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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水珠
窗外的雨声忽然大了起来,一道闪电劈过,将昏暗的屋子照得惨白。仲际想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盒边缘的锈迹。
于莘生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那些潮湿的、带着蒸笼热气与花生糖甜味的记忆碎片,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后来呢?”他最终轻声问道,生怕惊扰了那些尚未安息的魂灵。
际想“咔嗒”一声合上铁盒。阴影里,他望着天花板思索:“后来啊,我连续发了好几天的烧,父母觉得李家这事太晦气,我们全家就搬到这里了。”
雨点砸在窗棂上,像许多细小的指节在叩门。
仲际想呆呆地望了望窗外的雨滴,扭头甩给于莘生一个爽朗的笑:“睡前故事结束啦,先生快睡吧。”说罢,他扶着床沿轻轻把铁盒放回床底,拍拍手上的灰尘迅速钻进被窝里。
于莘生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失声笑了一下,随之掀开被子躺下。他假装闭目养神,耳朵却捕捉着雨声中的每一丝动静。那个关于“恶鬼”的故事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搅得他心神不宁。
他悄悄扭头看向身旁的际想——对方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刚才讲的只是个寻常的乡野趣事。
好一个睡前故事……
于莘生在心里嘀咕,认真地盯着房梁上的一道裂缝。那裂缝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渐渐幻化成蒸笼竹篾的纹路。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些事一直像个石头一样压在仲际想心底,说完那些话后,际想反而轻松了许多。他侧头看向熟睡的于莘生,忽然觉得先生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师长,而是一个会疲惫、懂倾听的朋友。
————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于莘生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际想正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像只偷溜的猫。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滴水的声音清脆悦耳,偶尔夹杂着院外早起的麻雀叽喳声。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发现际想正站在床边换衣服,被窝里还留着际想的体温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香,与窗外飘来的饭香味混在一起——是四水妈在煎葱油饼,油花“滋啦”的声响隔着门板都听得真切。
于莘生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定了定神正巧看见际想正赤着上身——
晨光给他挺拔的脊背和腹肌镀上一层光亮,整个人鲜活明亮,看得于莘生不禁愣了愣。
“先生醒啦?”际想抬头看见他,停下手部的动作,扬起同样睡眼惺忪的模样笑道:“四水妈正做着饭呢,先生收拾收拾起来吧。”
于莘生倒不害臊,直勾勾地盯着仲际想紧实的腹肌,开口调侃:“身材不错啊,练了不少时间吧。”
仲际想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子,耳尖微微发红,慌忙把手上的衣服穿好,不好意思笑了笑:“是挺久的,两年了吧。”
“不过,锻炼固然重要,但你还需要注意身体,不适的时候一定要停下…”
“咳。”仲际想突然打断他,模仿起于莘生平日的语气,“‘锻炼要循序渐进,过量反而伤身’——对吧先生?您放心吧,我一直都蛮注意的。”
这种话仲际想听过无数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行行行,你最有分寸。”于莘生笑着摇摇头,顺手把枕头摆正。
晨光透过窗纸,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斑。
际想三两下系好衣带,转身往门口走去,却在门槛处顿了顿:“先生的衣服还没干,我给您拿了一套我的之前的,然后我现在去帮先生去井边打些水,那水凉得很,提神。”他说这一连串话时半边身子已经探出门外,晨风掀起他凌乱的发梢。
等于莘生应了声,际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转角,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其实于莘生看见他腹肌的时候属实是有点羡慕了,毕竟自己不再如这种血气方刚的少年精力旺盛,身材必然不如以前完美。
于莘生不禁想起自己久疏锻炼的身材,暗叹岁月不饶人。嘶……要找时间好好练练了。
院子里传来“哗啦”的水声。于莘生慢悠悠地穿上仲际想的衣服,白色的长衫意外的很合身。
他抬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际想正蹲在井台边洗脸。少年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正捧着水往脸上泼。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滚落,在朝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于莘生穿上鞋朝仲际想走去,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际想捧起一捧井水泼在脸上,冰凉刺骨,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嘶——真够提神的!”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留神甩到了刚走过来的于莘生脸上。于莘生被这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随手抹掉脸上的水珠,眼镜上的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啊!对不起先生!”他慌忙去擦,却忘了自己手上还湿着,反而蹭湿了更大一片镜片。
于莘生挑眉:“怎么?你这是报复我昨晚抢你床了?”
际想一愣,随即笑了:“哪能啊,我这是帮先生醒醒神。”
他说完,自己都惊讶于这份轻松——换作从前,他绝不敢这样和先生说话。
于莘生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倒也没气恼,只是笑了笑。
一个突然,他快速用指尖沾上水,朝仲际想的脖颈撒去——惹得他为之一振。
灶房飘来的葱油饼香气越来越浓,正巧,四水妈端着盘子从灶房出来,见状“啧”了一声:“大清早的玩水,仔细着凉!”
