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等到真正意义上的秋天降临时，宋歌已经在余村小学待了一月有余了。
　　如她所想，村里的孩子很听话，也很好教。
　　苏小晓当时所担心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作为班主任，她所带的班级在上一次考试中取得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
　　幸运的是，分配老师时，宋歌和顾珩都被分配到了苏小晓的班级，宋歌语文，顾珩英语。
　　有好几次宋歌在台上给孩子们默写时，一转头，发现两个人站在窗户外面偷拍自己。
　　她无奈的摇头笑了笑，任由他们拍照记录。
　　临近期中考试，宋歌的语文课有一节被排到了周五上午最后一节，因为几个孩子有问题，她就在教室里多呆了会，没有和苏小晓他们一起吃饭。
　　“......最后就是你的字还要再练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快去吃饭吧。”
　　看着小朋友跑出教室，宋歌长舒了一口气，拿起课本往办公室走。
　　经过校长办公室时，她听到里面有声音，以为是校长还在忙，便没有在意。
　　正准备继续往前走，下一秒办公室里传来了一个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上个月送到你这的那几个女孩，处理的怎么样了？”
　　“三个偷渡出去了，现在卖给了国外园区，还有两个，做了检查后拿了她们的心脏和肾，卖了个好价钱，钱已经打到您卡上了。”
　　“还有一个呢？”
　　“那个被村子里的人买去当媳妇了。”
　　“行，过不多久会再有一批货，处理干净。”
　　“明白，宋老板。”
　　宋歌嘴唇发白，拿着课本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着，她怕被发现，没有再继续往下听，小心翼翼的快步离开。
　　回到办公室反锁门，宋歌把课本往桌上一扔，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胃里翻江倒海，隐隐作呕。
　　这样下去，午饭肯定是不用吃了。
　　而且宋禹山现在在学校，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她决定中午就先不回宿舍了。
　　拿出手机给小晓发了个信息后，宋歌立马给赵雯打了个电话。
　　“阿然？”
　　“雯姨，我刚才见到宋禹山了。不，准确来说，我没有见到他，我在校长办公室里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确定是他吗？”
　　“千真万确，错不了。”
　　“他没有发现你吧？”
　　“没有，但是我听到了他和校长的谈话内容。”
　　宋歌将听到的内容全盘托出，赵雯听到后皱了皱眉头，脸色沉闷，不作声。
　　“这样下去，会有更多女孩受害的。雯姨，我不能再等了，我准备行动了。”
　　赵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你打算怎么做？”
　　“我准备从顾北城入手，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宋歌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也会把这些发给向晚，让她暗地里联系青云警方，看看能不能帮帮我们。”
　　“你知道向晚现在坐到什么位置了吗？”赵雯突然问。
　　宋歌沉默一阵，认命的开口：“北淮市公安局局长。”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还说你不在乎？这件事你去做吧，我会暗中和向晚打招呼的。”
　　“好......但是不要告诉她我还活着。”
　　“理由呢？”
　　“她会恨我的。”
　　赵雯轻叹一声，“好吧，我尊重你的意思。”
　　电话挂断，宋歌站在办公室窗前，从窗帘缝隙里看到顾北城和宋禹山走出校门。
　　她拉紧窗帘，检查了一遍门锁，才放心的坐下，打开电脑。
　　在英国的这一年里，她不仅关注着国内的动态，自己也学了不少东西，比如计算机。
　　宋歌先是构建了一个完全虚拟的ip地址，紧接着，她将自己之前就准备好的另一张电话卡插入设备，利用这个电话卡给向晚发短信。
　　“公安系统有内鬼。六名女孩被拐遇害。青云有窝点。阅后即删。”
　　光标在发送上停留许久，宋歌食指轻点鼠标，发送成功。
　　关掉虚拟网址后，宋歌盯着电脑屏幕开始发呆。
　　屏幕里映出她平静冷淡的面庞，渐渐地，随着她的思绪又转化为另一张冷着脸皱起眉头正在看手机的面孔。
　　向晚收到陌生短信时，她正写着本月的工作报告。
　　陌生号码，几分相似但又有些陌生的语气，以及卷土重来的拐卖案线索。
　　敏锐如她，向晚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会是你吗？
　　她没有回复，查过后发现这个号码来自一个完全不存在的ip地址，对方也是有备而来。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江破背后的人是公安系统里的。
　　青云？青云市竟然也有窝点......
