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Ⅰ·达摩克利斯之剑（上）

　　肖寒舟在家宴上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在晚饭后把楚七叫到了书房。
　　这间书房全景落地窗外是城市被严格规划的霓虹网格，光源来自高空轨道站和穿梭的飞行器尾迹，星点般冷漠地闪烁。全息广告牌投射的色块精准卡在建筑轮廓线内，穿梭的离子尾烟拖拽出转瞬即逝的冷光轨迹——像是被设定好的衰减参数代码，在防辐射玻璃上映出几何光斑。
　　巨大的书桌由整块融合了传感矩阵的哑光碳晶制成，全息投影电脑无声地刷新着关于股市的庞大信息。
　　书房的一面墙完全被可触控的星图投影占据，无数光点标示着ECI财团遍布地球的产业。

　　Vela通过楚七的黑色镜框扫描着书房的一切，分析着可疑数据，同时在通讯器内不住地提醒着楚七的身份是卧底，让她别漏馅儿，“你的身份是卧底，记住不要表现得无所谓还有冷冰冰”。
　　她非常纳闷，难道她平时表现得就这么明显嘛。
　　“你每次执行卧底任务的表情非常像一台刚出厂的待机机器人，有非常大的暴露威胁。但部分任务会出现武装冲突，为了平民的安全以及任务的成功率，你的暴力值是最符合的执行此类任务的”，Vela客观地评价。
　　楚七：……谢谢你的评价。

　　肖寒舟坐在办公桌后，背影修长挺拔，低沉的声线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你失踪那年是九岁，后来被一家孤儿院收养，资料上显示领养你的人是楚卿？”，他开门见山询问。他一向不喜欢兜圈子，尤其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失踪了许多年的人来说，不排除突然出现是有谋划的偶然事故。
　　“是”，楚七回答，“我是十岁那年被领养的”。这是事实，楚七在九岁时失踪，后来一名地质勘探学家领养了她，不过后来，在她十四岁那年，楚卿失踪了。毫无缘由地失踪，查不到一点踪迹。那份干净的能反射星光的身份文档是阿尔维德在真实的基础构造了的子虚乌有的证明，证明她平凡的文件。
　　“领养人死亡？”，肖寒舟指尖在桌面敲了敲，“死于你十四岁那年？”，气氛有些沉闷。

　　“地质勘探失踪，他最后出现的地点是一片沙漠，官方裁定那片沙漠为危险区域”，楚七非常不喜欢这样被询问的感觉，她反客为主，“我明白你的戒备，一个失踪十几年、背景可疑的人突然空降在你的核心生活圈，直指ECI财团内部的财富分配。换作是我，也会怀疑这是否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回归剧”，“你是一个商人，尤其还是财团内部的最高负责人，我理解，但这不意味着我喜欢这样的质问，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块被标上‘废料’标签的物质，需要被反复检测是否要放弃使用价值”。
　　她向前踏近了一步，“坦白地说，我其实是不愿意出现在你们面前，再次见到你们”，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如非必要，她不愿意再和这些人有任何的牵扯。“但是很遗憾，你也看到了，我非常倒霉地出了车祸，然后非常不幸地撞到了你的车”，“如果不是那场毫无技术含量的、连三流模拟游戏里都嫌落伍的碰撞事故，我现在应该在出租屋里数着我今天的薪水”这蹩脚的车祸，莱昂纳多是看了多少狗血片才想出来的！

　　肖寒舟挑眉，眼眸中透露出深邃，“你，从来没想过寻找家人吗？”，这也正是他疑惑的一点，“按你失踪的年纪来看，你应该已经记事”。
　　“没有”楚七的回答斩钉截铁，速度快得几乎打断了肖寒舟的尾音，“不喜欢，不渴望，不想要，也不需要。如你所见，你们没有人欢迎我”。如果不是Vela一直告诉她，现在不宜暴露，一般这个时候，她会掀翻餐桌，然后把这里变成一片废墟再扬长而去。
　　她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决定再往下刺一刀，“而且，你们可能对‘失踪’的定义存在严重偏差。当年的事实真相是：我并非是被外部的某个‘劫掠者’绑架。那是一场发生在家庭内部、由我‘名义上的生物父亲’亲手导演的……低劣谋杀未遂。那手法堪称愚蠢，没有任何手段可言，或许是因为自大没有想到我还能活下吧”。

