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与我共

　　一个星期过去。
　　不管是自己的精神状态还是身体情况，蒙露觉得自己都没有调整过来。在刚才薛楠雅再次来办公室进行邀约的时候，蒙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脱口而出了“不”。
　　薛楠雅并不意外，上周蒙露的样子她也不是没见过，倒也不用勉强。薛楠雅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大概就去邀约别的玩友了。
　　除了对自己破破烂烂的身体感到岁月的残酷，蒙露最震惊的还是史双宝是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出去打工的？

　　“你可算醒了。”薛楠雅转头看了看嘴里哼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翻了个身伸起了懒腰的蒙露，“一点多了，你想吃点什么？我叫个客房服务。”薛楠雅半坐着靠着竖放的枕头，大概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啊？”蒙露揉了揉眼睛伸着手在枕头附近摸索着昨晚不知道睡前放在哪里的手机，一夜过去满屏的消息全是系统和应用提醒。
　　“史双宝呢？”人是醒了，嗓子大概还没完全醒，蒙露的声音不够爽利。
　　薛楠雅还在盯着自己的手机。游戏正在关键时刻，嘴巴可以回答问题，眼睛可不能移开一瞬。“不知道，我十一点半起床的时候就没人了。快说你要吃什么我准备点餐了！”
　　从薛楠雅的眉头就能看得出来目前的形势不够喜人。
　　蒙露坐起身走进了卫生间，隔着门和薛楠雅说着话。“和你一样吧，你看看一共多少钱我转你。”
　　双手一垂，这局游戏大概是失败了。
　　薛楠雅放下手机，“不用了，当我贿赂贿赂你，以后在学校对我好点。”说着转身拿起客房电话熟练地点了两份餐。
　　要不是蒙露现在嘴里都是牙膏泡沫，非得出来问问薛楠雅还得对她好成什么样？

　　总觉得大概是有人在叫自己名字，但是声音并不大。薛楠雅回过头也没有看见什么认识的人。
　　“薛楠雅……”史双宝大概是很远就看见了薛楠雅，背着包跑上来拍了一下薛楠雅肩膀。
　　专业不一样，薛楠雅平时也很少遇见史双宝，一夜过后怎么说也算叫得上名字的朋友了。
　　薛楠雅笑了笑，“啊，这星期好像都没怎么见到你。”
　　史双宝应了一声有些尴尬，不知道薛楠雅是什么意思。
　　因为自己一大清早走了所以没有分摊房钱吗？还找了自己一个星期……
　　“啊，那个，我那天早上有个工作要去的比较早……”史双宝的声音不算大，在这样拿捏不定局面的情况下就显得更小了。
　　薛楠雅倒也没觉得奇怪，反正听得清就行了。
　　“那天住宿我应该给你多少钱啊？”史双宝咬了咬下唇，就算是三个人平摊，那样规格的房间应该也不会很便宜。
　　“不用了，算我请你们陪玩了。再说露姐也没给。”薛楠雅笑了出声，“对了，你跨年什么计划啊？”
　　听到薛楠雅这句话史双宝竟然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像是一下子少了一座山。
　　“跨年？我还在上周那个酒吧临时帮忙。”史双宝不太明白，只是傻傻地回答道。
　　薛楠雅若有所思地抬起下巴，“行，到时候见。”
　　工作一段时间，对各种敲门声代表什么情况也算有些经验。这样礼貌的敲门声蒙露只能想到一个人。
　　看着史双宝走进门，蒙露笑了笑。
　　“蒙老师，我今天上课做了一点小饼干。虽然有点不太好看，但这是我第一次做东西，我尝过了，味道还行，所以想送你一点。”史双宝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半透明的塑料袋，丰富的皱褶让人很难想象在装上饼干之前这个袋子都装过什么东西。
　　手上的工作暂时也不是很急，至少吃点下午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蒙露起身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扒开塑料袋拿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很好吃啊，这还拿不出手？你太谦虚了。”
