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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14)
霍琦不知道小笋会不会想家。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明阿姨家里,小笋披着一身天蓝色法兰绒睡衣,大中午还犯着困,揉着眼睛,被明阿姨小鸡仔一样捉出来,放到地上,让他认认人。
仔细打量,这个据说和她同岁的小笋个头不到大腿高,倚在大人腿边,对比起来就是个小豆丁,睡眼惺忪地问了声好,便怯怯缩了回去,也不知道是困得睁不开眼不好意思,还是刚醒觉得尴尬,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躲在明阿姨的裤腿后边,转着大眼睛偷偷打量。
更显小了。
小霍琦也不怕生了,她惊奇地“哎”了声,友好地打招呼:“弟弟好。”
明阿姨和她母亲是大学好友,多年来保持着线上联络,许久不见,两人有许多话要说,让保姆带着弟弟和她到房里玩。
霍琦看看母亲,再看看毫无威胁力的小豆丁,一股保护欲油然而生,她应下了这个任务,没一会,霍琦就爱上了捏新弟弟的脸。
弟弟的脸手感绝佳,比黏土拉面还要好玩,暖融融的,捏起来弹性十足,霍琦在乐园新买的玩偶都没弟弟暖和,最重要的是弟弟很好玩,让他做什么,弟弟就做什么,可好玩了。
霍琦玩上头了,回到家里,向妈妈提出要把弟弟带回家。
“弟弟吃酸奶吃成了小花猫。”小霍琦在地板上跳来跳去,手舞足蹈,本色出演活泼好动的人类幼崽,“他还会学小猫叫、学小狗叫哎,我要把他捡回家。”
当时小笋的家长还没离婚,但已经有了那么点趋势。霍女士让她安静,教导她不能欺负小朋友,说了几句“你真的这么喜欢弟弟”之类的逗她,还说她喜欢的话,就自己去找弟弟玩,但不可以说要把别人家的孩子捡回家的话。
霍琦似懂非懂,没事就去找小笋玩,这么过了几年,某天小笋真到了她家。
一开始说住三天,后来变成一周,到了月末,明阿姨过来接小笋,说她们要搬家了。
小笋跟明阿姨离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对小霍琦来说,是手指头和脚趾头加一起也数不清的天数,再过了一阵,赶在栀子花落的尾声,小笋和明阿姨再次出现在了她家楼下。
再后来,小笋和竹爷爷住在了一起,成了她的玩伴。
她们一起度过了第一个在明桐的新年,又过了很多年,久到竹稚开始臭美,开始讲究不能乱拍他的头,两人节节拔高,再到霍琦不会乱往他脸上贴贴纸,时间无声向前走。
她很久没再想这个问题。
确切地说,她甚至无法知晓,他把哪里定义为家:她们常住的小区,他挂了海报的房间,海市的居所,还是幼年的住处。
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确切的答案。
房卡在她手里,两人各怀心事地走了一段,安静的走廊,灯光眩晕了地毯的花纹,晕开沉默。
霍琦送他回房,在他快走过头时,适时拉住他的行李箱扶手:“这儿。”
“没套房了,明天换,你有事到隔壁找我。”
“我知道,”竹稚扯了下唇角,扬起淡淡的笑,瞳孔剔透,“我订的酒店。”
“那晚上见?”
他点点头,推开门进去,又顿住,卡在门边回头自然地问她:“为什么不是傍晚见?我想吃晚餐。”
“不想定闹钟,”霍琦笑,“懒得定,醒不来你打电话。”
“我打电话你就来吗?”
“唔……很困的话另说。”
竹稚微微睁大眼,稍稍皱眉,仿佛被欺负了:“你真的要睡那么久吗?”
“万一呢。”
竹稚无言以对,几秒后,他望着她,问:“那我的哆啦A梦呢?”
“找人送你门口。”
竹稚一脸纠结,还有什么想说,霍琦问“还有事”,他不说话了,凝眉思考几秒:“没了。”
目送他进门,霍琦也带上门。
她草草收拾,冲了个澡,洗漱完毕,定好闹钟,麻烦前台代收,这才陷入大床里。
其实还想问他有没有事要说。
但总觉得这话说出来,今天下午就不用睡了,所以霍琦干脆不问了。
反正有的是时间问。
*
一觉醒来,关掉闹钟,室内是昏青色,霍琦躺在床上望着雕花的天花板,大脑和天空同样空白,单调的白噪音弥漫,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自己不在家,这里是酒店。
她估摸竹稚还没醒,起床收拾洗漱,拉开窗帘,一眼望见尚且明亮的海。
这座天青色的城市有雾霾蓝的海,太阳缓慢下坠,海浪飘在水面,随风层层荡开。
霍琦有时会怀疑它们是展翅的海鸟变的,游在海面是鸟,落入潮中是浪。隔着足够远的距离,它们并没有什么分别。
明桐市跟这的区别大吗?
