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老职工再上岗

　　慕离的年纪在深渊种里绝对算不上大。
　　深渊图鉴里介绍过，深渊种的平均年龄在200岁左右，算下来大约二十五岁就能从幼年期步入成熟期，也就是人类眼中的成年。
　　要是出生在深渊本土或者深渊节点这种地方，像他这个年纪的深渊种还会受到习俗的庇佑，不伤害百岁以下小辈是深渊不成文的规矩，正是因为这个规矩，这数量算不上庞大的物种才能在所有位面都有一个容身之处，无论内部多么混乱，异族入侵时都能一致对外。
　　与之相比，慕离的人生也过分曲折了。
　　他出生的地方，是被深渊种视为地狱的人类实验室，那里不仅有被掳来的深渊种，甚至有人类自己的孩子。
　　慕离的幼年期无影无形，是一团无处不在的意识体，他见证了无数的孩子被开膛脱肚移植器官，被注射奇怪的药物和血清，每天都有人死去，又有人被送来，他就是在一群被送来的孩子里，遇见了后来南柯乡的NO.6沈柒竹。
　　同样是在这个实验室，却是在一个放置半成品实验体的巨大培养舱中，他认识了姬云子。
　　当时的慕离才四五岁，换算成人类就是个牙都没长的小孩子，他整天无所事事，精神类深渊种又不需要吃饭，就在实验室里飘过来飘过去，除了那些让他害怕的白大褂以外，所有的实验品和耗材都被他观察了个遍。
　　姬云子一开始也就六七岁的模样，培养液里似乎有加速生长的东西，慕离观察了他几个月，他就长到了后来二十多岁的样子，然后再也没有变。
　　姬云子天生灵魂不稳，也就是俗称的容易撞鬼，他总是在睡觉，十天半个月不一定睁一次眼，慕离每天就飘到他的培养舱面前蹲好，眼巴巴地盼望着他醒过来。
　　整个实验室里，只有姬云子能看见他，他怎么能不盼着？

　　慕离到现在还记得姬云子第一次睁眼看他时自己那种近乎痴狂的狂喜，年幼的深渊种从出生开始便孤独一人，那句轻轻的问候是这个喧闹世界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
　　他迫切地想要给予回应，可姬云子听不懂他咕噜咕噜的低语，很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就闭上眼睛。
　　慕离有着精神类深渊种超强的学习能力，他很快学会了一小部分人类的语言，开开心心地跑回去找姬云子瞎聊。
　　现在想想，当时的姬云子可能和现在的花落迟一样，压根儿看不懂慕离的操作，因为慕离说的话颠三倒四，毫无意义。
　　深渊种最无情又最长情，他们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很多事情在他们眼中是不一样的，比如时玉宁不懂什么叫大义，叫以仁为本，但蓝观玉让他善良他便善良，哪怕再不明白再恨，他也在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他眼中善良的那一方。
　　深渊种爱人就是一根筋的傻子，他们一生只爱一个人，可大部分都没落得好结果，时玉宁被剔骨剜眼，现在又失了逆鳞一命呜呼，俞予家乡内乱，等他从815赶回去，已经家破人亡。慕霜九是第一个深渊种玩家，权力，美貌，金钱，漫长到近乎没有尽头的寿命，万里挑一的成熟期，他似乎拥有一切，却鲜有人知这个资历最老的玩家来到南柯乡是为了陪自己的爱人，在他进入成熟期的第二天，那位不知名的恋人便生死不明，而他则成了南柯乡永恒的囚徒。
　　前人的教训太过惨痛，慕离不知道他的结局会是什么，也许会随着时间自然老死的只有他。
　　“咔嚓。”门把转动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慕离抬头望去，就见花落迟赤裸着上身从浴室里探出一个脑袋，头发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热气蒸得他脸颊发红，声音也有点拖腔拖调：“慕离？帮我拿件衣服。”
　　“哦。”慕离下意识点头，他的房间没有床，地上铺的床垫占据了五分之四的地板，只留下一条约一米宽的过道连着浴室和房门，房门转角就是衣柜，慕离打开底部的抽屉看看，鬼使神差地抽下件自己的睡衣递给花落迟。
　　慕离的本意是想让男朋友穿自己的衣服，但穿上后发现大了至少两个号的花落迟却是这么想的：你这连合我身的衣服都没有还好意思称我男朋友？所以你肯定是骗子，有所图谋。
　　花落迟把裤腿和袖口扎了两道上去，若无其事地凑到慕离旁边去看他手里的平板：“这里有网啊？怪不得刚才看见你哥在打游戏。”
　　“有线是有，但队友和敌人要么是人机要么是玩家，联系不到外面。”
　　“那可不一定，你不就出去了吗？”花落迟幽幽地说：“还把我拉来了呢～”
　　“……”慕离突然很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我有双重人格，拉你来的是我的副人格慕时，你信吗？”
　　花落迟也很认真地看着他：“其实我是秦始皇，这次来南柯乡是为了开拓大秦领土一统天下，你信吗？”
　　慕离：“……”
　　胡说八道这一块儿谁比得过你啊！
　　“对了，我给你看这个。”慕离赶紧转移话题，从平板上找到一个叫“角斗场”的论坛，点进去后递到花落迟腿上：“你不是自愈能力强吗？我寻思着给你找点屏蔽痛觉的药这能力不更好用吗？其实九哥那儿有这个系列的药，但他卖挺贵的，这个角斗场是一个特殊副本，听名字你也知道，和罗马角斗场一个意思，可以1V1也可以多人团战，纯武力不动脑，刷积分用的，就在三区，要去试试吗？”
　　花落迟：“你哥有你不会给我要？”
　　慕离：“……”
　　花落迟：“就这还包养呢！钱都要我自己赚……怎么去？”
　　“……”所以你就是嘴欠想嘲讽我对吧？！对的吧？！
　　慕离怒了，慕离又怂了，老老实实地解释：“这是给玩家们训练用的，进场交二百积分入场费，每赢一局身价加二百，并且对方身价多少净赚多少积分，输一局赔与自己身价等同的积分后身价清零，一天之内连输两局就会被逐出角斗场，总之按人头积分，去不去？”