“知道啦——”际想拖长声调应着,却趁机又不甘示弱地往于莘生的后颈撩了些水,水珠不小心滴到路过的梨花身上,惊得它喵了一声。梨花炸毛跳开的滑稽模样,让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于莘生望着际想湿漉漉的睫毛,忽然觉得,这场雨后的清晨,似乎比往常都要明亮。
“快来吃饭吧!”
四水妈的声音响起,院里嬉笑的两人也终于停了下来,一同朝堂屋走去。
仲回峰正坐在茶几旁看报纸,见于莘生来了,他就起身招呼:“于先生昨晚睡得如何?我儿没吵着您吧?”
于莘生笑了笑:“托您的福,我很久没睡这么好过了。”
仲际想在一旁添油加醋:“我睡相可好了,怎么会吵到先生呢?”
“那就好,那就好。”仲回峰饶有兴致地看着师生二人,“于先生别站着了,快来坐下吃饭。”
“蹭您两顿饭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于某感激不尽。”
“诶~这是哪里的话,能让先生您和我们一起吃饭,才是我们仲家的荣幸啊。”
“……”
“……”
这时的时文卿也洗漱完毕,开始和仲父一起对于莘生嘘寒问暖。
仲际想在一旁鄙夷地看着三个恭恭敬敬的人,五分钟了愣是没一个人坐下。
四水妈把筷子一双双摆好,环顾四周发现仲尚延不在,于是对在一旁没什么事干的仲际想道:“你哥还没起呢?你快去屋里叫叫他,饭都好了。”
仲际想应了声,转身朝大哥房间跑去。
“哥,早饭好了。”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耳朵贴在门板上。隐约听见一声压抑的咳嗽。
推开门,晨光透过纱帐,勾勒出床上蜷缩的身影。仲尚延背对着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哥,快起来,从日本回来也不用倒时差吧。”
仲尚延缓缓转身,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你们先吃。”
际想的手刚碰到他额头就缩了回来——烫得像块火炭。
“你怎么烧成这样?”他轻轻掀开被子,热气扑面而来。仲尚延的衬衣后背已经汗湿,黏在皮肤上。
“没事……”仲尚延想拽回被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肩膀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际想扶住他,摸到一手的冷汗:“等着,我去叫人!”
说罢,仲际想快速离开屋子,步伐着急。
“妈!”际想冲进堂屋,声音发紧,“我哥烧得厉害!”
筷子啪嗒一声,时文卿猛地站起,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诶呦这是怎么回事?”
于莘生已经起身:“我也去看看。”
仲回峰快步跟上,报纸被带落在地。四水妈匆匆往厨房去:“我去煮点药!”
房间里——
仲尚延正撑着床沿想站起来,膝盖却一软。于莘生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别动。”
手掌贴上他的脖颈,于莘生眉头立刻皱起:“确实烧得挺厉害。”
“我没事……”仲尚延声音沙哑,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时文卿捧着干净衣物进来,眼里满是担忧:“八成是因为昨天回来就淋了雨。”
“就……一小会儿……没事。”
“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避雨!”仲回峰嘴上责备,手却轻轻拂过长子汗湿的额发。
仲尚延嘿嘿一笑,脸上都是勉强。
际想端来水,看于莘生熟练地拧毛巾。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在铜盆里激起细小的涟漪。
“先生还懂这些?”
“略通皮毛。”于莘生将毛巾敷在仲尚延额头上,“先降温吧。”
仲尚延在毛巾触及时轻轻“嘶”了一声,睫毛颤动。际想忽然发现,大哥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在被子下显出了脆弱。
“哥,你先吃点饭,等等把药喝了。”
仲尚延勉强睁开眼,目光在父母游移,最后落在于莘生身上。他突然张口:“莘生啊,帮兄弟个忙。”
“嗯?”于莘生有点疑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前天说要陪际想贴糖纸来着,现在我是干不了了,而且明天晚上我就要回北平,没有时间了,你帮我陪他贴一下吧。”
于莘生应了声,他听仲尚延叫他的那声“莘生”如此正经,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仲际想感到意外,其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哥还记得。
四水妈端着药汤进来,热气裹挟着辛辣的苦味:“吃了饭就趁热喝,发发汗。”
时文卿接过碗放在一旁,先舀了一勺米汤吹凉。仲尚延看着递到唇边的汤匙,想到有这么多人看着,突然别过脸去:“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好意思?”时文卿笑着责怪道。
看着一家人温馨的氛围,于莘生站起身:“风寒发热,不算严重,我去换盆凉水。”于莘生拍了拍际想的肩膀,给这家人留出些许空间。
际想点头,看着先生走进院子,阳光穿过院内的石榴树,在他脸上映出晃动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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