　　难不成，是核心窝点？
　　她必须加快速度，不能再让更多的女孩落入虎口。
　　好巧不巧，一年前宋歌意外身亡，半年后向晚就被提到局长的位置，而林刃被派到青云市公安局任刑警队队长，学习积累工作经验，小七作为随行队员和她一起。
　　向晚立马用自己的手机给林刃打了个电话。
　　“喂？”
　　“队长？”
　　“方便说话吗？”
　　“方便，我现在一个人在宿舍，你说。”
　　向晚交代了那条陌生短信的内容，“这个号码的ip地址不存在，你看你能不能暗地里查一下？”
　　“好的队长，我会留意的，有什么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和你汇报。”
　　“有内鬼的事情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小七。还有，千万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队长，你放心。”
　　“嗯，一切顺利。”
　　北淮市又下起了雨，不过一年的时间，向晚身边的人就被换了个遍。
　　下班后，向晚开车回到了凌月湾。
　　一年前处理好一切事情后，她就搬到了这里。
　　换上拖鞋，脱下外套，她直接来到了地下室。
　　推开门，一切陈设如旧，只不过宋父宋母的照片旁边多了宋歌的照片。
　　她拿起那张照片，擦了擦又放回原处，然后点上一支茉莉香。
　　“我今天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你发的吗？”
　　“我一直都不相信你会死，那么拙劣的理由，我不相信。”
　　“你不愿意回来，一定有你的苦衷。无妨，我等你就是了。”
　　“只要你最后还能回到我身边，等多久都可以。”
　　林刃办事的效率很高，不过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就查到了是谁买下了那个被拐来的姑娘。
　　搜查令一到手，林刃立马下了通知，“小七，带上两名队员，跟我去一趟余村。”
　　“收到，队长。”
　　车子一开进村落，林刃就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
　　照理来说，这个时间，其他村子多多少少都会有几位大妈或是奶奶坐在胡同口乘凉，有时还会聚在一起聊聊天。
　　但余村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家家关门闭户，好像一个村里的人都互相不认识似的。
　　太奇怪，也太诡异。
　　“咚咚咚”——三声过后，屋里传来了些东西碰撞的声音。
　　随后，木门被打开了一条极小极窄的缝，里面的人露出半张脸来，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林刃亮出手里的搜查令，“你好，我们是青云市公安局的，你涉嫌一起人口拐卖案件，这是搜查令，请你配合调查。”
　　门里的人稍稍低下头，将门打开，林刃这才看清，对方是一名皮肤黝黑、年龄较大的男性。
　　绕过院落，林刃一眼就注意到了紧锁的房门，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有猫腻。
　　她给门口的队员使了个眼色，“带他过来，把门打开。”
　　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听的人心里发毛。
　　看清屋内景象后，林刃心下一惊。
　　一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被绑住手脚，蒙住眼睛和嘴巴，歪倒在墙边。
　　而这里分明是饲养牲畜的屋子！
　　林刃急忙上前，一把摘下蒙在女孩眼睛和嘴巴上的布条，关切的问道：“你还好吗？”
　　大概是长久处在黑暗环境中，女孩闭着眼缓了会才敢慢慢睁开眼，看清林刃身上的制服后瞬间红了眼眶，“警察，救我！救我！”
　　“小七，带她先回车上。”
　　“是，队长。”
　　小七弯下腰公主抱起女孩，走出门时有意的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大叔。
　　其他队员仍在尽职尽力的搜查着，林刃走到大叔面前，冷声开口：“我之前就很好奇，你们这儿的人，很少和外面的村子或者城市来往，但是新生人口却不断，你们都是哪来的媳妇啊？”
　　“警察同志，这是我们的习俗，多少年了都这样，再说，我们也都是自愿的......”
　　“习俗？自愿？自愿就是你把她关在养牲畜的屋子里吗！”
　　刚才的一幕在林刃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什么狗屁习俗，纯特么混蛋！
　　“队长，没有搜到其他证据。”
　　“拷上，带走，准备回局里审讯。”
　　“是。”
　　林刃回过头去，那个漆黑的屋子再次出现在她视野里。
　　两年前，她的队长向晚也从那样的屋子里救出了一个人。
　　算了，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这些。
　　她跟出门，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村书记。
　　“哎哟警官，您说说您这是做什么啊？”
　　村书记脸上的表情可谓是丰富多彩，林刃试探的问：“他涉嫌人口拐卖，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村书记看了一眼那两名队员，又拽着她到一边，压着声音说：“警官，不瞒您说，我们这儿的条件您也看到了，那正常娶媳妇的话谁愿意来这啊，您说对不对？那我们也是为了村子的延续，还有那个那个什么出生率嘛......”