　　“那个药你哥卖多少？”
　　“友情价：四万三。”
　　“……”花落迟面无表情地把平板扔回去：“他怎么不去抢？太慢了，我下一个副本在一周后，有没有快一点的赚钱方式？”
　　慕离还想争取一下：“下一个副本我和我哥跟你一起，实在不行我借你积分买‘免死金牌’，一张五千免一次副本，不收你利息！”
　　“不了，我不借钱，九区没什么赌场吗？”
　　“有是有，但是他们出千啊！而且你那点本金玩不了几把，他们都是一千一千地加注，你你你，你别把人输出去了！”慕离一听他要去赌场，急都要急死了，他可太清楚慕霜九的赌场有多脏了，积分道具都是轻的，那里赌的重头戏可不是这个！
　　“放心吧，我会玩，而且我有这个！”花落迟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黑色鳞片，在慕离眼前一晃。
　　被你哥偷摸走又被我偷回来的逆鳞。
　　你说你哥那么想要的东西，我卖他个十万不过分吧？花落迟笑眯眯地想着。

　　次日一早，二楼书房。
　　慕霜九小心翼翼地擦拭完桌上的玉石摆件，双手捧着正要放回书架上，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只听见“咔嚓”一声摆件的一只胳膊磕在书架上，断了。
　　“……”慕霜九面无表情地看向丝毫不见把自己当外人的花落迟，怀疑这家伙又被慕离改了思维，不然怎么能嚣张成这样？
　　他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我有东西卖给你。”花落迟特别刻意地强调了“卖”这个字，跟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他在阴阳怪气似的：“喏，上个副本我历经千辛万苦才……”
　　话音未落，慕霜九一巴掌拍在他手上，夺走了逆鳞，留下一个在花落迟手心不停打转的小瓷瓶后毫不客气地挥手送客：“滚吧你，别打扰你爹修东西。”
　　“不是，你等会儿！”花落迟震惊的目光在慕霜九和瓷瓶间来回打转，嘴巴张了半天才发出声音：“就给我这么点儿啊！”
　　“那你想要多少啊？”慕霜九一边找玉石无痕胶一边翻着白眼问道。
　　“这一瓶四万三对吧？时王宁的逆鳞怎么说也值个……十万？”
　　慕霜九转过身，挺无语地看着他：“是一粒四万三。”
　　花落迟正在数药丸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瓶子摔地上，他颤颤巍巍地捧着这一小瓶至少二十粒的天价药品，瞳孔都在震动：“这，这玩意儿这么值钱？？？我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千块啊！”
　　“傻儿子，文瑾瑜他忽悠你打的工呢。”慕霜九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特处保洁一个月都七千块，你三千，哈哈哈哈哈哈，学校老师都不止三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轰一个惊雷劈下，花落迟呆若木鸡，他那样子不知戳中了什么笑点，慕霜九一时忘了那个昂贵的摆件，靠在桌沿拍着墙爆发出丧心病狂的大笑，这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人不由得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抽过去。
　　“外，外勤部一个队员底薪四千还有危险补贴，出任务拿到的分红有时候比底薪还高，运气好卖点深渊种身上的材料还有外快，你这个组长也太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补贴？分红？外快是啥？花落迟眼里哗啦哗啦掉下来一堆百元大钞，反应过来后气的头顶冒烟。
　　“深渊种还可以卖？”花落迟颤抖着声音问：“那我捡只猫回去养怎么还扣三个月工资呢？！”
　　慕霜九本来止住了，一听这惨剧又狂笑起来，他笑得肚子痛，扶着桌子肩膀直抖，花落迟按组员的工资算了算特处欠自己的钱，顿时疯了。
　　慕霜九笑着拉住要出门绑票勒索赎金的花落迟，好哥俩儿地搭着他的肩，竖着五根手指商量：“这样，药我还是给你，五个月吃完了免费补货，但你再有像逆鳞这样的好东西不许跟慕离说，也别去找黑市，直接给我，怎么样？”
　　花落迟愁眉苦脸，恶狠狠地咬着牙：“我觉得很亏！”
　　“亏是有点亏，毕竟逆鳞这玩意，有价无市，但你确实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买家，实话告诉你吧，你从我兜里偷回去的时候我本来打算贼喊捉贼来着，那样就不用花钱买了。”
　　“你个畜生！”
　　“狐狸本来就是嘛，我这不是没喊吗？”慕霜九拍拍他的头安慰道：“文歌对了帮了你不少忙，他佣金高着呢，抵你那点工资有多没少，咱俩这么多年的好兄弟，兄弟能害你吗？”
　　“不行，全给你不行，你得买。”花落迟对资本家的垄断行为提出抗议：“价格我到时候再定，还有，再叫我儿子我就划了你的脸！”
　　“行行行，没问题。”慕霜九满口答应：“对了，你的下个副本应该不难，记得带我去玩呀？”
　　花落迟气昏了头，一句话没说就跑了。

