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猫阿橘的N个日夜

　　消毒水的气味依然顽固地附着在鼻黏膜上。阿橘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让它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两道细缝。身体像是被无数细线拉扯着，每块肌肉都泛着酸软的疼痛。它试着动了动前爪——绷带已经拆除了，但剃光的部位暴露着粉色的皮肤，上面还有留置针留下的淤青。
　　“橘......橘？”
　　一声迟疑的呼唤从右侧传来。这个声音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记忆深处某扇尘封的门。阿橘艰难地转过头，相邻的病床上，一只银灰色的英国短毛猫正瞪圆了琥珀色的眼睛。它脖子上戴着镶有蓝宝石的项圈，皮毛散发着淡淡的护毛素香气，肉垫呈现出家猫特有的粉嫩。
　　“真的是你！”短毛猫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医生说你中毒了，我都不敢相信......”它的尾音颤抖着，前爪不自觉地抓挠着病床上的软垫。阿橘认出来了，这是雪球，别墅区邻居家的宠儿，曾经和它在花园围墙上晒过太阳的玩伴。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两只猫之间划出一道明亮的分界线。阿橘看着雪球油光水滑的皮毛，想起自己身上那些打斗留下的疤痕、被剃光毛的丑陋部位、以及长期流浪磨出的粗糙肉垫。它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却牵动了未愈的伤口，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雪球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怜悯、惊讶、困惑在其中交替闪现，最后凝结成一种阿橘读不懂的情绪。“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它小声问道，爪子不安地拨弄着项圈上的宝石，“主人说你是自己跑丢的......”
　　阿橘没有立即回答。它望向窗外，一只麻雀正在树枝上蹦跳，自由得刺眼。宠物医院里的时间仿佛凝固了——挂钟的滴答声、远处犬舍的吠叫声、甚至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速度，都带着人为控制的精确。这种井然有序的安静，突然让它想起别墅里那个恒温的猫窝。
　　“我选择了离开。”阿橘终于开口，声音比想象中沙哑。它抬起前爪，上面布满细小的伤痕，“这些不是伤痕，是地图。”
　　雪球愣住了。它低头看了看自己完美无瑕的爪子，又望向阿橘残缺的左耳，突然打了个寒颤。“可是......外面多危险啊。”它往软垫深处缩了缩，项圈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有自动喂食器，每周三次宠物SPA，还有......”
　　“你上次追蝴蝶是什么时候？”阿橘突然打断它。
　　雪球的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它的目光飘向窗外，又迅速收回，像是被阳光刺痛了眼睛。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阿橘的观察——在那双养尊处优的眼睛深处，有一闪而过的、类似渴望的东西。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穿着粉色制服的护士推着药车走来，先检查了雪球的留置针。“小公主今天气色不错哦，”她亲昵地挠了挠雪球的下巴，“明天就能回家啦。”转向阿橘时，她的表情变得公事公办，动作也利落了许多：“237号，该换药了。”
　　阿橘安静地接受处理，注意到护士戴上了厚手套。当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它死死咬住牙关，不让一丝呜咽泄露。雪球在一旁看得浑身发抖，宝石项圈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护士离开后，一阵尴尬的沉默笼罩着两只猫。最终是雪球先开口：“其实......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在围墙上走。”它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但每次醒来，都在那个天鹅绒猫窝里。"
　　阿橘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旧友。它发现雪球的体型比记忆中圆润了许多，眼神却比从前黯淡了。项圈下方的皮毛有一圈明显的压痕，像是长期戴着枷锁留下的印记。
　　“上周我抓破了主人的真丝窗帘，”雪球突然说，爪子无意识地抓着病床栏杆，“他们给我剪了指甲，还喷了苦味剂。”它抬起前爪，原本应该锋利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平整。
　　窗外的麻雀飞走了，留下一根羽毛在风中打转。阿橘望着那根羽毛缓缓落地，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雪球的耳朵竖了起来。那是两年前的春天，两只小猫隔着栅栏相遇，一起追着蒲公英的种子跑遍了整个别墅区。当时雪球还偷偷啃过野草，被主人发现后挨了一顿训斥。
　　“我记得。”雪球的声音突然有了活力，但随即又低落下去，“后来你不见了，我找了你好久......”
　　阿橘没有告诉它，那天自己是如何被纱窗外的蝴蝶吸引，如何鬼使神差地撕破了纱网，又是如何在夕阳下头也不回地奔向未知的街道。有些选择，注定无法被圈养在围墙内的灵魂理解。
　　黄昏的光线渐渐转弱，给雪球银灰色的皮毛镀上一层金色。它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这两年的生活：新买的电动逗猫棒，定制的猫咪蛋糕，去年生日派对上的小礼帽......但每句话的结尾都像被什么哽住了，变成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夜幕完全降临时，阿橘感到体力在慢慢恢复。它试着站起来，肌肉记忆逐渐苏醒。雪球羡慕地看着它流畅的动作，突然压低声音说：“笼门......没锁紧。”
　　阿橘愣住了。它望向病房门口，果然看到笼门的插销虚挂着。再回头时，雪球已经转过身去，假装专注地舔着前爪。但在那一瞬间，阿橘分明看到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就像当年那个敢啃野草的小猫。
　　“你知道吗，”阿橘轻声说，“地下通道的墙壁上，长着一种蓝色的小花。冬天再冷，它们也不会凋谢。”
　　雪球的背影僵住了，但没有回头。
　　阿橘最后看了一眼这位旧友，轻盈地跳下病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坚定。当它穿过走廊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保重”，以及项圈铃铛最后的轻响。
　　月光透过玻璃门洒在大厅地板上。阿橘站在门口，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那里混杂着汽车尾气、远处餐馆的油烟味，还有雨后泥土的芬芳——这是自由的味道，复杂而真实。它回头望了一眼雪白的医院走廊，然后纵身跃入黑暗，像一滴水回归大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