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光飞

　　高考过后的期末考试要计入高三分班的平均分。课间除了去卫生间，班里很少有人乱动。
　　在那些问徐倾砚题的同学离开后，余庭森嘴里叼着笔，又撑着脑袋对她幽幽来了一句：“你可一定要去一班啊。”
　　徐倾砚停下翻书的手，“为什么？”
　　“不是喜欢那个炮筒吗？那就要去最好的班，才能考上上交大，高三多重要啊，而且一班才是培养冲击顶尖学校的学生啊……”
　　徐倾砚看着余庭森嘴巴一张一合还在低语。

　　不过，这明明是她的事情啊。
　　徐倾砚不再责怪，只是在想，那个炮筒她是喜欢的，但她也想要让余庭森在自己身边。

　　以余庭森的成绩，他一定考不进一班。但徐倾砚现在要准备竞赛，没时间全心帮他备考。
　　去哪个班对徐倾砚来说都无所谓，在任何一个班她都做得到保持年级前列的成绩。

　　“好。我尽力。”
　　余庭森嗤笑一声，“说什么呢徐倾砚？你不需要尽力就考得到，你就是那么厉害。”

　　徐倾砚彻底放下了手里的练习册，她静静凝视余庭森脸上的表情，看着那上面自信的笑慢慢消失，多出一丝紧张。听到他还在说：“所以徐倾砚，你竞赛也会考得很好的！”

　　春天已经没了半点影子，窗外是燥热令人心生厌烦的盛夏。

　　这十几年什么都在变，唯独余庭森，带着与徐倾砚共有的幸福记忆站在她身边，现在近到她只要伸出手就碰得到那些珍惜的光阴。

　　他会说：“徐倾砚，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在家里……”然后她就可以拉开那扇记忆里不变的家门，迈进夜梦里的温煦。
　　这就是徐倾砚想要余庭森在她身边所作用的，她所贪图的。

　　期末考完那天将书搬回教室时余庭森递给徐倾砚她的笔记本，那里面几乎没有什么笔记，她只是偶尔在数学课拿出来算算突然想到的竞赛题。
　　“预赛一定要好好考啊。”

　　看那人站在太阳下笑得灿烂，徐倾砚总觉得本子有猫腻，没给余庭森离开的时间，就翻开了笔记本。

　　果然在本子中间的空白处，静静躺着一株四叶草。

　　这应该是徐倾砚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四叶草，她看呆了。

　　“我在教学楼后面发现的，上次我和南北朝说你再准备竞赛让他少打扰你，他说教学楼后面有三叶草，没准儿有四片叶子的……我就去找了下，想让它给你些运气。”
　　本来余庭森是不想当面被徐倾砚发现的，她手怎么那么快？都不给他逃跑的时间！

　　在余庭森偷偷将四叶草夹在笔记本里时，他只希望徐倾砚预赛顺利通过。
　　希望她早点发现四叶草……没发现的话默默带给她幸运也可以。

　　“徐倾砚你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觉得特矫情？”余庭森捂住脸不敢看她。
　　太尴尬了！现在这样还不如直接给他脖子上来一刀算了！
　　直到徐倾砚回过神，黄昏如轻羽落满余庭森，就像整个世界所见之处都是如此怀旧的暖色。
　　即使太阳下班，好在有余庭森。

　　“不，才不是，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你人好，运气也好，连四叶草都能找到。”
　　“是吧！”不是想象里的嘲笑，余庭森立刻换了副神气的姿态扬起下巴，“我这人就是命好。”
　　徐倾砚一笑，“对，你特别好，谢谢你余庭森。”

　　其实夸一下就够了。
　　余庭森扯了扯领口，这夏天果然还是太热！

　　站在工大附中门口，徐倾砚掏出自己的准考证。
　　就当来玩了。她对自己说，只要玩得认真、把自己的会的都写上去就好了。

　　她相信自己写过的题不会愧对自己、那些学到的知识也绝对不是假的。
　　所以，只要在那个桌子上发挥出平时的水平就可以了。
　　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七月最热的时候徐倾砚带着书包住进了东平大学的宿舍。
　　宿舍是四人间，见自己是最早到的，徐倾砚便去了教室等其他人来。
　　坐在空旷的大学教室，徐倾砚心如一团乱麻。