　　书房门关上的一刹那，慕霜九笑容全无，他把那摆件毫不留情地砸开，在满桌碎片中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球，对着它说道：“东西拿到了，姬云子的药也还回去了，我会跟着花落迟和慕离进入下一个副本。”
　　说完，他蹲下来撬开一块地板，玻璃球顺着下面的管道深入被九区各色建筑掩藏的黑水河，在河水的带领下不知流向何方。
　　做完这一切，慕霜九把地板装回去，细长的手指把长发自脑后挽了个马尾，长腿一抬跨上桌，手掌在窗台上撑了一下，从二楼一跃而下。
　　“止止？止止过来，过来抱抱。”
　　他轻声细语地唤几声，就见一只皮毛水滑的赤狐从不远处的阴凉地小跑过来，它的左前爪似乎受了伤，跑起来有点瘸。
　　慕霜九把小狐狸抱到膝上，捧着它的爪子检查了一下伤势，确认没有恶化后捏了捏它柔软的爪垫，小狐狸细声细气地叫了两声，赤红狐尾摇了摇，尾尖和爪尖都生着白毛，着实是只漂亮的狐狸。
　　慕霜九皱起鼻子冲它扮了个鬼脸，小狐狸两只扒着自己的脸有样学样。
　　都说艺术来源于现实，南柯乡那帮闲得冒烟的中层玩家写的东西也是如此，慕霜九确实养了一只宠物，当然不是慕离，而是这只小狐狸。
　　深渊图鉴第344页：赤狐
　　小家伙是一个C级副本的Boss，被副本机制所影响产生了变异，一般的深渊种都是从幼年期到生长期再到成熟期，哪怕是慕霜九这种有命替的也是死前什么阶段活后什么阶段，不存在成熟期退回生长期甚至幼年期的情况。
　　但这崽子不一样，它所在的副本七天一循环，从幼年期到成熟期全部压缩到七天之内，玩家们若是到了第七天还没有通关就会被初入成熟期失去理智的赤狐杀死。
　　因为这个设定，慕霜九把副本打穿，捉住这只小狐狸带回南柯乡后，小家伙依旧一天长一条尾巴，三天一个阶段，七天进入成熟期，无限循环。
　　今天刚好是循环的第一天，止止还只有一条尾巴，幼年期的小狐狸

　　很依赖强大的同类，它和慕霜九算是隔了百辈的远房亲戚，九尾狐在它眼里跟亲妈似的，不，比亲妈还亲，它妈妈都不会定时喂饭。
　　“哎，哎，不许摸，松爪！”慕霜九把小狐狸的爪子从脸上拍去，点着它的头教训：“脸是不能摸的知道吗？你的爪子那么尖，给我抓花了怎么办啊？听见没有？”
　　止止点点头，在慕霜九的膝盖上来回踩。
　　“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慕霜九捏起它的耳朵说：“过几天我要下副本，止止一起去好不好？”
　　“叽！”小狐狸抬起爪子，和慕霜九的手指击了个掌。
　　“真乖，走吧，找你慕离哥哥要好吃的去。”
　　“叽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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