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碎片

　　池序的钢笔在纸面上洇开第八朵墨渍时，他终于放弃了记录。梅雨季的湿气渗进了纸张的每一个纤维，连带着那些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据也变得模糊不清。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上凝结的水雾，却只是让视线变得更加朦胧。

　　"今日测量无效。"池序对着空气宣布，声音比平时低了三个分贝。笔记本上的表格里，"相对湿度"一栏的数字被反复涂改，最后变成了一个抽象的墨团。

　　Amaranth赤脚踩在窗台边，发尾垂落在积水的窗槽里。雨水顺着他的发丝爬升，像一群透明的蚂蚁在淡青色的藤蔓上迁徙。每隔十分钟，他就用手指捻起一截湿透的发梢，在窗玻璃上划出一道水痕。

　　"第八十三条。"Amaranth对着布满水痕的窗户低语。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在玻璃上交织成网，像是要把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切割成碎片。

　　夏疏闻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潮湿的风。他的白大褂下摆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垂着，每走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脚印。医生手里捧着的病历本边缘已经卷曲，活像一片被泡发的苏打饼干。

　　"门诊部的除湿机坏了。"夏疏闻说，声音里带着空调冷凝水般的凉意。他把三盒草莓牛奶放在桌上，包装上的卡通牛图案被水汽泡得肿胀变形。

　　池序的铅笔在《物品受潮记录表》上快速移动："纸质品吸水率37%，乳制品包装膨胀系数1.8。"他的笔尖突然停顿，"AA的头发..."

　　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窗边。Amaranth的发梢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吸水膨胀，像某种遇水舒展的奇异生物。雨水顺着发丝倒流，在他肩膀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 **2. 橡胶的叹息**

　　活动室的除湿机发出垂死般的嗡鸣。

　　夏疏闻将十种不同材质的橡皮筋排列在实验台上，从普通文具到医用级橡胶，像一支等待检阅的小型军队。池序的测力计连接着精密的传感器，数据线蜿蜒如蛇，最终汇入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对照组A，普通橡胶。"夏疏闻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变得沉闷。他夹起一根红色橡皮筋，橡胶表面已经渗出细密的水珠。

　　Amaranth坐在实验台中央，长发分成十股，每一股末端都系着不同编号的橡皮筋。他的发丝在除湿机的暖风中轻轻飘动，像一株生长在水族箱里的水生植物。

　　"开始记录。"池序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急促的声响。显示器上的曲线随着测力计的拉力不断攀升，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突然剧烈抖动。

　　啪。

　　第七号橡皮筋断裂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刺耳。橡胶碎片弹到天花板又落下，在实验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Amaranth的膝盖上。

　　"聚酯纤维材质。"夏疏闻捡起那块小小的橡胶残骸，"理论上应该是最防水的。"

　　Amaranth用手指勾起那根失去束缚的发丝。被橡皮筋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明显的凹痕，像是某种神秘的烙印。他忽然将发丝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像不像木马上的缰绳印？"他的声音带着雨季特有的沉闷，"7号木马的皮革缰绳，在雨天会留下这种痕迹。"

　　池序的眼镜片上突然蒙上一层更厚的水雾。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显示器上的数据曲线还在微微颤动，像一条受伤的蛇。

　　夏疏闻的白大褂口袋里传来轻微的"啪嗒"声——那是他今早新领的医用橡皮筋，在潮湿的空气中自行断裂的声音。

　　#### **3. 雨季的终章**

　　午夜的值班室弥漫着霉菌的气息。

　　夏疏闻用纱布包裹着病历本，像在护理一个受伤的士兵。钢笔已经拒绝在受潮的纸面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只好改用铅笔，笔迹浅得几乎无法辨认。

　　"患者出现联想症状加重..."写到这里，铅笔芯突然折断。医生抬头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灯光，将整个病房区浸泡在模糊的色块里。

　　吱呀——

　　门轴发出潮湿的呻吟。Amaranth站在门口，长发垂到脚踝，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他的手腕上缠着三根不同颜色的橡皮筋，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组怪异的脉搏监测器。

　　"池序在护士站偷了干燥剂。"Amaranth举起一个密封袋，里面的白色颗粒正在疯狂吸收水分，"他说这个能救他的笔记本。"

　　夏疏闻的指尖触到密封袋，感受到微微发热的化学反应温度。他忽然想起大学实验室里的硅胶干燥剂，想起那些被精心保存的精密仪器，想起Amaranth曾经在实验报告上画过的歪歪扭扭的旋转木马简笔画。

　　"气象台说..."医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Amaranth的发梢还在滴水，那些水珠顺着地板的缝隙流向他藏在桌下的黑色笔记本——那本记录着非医学观察的私人笔记。

　　Amaranth蹲下身，潮湿的长发铺满地板。他的手指碰到笔记本的皮革封面，留下一个清晰的水指纹。"雨季要过去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发丝间蒸发的水汽。

　　走廊尽头传来池序的脚步声，他的眼镜框上别着五袋干燥剂，活像某种怪异的科学装置。护士站的收音机正在播放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即将放晴......"

　　夏疏闻的铅笔最终在病历本上留下最后一行字："建议增加日照时间。"字迹很快被空气中的水分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灰色阴影。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三个人的影子在潮湿的地板上交融，像三株终于熬过雨季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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