　　史双宝低着头抿嘴笑了起来。“不过你们不是下学期才开始用材料吗？”蒙露另一手接在下巴附近生怕饼干渣掉得到处都是，看向史双宝。
　　“我在附近一个面包店打工，老板人比较好也会教我一点。”史双宝收拾好了书包，看着蒙露吃得开心自己也跟着高兴。
　　尝得出来确实是头一次，蒙露只吃完了一块就起身走到了垃圾桶旁边拍着手上的渣滓。“我有个朋友原来也很喜欢鼓捣这些东西，只不过她喜欢碱水和软欧，和我口味不太一样。”
　　史双宝不知道这个朋友说的是谁，只在面包店打工的一段时间里好歹知道了碱水和软欧是什么东西，放在几个月前蒙露说这番话她大概是一句话都听不明白。
　　“那蒙老师你喜欢什么蛋糕？我多去和老板学一学。”
　　史双宝对人的真诚，至少蒙露不用担心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小技俩。
　　“甜甜软软蓬松的小蛋糕我都喜欢。”蒙露接了杯温水站在饮水机边，这个答案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从小到大因为爱吃甜食没少去口腔科报道。
　　这个回答太宽泛。史双宝好像懂了，又没有完全懂。打工的面包店出品的种类并不多，也没有什么软软的小蛋糕，史双宝只是懵懵地点了点头。
　　因为刚才薛楠雅的到来，蒙露看着史双宝突然问了一句，“你晚上有什么活动？”
　　刚喝下的水挤压出了胃里的空气，蒙露话说完打了个嗝。
　　史双宝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对跨年有这么大兴趣，虽然这一天打工的工资也会适时上涨。“打工也算吗？”
　　蒙露撇下嘴角点了点头。

　　在听到史双宝的回答后，蒙露就应该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同样的情形，同样的人，不同的只有薛楠雅和蒙露身上穿着的衣服。
　　“我明明都拒绝了，为什么今天还要拉我来？”蒙露拿着一杯她也叫不上名字的无酒精的饮料向后一靠。
　　一回生二回熟，显然蒙露已经比上次更能适应这个环境了。
　　薛楠雅跟着音乐晃动着，放下浅尝一口的香槟回头看着满脸怨念的蒙露。“那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可爱的三好学生史二宝同学安全上班啊！”说着话扭动的身体就慢慢靠近了蒙露。
　　一根示指把薛楠雅推到了安全距离以外，蒙露压低了眉头，“我只是辅导员，不是贴身保镖。”
　　“但我们俩要是出什么事你也脱不了关系是吧？”
　　薛楠雅在这种时候的敏锐真的很让蒙露头疼，现在完全被薛楠雅拿捏了。
　　见蒙露说不出话，薛楠雅得意地笑了出来。

　　楼下小区里从一个小时之前就开始零星有一些烟花炮竹的声音。虽然是个比较老旧的小区了，但附近的小学名气很大，这个小区的孩子自然也相当多。
　　晚饭后周荣和李耀就在催着蒲阳上号打游戏了。
　　刘丽翘着二郎腿面无表情看着电视，正式严肃的样子确实也让蒲阳稍微紧张了一下。
　　多少也是个节假日，刘丽沉默了一分钟。考虑蒲阳最近的表现还算合格，才松了口。“只能打到十点啊，好不容易休息要早点睡觉。”
　　周荣敲着键盘。
　　门外周珊放着的跨年晚会声音巨大。要说家里隔音好，周荣带着耳机也能听见一点声响，要说隔音不好，邻居也没一个过来敲门示威的。
　　“周珊，你小声点不行啊？别看尖叫鸡扰民！”周荣摘下半边耳机朝着门外大喊道。
　　还没等自己把耳机戴回去，周珊垮着脸一脚踢开周荣房间的房门。“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你打游戏我还没说你开麦扰民呢，你还在这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在周荣眼里，门口的周珊现在就像是头顶冒着蒸汽的进击巨人，一脚下去房间都在摇晃。
　　周珊冲到桌边一把锁住了周荣脖颈，“一口一个周珊，那是你叫的吗？你游戏机还我了吗就这么嚣张？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血脉压制！”
