望与希望矛盾交织的气息以及汗味，饭菜味这些人气儿味。
　　苏雨默默戴上了口罩，还问林枳要不要。
　　林枳盯着她手上的蓝色口罩。
　　苏雨买的别致一些，口罩面上隐隐印着一串白色字母——
　　NOT NOW
　　闭嘴勿扰的意思。
　　一个挺生僻的表达。
　　要不是康潮生打游戏装逼用过他都不知道。
　　林枳本想拒绝的话吞了回去，鬼使神差地接过。
　　经过苏雨旁边的时候淡声评价了一句：“挺有个性。”
　　苏雨略微扯唇，还是没说什么。
　　急救区的气氛异常的宁静。
　　苏雨忍着不适走到某间病房前，又是ICU。
　　护士似乎记得她，请她进去。
　　林枳留在外面待着。
　　他目送苏雨进门，百无聊赖地看看门前夹着的单子，应该是护士随手暂时放着的。
　　姓名：夏雨。
　　年龄：19。
　　林枳不知道什么情况，但直觉这人和苏雨之间绝对没那么简单。
　　她们名字还一样诶。
　　林枳的眉越皱越紧，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看着有多烦躁。
　　苏雨没敢在里面待太久，她来看夏雨那么多次，第一次有人在外面等她。
　　等人的感觉不好受，被人等的感觉也不好受。
　　苏雨看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孩，有点无力。
　　三年了吧，非但没有好转，还每况愈下。
　　护士没催她，就默默等着她平复心情。
　　苏雨顿了顿，看向护士：“不是说是病危了吗？”
　　护士愣了一下：“医生是这么通知的吗？呃……昨天是这样，但是考虑到病人情况特殊，就等情况稳定下来再通知。如果给您造成一些麻烦请见谅。”
　　然后她看着面前高中生模样的女生表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我给你们电话不是摆设，说了多少次，我就是她的家属。难道你们觉得延时通知对我来说有什么安慰吗？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能负责吗？”
　　护士小声解释：“您还是未成年，而且缴费的是您的家长。”你却总是让我们通知你。
　　这话她当然没有说出口。
　　苏雨垂眸：“可是他们只会交钱。”，她又抬头，挤出了一抹笑：“躺床上的人如果是我呢？”他们估计也只会伤心一阵子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
　　他们这样的生活方式当然没有问题。
　　尽人事然后平常心，不会因为什么特别大的变故而影响自己前进的步伐。
　　活得坦坦荡荡。
　　是苏雨一辈子做不到的程度。
　　但她也不想这样。
　　夏雨对她来说的重要程度，是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
　　如果没有夏雨，现在的她甚至生死未卜。就算活着也只是蝇营狗苟。
　　在最乱的时候，最慌的年纪，遇到了最糟的事情，和最烂的人。
　　这时候，突然闯进一道最好最棒最亮的光，让苏雨看见了未来，和希冀。
　　然后苏雨找到了自己的未来，却葬送了光的明天。
　　病床上的人心跳平缓，却也毫无动静。
　　护士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其实她一直觉得这个女生挺神秘的。
　　包括病床上的女生也是，躺了三年不见好，甚至连个血缘的亲人都没有。
　　夏雨的成人礼，是苏雨办的。
　　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大鱼大肉。
　　就是苏雨买了个小蛋糕，点了个蜡烛，然后帮她吃掉。
　　其实这三年生日都是这样过的。
　　都是她一个人在给她过的。
　　苏雨眼尾有点湿，稍微抬手拭了拭，然后说：“费用？”
　　护士忙答道：“够的，够一阵子了。”
　　苏雨点点头，出去了。
　　林枳就坐在房间外的长椅上静静等着。
　　看见苏雨出来，也没多问什么，语气闲闲：“好了没？”
　　“好了。”苏雨声音微闷，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任谁来看一个重病之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除非是仇人了。
　　林枳是真没在意，他只关心看到的。
　　那就是苏雨现在不高兴了。
　　“我都陪你了，要不你也陪我去个地方？”
　　苏雨微愣：“哪？”
　　“先吃饭。”快五点半了。
　　“嗯。”

　　简单在一家快餐店解决以后，苏雨跟在林枳后面出了店门。
　　“要去哪里啊到底？”
　　“我也不知道，走走吧。”
　　苏雨下午就看得出来林枳心情很一般了，此刻也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跟着。
　　林枳中途接了个电话。
　　“苏雨。”
　　“啊？”
　　“报告单出来了。我明天请假。”
　　“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本来也请假。”只是事假改病假而已。
　　“噢。”
　　“林枳。”苏雨也突然叫他。
　　“怎么了？”
　　“谢谢你。”
　　“别突然跟我玩煽情路线，爷受不住。”插科打诨的语气，没有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他此刻心情不好。
　　但苏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听出来了。
　　她想要做点什么，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林枳见她沉默，自己也不再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清云江。
　　苏雨想起来，之前自己还住在海城的时候，家离青川不远，经常去玩。
　　青川也有一条环城江。
　　就叫清川江。
　　据说和清云江是配对。
　　苏雨抬手轻轻拉了拉林枳的衣袖。
　　林枳明白了，就停下来。
　　苏雨倚着栏，看着江边溜达散步玩耍的人。
　　江面粼粼微光在漫漫长夜里泛着纯色的白亮。
　　对岸高楼大厦林立，霓虹灯交织成了这座城永恒的夜景。
　　闪烁得耀眼，也刺眼。
　　对街的天被染得沾上了一片迷蒙着雾蓝色的彩霞。
　　而在这一头，这一头上的天空中，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是那样高，好像在审视俯瞰着底下的一切。
　　苏雨习惯了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所以才会在今天突然有人陪着时感到无所适从。
　　就好像一个已经没有期待的人突然萌生出了渴望这种情愫。
　　这种情绪一旦沾染就一发不可收拾。
　　她将会害怕失去他。
　　失去陪着她的那个人。
　　林枳突然叫她。
　　苏雨回神看过去，林枳扯唇笑了笑：“你这么看风景，很像是在看最后的晚餐。”
　　“是有一种赴死的决绝感吗？”
　　“是有一种破碎的珍惜感。”
　　苏雨笑容收了回去：“怎么说？”
　　“好像这些风景……是你真正第一次这么认真看。而且这次看完就看不到了。”
　　苏雨又笑了：“那你呢？你是怎么看这些风景的？”
　　“我会珍惜它。但是我很清楚，我还可以看见的。”
　　苏雨微微屏息：“林枳。你先别说话。”
　　林枳不明所以，还是照做。
　　突然间，江面升起火树银花，璀璨得像是天边盛下了流彩芳华。
　　闪亮亮的，在每个看见的人的眼里绽放。
　　声势浩大。
　　苏雨微微一顿，在烟花的炸鸣声中，拉住了林枳的衣角。
　　刚刚在风中肆意翩起的衣角，此刻被苏雨牢牢抓在手中。
　　林枳目光下移，落在衣服上小但有力的手上。
　　苏雨的语气很认真：“林枳，虽然这不是我为你放的烟火，但我还是想要送给你。”
　　林枳淡声说谢谢。
　　苏雨放开衣角，烟花放完了。
　　她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我要先走了。”
　　“好。”
　　苏雨走之前，还转头打了声招呼：“请假……诸事皆宜。”
　　林枳以为是请假这事顺利，随意应了下。
　　苏雨其实想说。
　　烟花盛开时，她为林枳向上天致愿。
　　帮他请了个假，远离糟糕的事。
　　祝他诸事皆宜。
　　所以是，请假诸事皆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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