　　收到罗老师的电话告诉自己预赛通过后，徐倾砚的分班成绩也出来了，第56名。
　　一班一共55名学生。
　　这个成绩完全在徐倾砚意料之内，她控的就是第56名的成绩。
　　那份卷子，她各科完全能再高十几分，如果不改答案，考进年级前十不是问题。
　　在期末考场上故意写下错误答案，故意写下与题意无关的步骤公式时徐倾砚居然体会到了另一种好玩——考试实在不必放在眼里，如果所有的考试都能像这样不放在眼里就好了。

　　但这成绩不是徐佳想要的。
　　车停在大学门口，沉默了一路，她彻底爆发：“你高二分班没进一班，我当你紧张还没意识到重要性，这次呢？我把你培养得这么好，从小对你这么好，你的成绩我能不了解？”
　　“你为什么没去一班？你的成绩怎么可能去不了？”
　　面对妈妈的质问，徐倾砚只有沉默。
　　因为她确实理亏。

　　“你整天都不在家，我想要什么你知道吗？”徐倾砚平静反问一句，“毕竟你到今年都还认为我想去MIT，难道你以为我是个活了十几年不会变的人吗？”

　　徐倾砚本没想生气，可为什么这些话被平平说出来也会点燃压抑的不满？

　　“你说你把我培养得这么好，是想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吗？我是你生的，你就把你的期望放在我身上？我是你实现你目标的东西对吗？”

　　徐佳愣了，这是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对自己发怒，“我何时要求过你必须成为什么？”
　　“你现在不就是在要求我吗？”声音顿时充满怒火，但徐倾砚不想争吵，“你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一班，这难道不是要求？”
　　“不，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原因，这都不可以吗？”徐佳不愿意和女儿之间产生隔阂，她皱眉的说话声甚至有些颤抖。

　　“倾倾，那你又在要求什么？你在要求我整天在家里等你，在家里围着你转吗？”
　　“这不是我想的，我甘愿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同时就注定你会拥有我这样的母亲。我有我的事业，你有你的人生，两者绝不冲突。”

　　“是啊，在你愿意生下我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你这辈子要面对这样的女儿。为什么事事都要我按你想要的做！这就是我现在想做的，有什么错吗？”
　　在这并不低的吼声停止后，车内是久久的安静。
　　等不再大口喘气，徐倾砚拿起书包就下了车。

　　“各位同学早上好，我是东平大学基础科学学院应用数学专业的程明明老师，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将由我做主讲老师。”

　　徐倾砚终于回到现实，教室里多了二十几个人，讲台上站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老师。

　　“从明天开始我们将进行31天的培训，14天后会放一天假，之后一直到结束大家才可以离开学校，培训期间不允许私自出校。一会儿大家把自己的手机也交上来……”

　　阶梯教室里只有16个学生，大家零零散散坐着，没有自我介绍，排队上交手机领过饭卡后大家就离开了。
　　东平大学确实很大，到处可见绿植，学校的建筑颇有20世纪的感觉，下午还是很热，梧桐大道没有太多人。
　　徐倾砚从心底认同这是个散步的好地方。

　　吃过饭，徐倾砚就回了宿舍，一进去才发现有三个人在阳台谈笑，她没有凑过去反而拿起书坐在床上，其中一个人听到门响转身向她走来。

　　“同学你好，我是尚存希，这位是曲芷。她是东平中学的。”一个短发女生和徐倾砚差不多高，她拍了拍身边一位稍微矮些腼腆的扎着马尾的女生给徐倾砚介绍。

　　“那你呢？”徐倾砚下意识问这话里的缺失。

　　“我啊……”尚存希一脸神秘，“我最近转学呢，所以还不确定。”

　　“我叫常颖，我不是东平市的。”常颖说话声音爽朗：“你应该不知道至安县吧？就在东平市地图上的右下角，我从那里的志安中学来。”
　　常颖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几个很大很红的苹果,“我爸妈是农民，这是他说拿来给同学老师分享的，真的很好吃，你看我长这么高哈哈哈……”

　　尚存希接过就跑去阳台的洗手池为大家洗苹果。
　　“你们好，我叫徐倾砚，是汉莱中学的。”