　　眼见刚才还活动着的周荣从耳机那边时近时远传出的叫声，蒲阳就知道周荣刚才的一时逞强没什么好下场。
　　“十点了，儿子。”蒲大伟并没有敲门，只是遵照刘丽的眼神指示就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了，推开门从门口伸着头进来，整个身子还歪斜在门外。
　　蒲阳冲着门外比了个手势。
　　父子俩倒是默契，蒲大伟也回了个手势，这就算是沟通成功达成一致了。
　　电视上演唱的歌曲是刘丽欣赏不来的类型，对着无趣的节目打了个哈欠。看着蒲大伟坐回刚才起身的位置上拿起手机急忙在倒计时最后几秒点上了屏幕圆圈里显示的杠字。
　　“都让你别打别打，杠上炮了吧！”
　　耳机里突然吵闹起来的声音让蒲大伟连忙摇了摇头，“忘了老张要胡二筒了，再来一把再来一把！”蒲大伟急忙解释着。
　　主卧的灯亮着，刘丽拍打着脸上的护肤品尽快吸收，掀开被子躺在床上看起了小说。
　　卧室门并没有关紧，刘丽眼睛盯着屏幕上自动滚动的文字，耳朵听着蒲阳去卫生间洗漱的声音就当作他关上门是回去睡觉了。
　　蒲大伟还在客厅和自己的兄弟们血战，刘丽看了眼时间忍不住大喊了一声。“睡了！”吓得蒲大伟立刻小声对着手机话筒捂着嘴说到，“打完这把不玩了！”摘掉耳机冲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结束了最后一局。
　　蒲阳隔着两道门听见刘丽这声也坐直了身体虎躯一震。“我闭麦了。”弓腰小声说话的模样看得出来是蒲大伟亲生的。
　　楼下的烟火声逐渐增多，刚好也能覆盖住蒲阳敲打键盘鼠标的声音。
　　“荣崽，跟我走跟我走。”李耀盘腿窝在旋转椅上对着电脑屏幕表现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如果有一天李耀能用这个精神头上课那老师一定会欣慰不少。
　　周荣紧盯着画面，“来了来了！”眼睛对屏幕的距离已经不能只用近来形容了。
　　周珊遵照吩咐拿着一碗剥好的提子准备拿给周荣。
　　进门看见周荣这个姿势，周珊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离远点，要瞎了。”说着把碗甩在桌上另一只手揪着周荣本就不长的头发往后拽。
　　要不是现在没空，只能疯狂甩头摆脱周珊的手，周荣一定得站起来和周珊一决高下。“你看不见我这正关键操作呢？”
　　什么叫做咬牙切齿，气得能咬碎后槽牙，现在的周荣表现得生动形象。
　　李耀还没来得及笑完，“老蒲，你卡了吗？”
　　蒲阳笑到一半的声音突然消失，界面上的小人也停止了移动，李耀问了几声话也没反应，显然也没注意听到刚才蒲阳说的话。
　　“阳哥不会也被揪头发了吧？”周荣还指望看看蒲阳的笑话安慰自己被周珊蹂躏的创伤。
　　“他个独生子女被鬼揪啊？”
　　周荣听见李耀这话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你们一点都体会不了我有多痛苦。”
　　明明还没到凌晨，窗外却已经开出了烟花。
　　蒲阳转头看了一眼摘下了耳机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伸手出去录着视频，尽量避免手机镜头两边有手指粗的生了锈的防盗栏出现在画面里破坏现在应该有的美感。
　　还没等蒲阳的消息发送过去。聊天窗口，对面已经给自己发来了消息。
　　“新年快乐，送你个烟花。”
　　图片里的暗色背景下的红绿蓝色的探针配合在一起。虽然并不很像，但在蒲阳眼里却真有一点烟花像素画的样子。
　　“那我送你个真的烟花吧。”
　　背景里还能听见楼下孩子们欢乐又嘈杂的声音，多少也增添了一点节日氛围。
　　实验室这个时候可以叫灯火通明了，毕竟开年几天后的组会大家都要做年度总结汇报了。似乎回过头来才发现一年下来自己的成果有些单薄，于是在这半个月里都在尽力让自己的工作量看上去更丰富一点，显得自己平时并没有那么摸鱼。
　　侯宁坐在生活区里等待实验的间隙时间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侯宁会在这结束了实验再回去。
