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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
“怎么会是他?”
季平生满眼惊诧,下意识看向孟佰,似要向他确认,两人想到的是同一个人。但孟佰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杯子里的水,没有回应他的视线。
“怎么了?平生哥。”杨月一脸疑惑,“你们认识这个人?”
“我们……”
“是我以前认识的,关系不好。”
季平生刚张嘴说两个字,孟佰蓦然开口,打断他的声音。
他刻意将两人昨天遇见吕奎那帮人的事略过,皱着眉补充:“那人阴险下作,以后小心点。”
“啊……”杨月瞠目结舌,似乎是没料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会这么评价他人,“竟然还有这层关系。我就说,那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骂谁不是好人呢?”于淑华端着两碗阳春面过来了,“来,尝尝于老板的手艺!还差一碗,等我啊。”
“于姐我来!”杨月噌地站起身,不等她拦一下,就直接飞溜去后厨了。
于淑华看着她背影笑骂一声。季平生问道:“于老板,听杨月说,这里前几天来了一群小混混?”
“嗐,那群人啊,这一片的都知道。”于淑华顺势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攀了谁的关系,专门问那些流动摊贩收保护费,大家伙儿都怨声载道的。”
“他们没在这讨到好,不会记恨上?”季平生又问。
“这儿离派出所挺近的,经常有民警过来吃饭,他们吃了一次亏也该长记性,不会再来胡作非为的。”于淑华指指门口,叫他安心。
杨月端着最后一碗阳春面过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利落地从旁边筷笼子里抽出两根筷子,顺嘴说道:“于姐,孟哥之前就认识他们呢!”
于淑华一惊,挑眉看向孟佰:“你咋会认识他?我看你也是个大学生,咋能跟他们那种人扯上关系的?”
孟佰来不及反应,一口面汤呛在喉咙里,逼得他一阵猛咳。
“哎哟老天爷!”于淑华被吓一跳,“你这是急啥呢!”
季平生当即放下筷子帮他拍背。
杨月手忙脚乱地倒水递给他,孟佰接过来一饮而尽,才把喉间刺痒的疼痛压下去。
“孟哥,你咋那么容易呛着啊?”杨月好奇地问。
当时他们逃出来的路上,他也是喝了口水就呛到了。
“没、没事……”孟佰哑着嗓子,“就是吃太快了。”
“你以前吃饭总是慢条斯理的,还嫌我吃得太快来着。”季平生语气平和,“怎么现在自己吃饭倒快了。”
他猝然提及过往,因为语气太过自然,就像细水长流般度过几十年岁月后,从容翻阅起那些共同的记忆,在座另外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孟佰愣了一下。
“习惯了。”他小声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插曲一进,几人都忘了刚才聊的什么,于淑华的那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孟佰和季平生吃完饭,坐在店里闲聊片刻,又叮嘱杨月万事小心,才放心离开。
出门时半阴不晴的天,到他们要回去时终于全阴了下来。
杨月送他们到门口,仰头望了一眼:“看着快下雨了,你们路上走快点吧,别淋了。”
两个人都应了,但路上谁也没走多快,心照不宣似的。
孟佰其实很喜欢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在夏天,气温降得仿佛入了秋,风一阵接一阵,即使空气潮闷,也都被消解了。
他微微眯着眼,细细呼吸着下雨前的空气。
“你脾气那么好,跟谁都处得来。”季平生陡然开口,“那个混混到底做了什么,能叫你这么评价他?”