　　出生率？去掉最后一个字倒还差不多吧。林刃在心里默默想着。
　　“你要为他开脱？你可要想好了。”林刃冷冷出声提醒他。
　　村书记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也不再和她装下去，瞬间拉下脸说道：“警官，可别说我没提醒您，这案子就算您抓了，您也判不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
　　判不了？她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判不了。
　　“带走。”
　　审讯室内，小七和嫌疑人面对面坐着。
　　林刃推门而入，看了一眼对面，在小七身边坐下。
　　“说说吧，和谁做的交易？”
　　对面的人还在装着老实无辜的形象，满脸愁容的回答：“警官，我们真是自愿的。”
　　“你当我们傻吗？我劝你尽早说实话。”
　　“......”
　　“你现在说了，还可以算你主动认罪，我们抓住幕后团伙之后，你也有可能因为立功减刑，但要是我们自己去查，你可真就没机会了。”
　　“我......”
　　小七正准备记下他接下来要交代的话，审讯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她和林刃同时回头去看——宋禹山正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另一位刑警队队员张建。
　　二人连忙起身，“宋书记好。”
　　宋禹山点了点头，走进来拍了拍林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辛苦两位了，局里刚刚又来了个案子，你们去忙吧，这里我和张建来就好。”
　　宋禹山也是刑警出身，此次更是由省里直派到青云市局来指导工作的，两人对视一眼，不好再说别的，只能“嗯”一声应下，离开了审讯室。
　　回到办公室，小七关好门，确认环境安全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队长，你不觉得奇怪吗？”
　　林刃眉头紧锁，暂时没回答她，只是让她先坐下。
　　两年前，林刃还在北淮市局的时候，宋禹山是在当地省党委任职，后来她被调来这里，虽说只是为期三年的学习，但奇怪的是没过多久，宋禹山也被调到这里的省党委，然后被派到青云市局来指导工作。
　　再者，一年前向晚被提为北淮市局局长，明面上看是升职，但实质上，是她无法再利用刑警队队长的身份进行调查。
　　正常来说，此时林刃应该被任命为北淮市局刑警队队长，但她却被无缘无故的调回青云。
　　林刃是从青云市走出去的没错，但用这个理由把她调回青云，这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就好像......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要将她和向晚分开。
　　要彻底阻止她们去查有关人口拐卖的案子。
　　他们到底在掩盖什么？
　　“小七，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猜想。”
　　“可是真的很奇怪啊，从我们来到这里开始，有关人口拐卖的所有案子，不是中途被截走，就是因为证据不全最后只能放走嫌疑人，其他案子都没有这种情况啊。”
　　林刃也觉得奇怪，但想到向晚嘱咐自己的话，她也无法再对小七说什么。
　　“你先回去吧，这些话，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说，你知我知。”
　　“好，我知道了，队长。”
　　电光火石之间，林刃突然想起那个被她们带回来的女孩。
　　“等等，小七。”
　　小七搭在门上的手一顿，转过头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队长？”
　　“那个女孩呢？”
　　“她还在咱们的会议室里，清清陪着她呢。”
　　“怎么把她给忘了......”林刃自顾自的嘟囔着，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走，咱们去和她聊聊。”
　　“好。”小七顺手拉开门，却被门外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不只是她，就连林刃也在原地僵住。
　　“林队长，小七，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宋禹山完全不慌，还在笑眯眯的和她们打招呼。
　　“宋书记，我们想去看看带回来的那个女孩。”林刃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将小七护在身后。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女孩呀，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过去安抚她了。”
　　“好的，劳烦书记费心了。”
　　“谈不上麻烦，这个案子你们就不用再操心了，我已经派人跟进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顺利结案了，辛苦你们了。”
　　“可是这个案子明明是我们......”
　　林刃一把按住小七，体面的应道：“好的，书记，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嗯......不愧是队长，小七，你得多和你们队长学学呀。”
　　“书记，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忙了。”林刃没接他的话。
　　“你们忙，你们忙。”
　　说完，宋禹山拐弯离开了办公室。
　　小七仍有些不服气，但林刃只是关上门，然后拉着她走到办公桌前。
　　“我怎么和你说的？”
　　“但是这个案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啊，队长。”
　　“小七，这里面的事不是那么简单。你跟他杠，你还想不想在队里待了？”
　　小七垂下头，不说话。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和别人说半个字，也不准再去招惹他，明白了吗？”
　　“是，队长。”
　　林刃替她理了理头发，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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