　　虽然是对着连接了显微镜的电脑屏幕拍下的图片，并没有侯宁相关的东西出现，但蒲阳还是会反复点开图片。
　　实验室里其他人放着歌，器具接触的声音搭配着歌曲让人觉得重复的动作至少没那么无聊了。面前的桌上放着晚饭后师妹拿来的酸奶，侯宁咬着吸管发出喝空后空气通过的声响。这大概也能算是今天的夜宵了吧？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侯宁实验不理想的消息似乎比蒲阳周考不理想的消息更频繁。
　　蒲阳看着侯宁说那只是张实验失败的图片这样想。
　　他在侯宁心里算是什么阶段的朋朋友呢？转博没有成功的时候，侯宁似乎看上去并没有蒲阳想象的那么悲伤难过。他不知道侯宁本就是这样性格的人，还是因为他们之间并没达到能让侯宁暴露脆弱的程度。
　　她说：“还有机会，人生又没结束。”
　　真的那么简单吗？那天的蒲阳坐在寝室里，看着桌上自己写完的卷子，对照着答案哪怕是给自己边改边放水，分数也没那么好看。
　　室友都在床上睡着觉甚至有人发出了呼噜声，蒲阳看着自己打出的分数突然感觉有些委屈，他的努力真的有用吗？
　　“考试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侯宁不记得自己在高三这个时候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只记得志愿出来之后她去学校旁边那个办公楼改造的狭小走读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写过的练习册能从地面顶到天花板还有剩，而这些还不包括只喜欢买练习册却从不动手做的同桌，送给侯宁写完的那部分。
　　手机突然想起了语音通话的铃声。
　　蒲阳就站在窗边，外面广场上的烟花在这个零时交界的时候开得更绚丽灿烂了。
　　这一刻蒲阳只是突然很想亲口给侯宁说一声“新年快乐！”
　　如果侯宁接通电话的时间再迟疑那么几秒钟，可能蒲阳就会在一时冲动之后回过神来，因为顾虑太多而选择挂断电话。
　　“新年快乐。”
　　侯宁的声音听起来很松弛，那一丝慵懒用侯宁自己的话来说，只是累到没有精神了而已。
　　蒲阳光是听见侯宁的声音就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
　　“十二点了还不睡可是长不高的。”侯宁想透过窗看什么，许久没有清洁过的玻璃却只能反射出自己的倒影。
　　蒲阳原来笑得和天空那边烟花一样灿烂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没事，后天再长。”
　　如果说去年有什么遗憾，那大概就是没有更早一点遇见侯宁吧。
　　两人说笑的声音并不大，烟花在空中爆裂的声音还在帮蒲阳掩盖着还没睡觉的事实。甚至连气温都仿佛像开春一样没有那么凌冽刺痛。
　　蒲阳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逐渐平息下来的动静，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你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侯宁怔住，每天都在和师妹和室友说着要回家，但当蒲阳问起来侯宁才发现自己还并没有开始计划这件事。“大年三十应该能在家躺着吧。”
　　身后，同个实验室的人已经打完了电话回来继续坐在刚才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你赶快睡觉吧，我马上就收尾回去了。”可能是自己也有一些困了，侯宁最后一句说话的声音突然温柔又很助眠。
　　蒲阳挂断电话，广场对面的烟花也结了尾。
　　那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一个月，蒲阳立刻翻开日历研究着，手机桌面的倒计时挂件除了高考，又多了一个时间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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