孟佰眼睁开了,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锋:“我脾气没那么好,也不是和谁都处得来。”
他踢开脚下的石子,季平生走在他身旁,落后了半步远。一个来回后,又不作声了。
孟佰一眼都没有回头看,却能莫名感觉出来,季平生有很多话想问他,他随时做好准备等着应付,却没再等来一个问题。
一路低着头,只看见双脚一前一后踩在地面上,路面变了又变,抬头才发现,已经到家属院门口了。
“孟佰。”
季平生蓦地停下脚步,叫了他一声。
孟佰终于有了理由回头看他一眼。
眼神平静,像是个无关痛痒的人,要跟他讲一件无关痛痒的事。任谁都看不出,那对幽黑的曈仁后潜藏着什么。
“我们……”季平生表情绷得僵硬,仿佛要道破什么惊天玄机,因而被下了天机不可泄露的禁制。
“你想说什么?”孟佰问他。
季平生目光闪烁,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
嘭——
孟佰仿佛听到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如同漂在海上的渔夫,看着狂风呼啸,以为前方等着自己的是惊涛骇浪,做足了准备,结果最后只是一朵沾湿裤脚的小小浪花。
他笑了一声:“都大人了,朋友就是朋友,哪还分什么好不好呢。”
所以人总是会变的,你看,同样的问题,十年前和十年后,答案就不一样了。
“你真的——”季平生似乎有什么话即将脱口而出,一滴水珠落在他鼻梁上,悬崖勒马一般将他后面的话拽了回去。
两人一同仰起头,天空是青灰色的,和云融为了一体。
孟佰伸出手,喃喃道:“下雨了。”
季平生那后半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周末眨眼过去,纵然吕奎上次放了狠话说他们还会再见,但提心吊胆几天,孟佰始终没见他再在附近出现过,悬着的心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平静日子没能维持长久,比吕奎更先给他带来麻烦的,又是那个齐小满。
孟佰原以为上次撕破脸后这人就不会再来找他了,没想到再一次被堵在了厂区门口,甚至学聪明了,直接将他拉到了仓库那边。
“你又要干什么?”孟佰忍着脾气质问。
“喏。”齐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他。
搭眼一看就知道数目不小,孟佰退后半步,没接:“你什么意思?”
“上次找你接这活儿你不是不要吗,我去找了个枪手,拿你名义做的,赚的钱去掉抽成就是这些。”齐小满道。
孟佰越听越震惊,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齐小满“啧”了一声,顿时不耐烦了,耐着性子重复一遍,说完得意洋洋地睨着他,活像凭空预见了孟佰对他感恩戴德的样子。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孟佰忍无可忍,痛骂一句。
“操!”齐小满一听也恼了,立时收了笑脸,“老子好心给你送钱,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敢骂我?”
孟佰怒道:“是我让你干的吗!我允许你用我的名义接私活了吗?我之前跟你也没什么恩怨吧?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非得替我接私活让我在厂子里干不下去?”
“这破药厂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非得死乞白赖地往里挤!结果一个月的钱还没这半个月工资去掉抽成多!”齐小满满脸不屑,“三个月没发工资,我不给你想办法赚钱,你是想饿死街边吗?”
“我有没有钱,饿不饿死跟你有什么关系?”孟佰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觉得怒不可遏,“你什么身份?什么立场?轮得到你来管我?!”
“操!你到底在傲什么啊?”齐小满淬了一口唾沫,“不过是农村出来的,真以为上个大学进了国企工作就了不起了吗?还不是得住在犄角旮旯里混日子!”
砰——!
一块石头猝不及防砸过来,重重地撞在齐小满身后的门上,距离他本人,就差几寸。铁门一声闷响,把两人都惊了一跳。
孟佰循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季平生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
“又是你。”齐小满的目光暗下来。
“我不知道你跟孟佰什么关系,有什么过节。”季平生说着,朝这边走过来,“但我请你嘴巴放干净点儿,不是每个农村人都能和他一样好脾气地听你说这些话。”
“你怎么过来了?”孟佰低声问。
“门口等半天没见你出来,还以为你又加班,路上碰见陈哥说你在这儿跟人说话,就过来看看。”季平生解释道。
“碰见——谁?”孟佰浑身一麻,一阵凉意沿着脊梁钻进大脑。
“我真的很好奇——”齐小满突然扬起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什么关系关你狗屁事!”季平生转头怼道,“这么没教养爹妈怎么还放你出来到处咬人?”
齐小满怒火中烧,登时暴跳如雷,疯了一般,将各种不堪入耳的肮脏话,像扔垃圾一样往他们身上丢。
季平生想回嘴,被孟佰拽了一下:“别管他,我们走。”
冷静下来才发觉,跟这号人,根本没必要纠缠。
他们走出去好一会儿,才听不见齐小满的声音。季平生问:“那人不会有啥事吧?我看他好像有精神病一样。”
“不会,就是被骂了恼羞成怒。”孟佰脸色苍白,“先不管他,你刚才说,谁告诉你我在仓库那边的?”
“陈哥啊。”季平生不明所以,“就是那天帮我们搬床的那个。”
“他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你跟人在仓库那儿说话,别的啥也没说。”季平生看他神色不对,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孟佰艰涩地吞咽一口唾液。
老陈看见他和齐小满在仓库说话了,那他听见了吗?又听见了多少?如果全都听见了,他会……
“孟佰?”季平生叫了他一声。
“不,没、没事。”孟佰摇摇头,硬是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去吧。”
“真的没事吗?”季平生没动,“如果有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帮你扛着……别骗着我。”
孟佰微怔,眼眶猛地一酸,他立刻垂下眼睛,闷声道:“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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