霍琦看不分明。
就像无法不经了解琢磨出他的家在哪,霍琦同样不知故地重游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她留了信息给他,联系前台,签收哆啦A梦,再在床上搜索攻略。
竹稚的信息发来时,她正下单一次性用品,反手拨了电话:“醒了,你要不要一次性用品?凑满减。”
“……什么?”
那头的声音沙沙的,带着刚睡醒的懒音,霍琦听见他在床上侧身,窸窸窣窣掏着东西,须臾,安静下来。
她笑出声:“找手机啊?”
“没,”竹稚嘴硬,他掐了下自己,努力让自己清醒,实则还没爬起来,“我在打电话呢。”
“对,”霍琦好整以暇,她耐心问,“找到手机在你手上了吗?”
“没找手机,”竹稚眨眨眼,再继续翻身,“我找……充电器。”
“我有充电宝,带给你,拖鞋不用,充电线有了,毛绒拖鞋要不要?”
竹稚不明白为什么要买毛绒拖鞋,他也这么问了。
“大概是因为可爱?”
“……那买吧。”手机电量满格,他很轻地皱了下眉,快速眨眨眼,爬起来穿鞋,“你买的我都要一份。”
霍琦挑挑选选,下好单:“一起去看晚霞?”
夏天傍晚的环海栈道,海风吹来潮湿的盐味,街灯盏盏,映出模糊不清的影子,缩在人的脚底,再拉长、缩短,仿佛迁徙中展翅的候鸟。
两人沿道慢慢走,有一搭没一搭聊,霍琦玩心渐起,踩两脚自己的影子,再踩一脚他的。
竹稚匆匆止步:“干嘛?我差点撞到你。”
她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往后退,眼底笑意莹莹:“睡醒没?”
“醒了啊,我在想事情。”
霍琦好好走路:“想什么呢?”
竹稚看着她,轻声叹口气,扯好她因走动乱飞的衣角:“想今晚吃什么。”
“就想这个?”
“嗯,”竹稚睫毛轻振,面带苦恼,轻轻抿了唇,再松口,无奈地摇头道,“我发现这附近很贵哎。又不是冤大头,谁要来这吃。”
“回酒店吃。”
“酒店没什么特色菜啊,我自己就算了,要是你吃到很难吃的菜怀疑人生怎么办?”
霍琦伸手,往他面前晃了晃:“拜托,在学校吃的泡面还少吗?”
“在学校泡面可是稀缺物资……我真这么想的,我还想过进货到他们宿舍卖呢,差点被抓。”
“那怎么办,我去打劫老霍?”
“别啊,”竹稚摇头,“不不不,万一他们知道我们偷偷跑过来,可就麻烦了,我想想。”
他蹲在街边路灯下,霍琦微微扬起头,往身后瞄,左看右看,最近的木椅也很远,她拍拍衣角,陪他一起杵在路灯边:“你很饿吗?”
“还好,最主要我不知道吃什么?”
“小笼包、阳春面,外卖什么都有,重庆的、东北的,随便吃点……你怎么比我还陌生?”
光里他的头顶毛绒绒的,看着很好惹,霍琦手痒,她摸了一把:“好乖。”
竹稚瞪她一眼。
霍琦不怕他,她双手揣兜,绕着他走来走去,像在培育一颗新生的蘑古力:“这可麻烦了……我们晚上吃什么呢?”
“我妈以前带我来这周边逛,附近还有几家小店,现在没有了。看我干嘛,我记性是很好,好也没用,”竹稚摁掉手机,“要不买串冰糖葫芦,棉花糖也不错,点三色的。”
霍琦很久没吃过:“舌头会变成三种颜色吗?”
“不记得,我没有吃完吐舌头的习惯……那爆米花?”
风烈烈吹,霍琦往后退,迎上他的目光:“不如我们再去看个电影,在商场走走。这附近有家烤肉店在网上很火,我约个号,号到了再去。”
“也可以啊,”暮色里竹稚滑着手机,风吹得手指有些冻,他蜷了下手,将脸埋进外套拉链里,“只是这样又变成逛商场了。”
“有什么关系嘛,世界是个大商场。”
竹稚垂下眼睫:“不是游乐场吗?”
“大商场,”霍琦拔小笋,“走吧,这儿太冷了,你的手机没电,怎么发热暖手。”
他将手机倒过来,往兜里塞了塞,掩掉电量格:”充电宝借我。”
“喏,”霍琦递给他,“你以前常来这儿吗?”
“也不常来。”竹稚塞好口袋,含混道,“这栏杆我就不记得。非要说的话,哪儿,有点眼熟,还有张合照,你不是跟我一起拍的吗?”
霍琦诚实道:“我不记得了。”
“怎么这样,”他脸颊鼓了鼓,泄气又不满地瞥她一眼,嘀嘀咕咕,“你还老是捏我的脸呢,都白给你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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