　　“你是汉莱的啊！我找老师看排名时看到你的名字了，你排名很靠前，我还以为你是工大或者阳光中学的。”曲芷脸上尽是赞赏。

　　在东平工业大学附属中学下面是与之可比的东平中学和阳光中学，三所学校每年的清北升学率一直很高。
　　志安中学虽然不在东平市，但徐倾砚也听过他们学校并不低的重本升学率。

　　徐倾砚道谢接过尚存希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大口，“好甜！好吃！”
　　其他两人也是一脸被惊艳的赞叹，常颖不好意思地笑了。

　　培训一天就上两节课，一节一上午，一节一下午，晚上还要自习。
　　过去一个星期，早上下课时程明明很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下午两点十分数学测验。”说完粉笔就被抛出一个轻佻的弧形，她的发尾上一秒还在门框，下一秒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老师走得好快啊，这么着急干嘛？大学生不都放假了吗？”尚存希把数学书放在左手手指上轻松转了起来。
　　“你没见过她在操场跑步吗？一看就是个着急的人，她跑得很快。”曲芷低头看着刚刚讲的题，“哎，这道题，为什么要讲大学的知识啊…本来高中的解法我就还没想明白。”

　　“因为，这道题。”尚存希放下数学书凑到曲芷身边拿过她的笔和草稿纸，曲芷一脸认真地期待着，“就是要用大学知识！”
　　愣了两秒，听见尚存希和徐倾砚的笑声，曲芷抄起笔戳中尚存希的腰，疼得她一激灵跳了起来碰倒了走廊那边桌子上的水杯。

　　“对不起，对不起啊，没有摔坏吧？”尚存希立马捡起来检查几秒后放回原位，咧着嘴还在揉刚刚被戳痛的地方。
　　“尚存希这就告诉我们人不能调皮。”一边曲芷咂巴着嘴摇头说：“快给人家男生道歉！”

　　尚存希听到那个男孩啧了声，又一脸漠然地摇了摇头，“没关系。”继续低头开始压着尺子画图。

　　他个子不矮，头发没有很长，看谁都是一张冷漠脸。
　　不过长得倒是挺白的，让徐倾砚想到了余庭森。

　　余庭森头发比他长一点。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想到最后和余庭森分开时他穿着白色的校服短袖……

　　越想越远了，徐倾砚看了看周围，很多短头发或者寸头穿着各色的短袖，都在低头写题——一个教室里十六个学生，有八个是女孩子。

　　“谭皓文是哪个？程老师找你去办公室。”门外一个满头大汗的男生火急火燎跑来，那个水杯的主人从草稿纸里抬起头。

　　“你看什么呢？”徐倾砚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下，“哟，看人家小伙子啊。可是徐倾砚，到点去吃饭了。”常颖起身背好书包。
　　“没什么。”徐倾砚也起身，“我只是觉得那个谭什么，还挺特别的。”

　　看着整理书包的徐倾砚突然来了这么句话，周围三个女生瞬间安静下来看着她。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注意到如此安静的徐倾砚有些意外。

　　“就是，等培训结束咱们再想这个问题你看怎么样？”尚存希捏着下巴深思。
　　“我赞同小尚。”曲芷附议。
　　“我赞同她俩。”常颖附议。

　　“什么问题？”徐倾砚一头雾水。

　　“追人家男孩啊，你刚说人家特别了。”尚存希胳膊肘戳了一击徐倾砚，有那么0.02秒徐倾砚在思考她们在说什么。

　　突然想通，她无奈笑着看向其他两个人“你们也这么认为？”而其他二人一脸“不然呢”的表情

　　徐倾砚好笑地摇摇头，“难怪你会问为什么要讲大学知识，看来你经常马虎。”
　　她看了眼曲芷继续说：“那道题曾经作为第16题出现在今年东平市联考的高三模拟题上，多面体欧拉公式比较容易解开…...”
　　看着三个人仍有些懵的表情，徐倾砚饶有兴趣地继续说：“不过呢，我也不会写，我只是听老师说要用这个方法，我也得学习。”

　　徐倾砚说完便一个人走在了前面，缓过来的三个人，尚存希最先追上去，“徐倾砚，那你到底是对人家男孩有没有意思啊？他有什么特别的？我觉得他没什么礼貌……”

　　“你中午吃什么？”常颖望着徐倾砚远去的背影问身边还在发愣的曲芷。
　　“……徐倾砚吃什么我吃什么。”
　　“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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