　　楚七清晰地捕捉到肖寒舟眼中一闪而逝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疑虑。她玩味地纠正了自己：“哦，抱歉，用词不当。不是‘未遂’，在策划者的意图里，那绝对是一场彻底的谋杀”。
　　“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很早之前在意，九岁那一年很在意，十岁以后很在意······直到十九岁，她见证了人类的无数次灭亡之后，才忽然发觉，有些事是早已注定。
　　……目睹了更多……宏大叙事的必然终局之后，个体命运的轨迹就显得异常清晰和微不足道。她曾经一度以为是否是自己过于人机的缘故，莱昂纳多非常耐心地和Vela一起帮她分析了产生这种想法的缘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她，以及莱昂纳多，还有学院中的每一个人，终有一天，无论时间长短，早晚都会有这样“被个体命运遗弃感”。
　　因为使命和宿命的必然性，使得他们渐渐偏离原有的生活轨道和理想规划，在既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直白的答案，他注意到一个关键的点，“谋杀？”。在洛温给他的所有材料中，并没有哪一份文件涉及到这两个字眼的。“在你失踪后，我调查的信息直指CTU财团的仇家所为，他们策划了绑架案，原本是要绑架你的弟弟，错绑架了你”。
　　当年的绑架事件轰动一时，科技器材的走私贩子被CTU财团截断活路，剑走偏锋谋划这一起绑架案，却因警察的及时赶到而变得场面一度慌乱，错绑了楚七。
　　时值深夜，绑住全身的楚七被丢在了后背车厢内，她意识很清楚，听得到绑匪的通话内容。指使绑匪处理掉楚七的人，正是她的父亲，“我名义上的父亲亲手策划了对我的谋杀，不过那很低劣，任谁看都错漏百出”，“但恰恰是这样错漏百出的谋杀盖住了所有的疑点”，“当时的舆情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好父亲人设的宣传，他交付了高达8亿的赎金后，传出我被撕票的消息，完美而又逻辑错出的闭环”，仿佛不是在陈述她自己的事情，她平静地可怕，“但他对外宣称无法相信我死亡的事实，至今没有给我做死亡登记”。

　　肖寒舟的手攥紧，用力到青筋凸起，“你为什么不——”。
　　“找你？”，楚七猜得到他要说什么，“不会的，以你当时的处境，也不会帮我的”，她非常清楚，“我的——”，她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这两个字“妈妈”，“我的妈妈自杀前，向你寻求过帮助。那一年你十九岁，忙于财团内部的政权更迭，你有意忽视了我妈妈的求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的妈妈求助了所有人无果后，最后才找的你”，“她的眼眶微红，但你拒绝了她”。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肖寒舟，看到了过去那个在权势更迭的漩涡中无暇他顾的年轻继承人。
　　Vela明显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零号，你的心率波动异常，神经递质异常飙升”。

　　楚七平复了下来，“于是在被所有人抛弃之后，她选择在一个寂静的深夜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永远记得那个深夜，天上飘落着雪花，她赤脚站在雪地中，不远处是鲜红异常的血迹，在一片雪白之中尤为刺眼。之后的葬礼草草了结，除了她，没有人任何人出席。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名义上的家人不喜欢我，直到今天，我知道了答案”，她确实是今晚才知道的答案，在所有人围绕着她进行争吵时知道的，“我母亲的牺牲，在你们这用星辰和金属构筑的神坛上，是被轻蔑地视为某种‘理所当然的怯懦’，却又被傲慢地看作一种需要抹去的‘家族污点’……自然，我的出生延续了你们的这种冠冕堂皇的恶意”。
　　“因此，如非必要，我其实不愿意再和你们见面”。

　　良久，肖寒舟出声，他的声音恢复了商业巨头惯有的冷硬平稳，但深处依然残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波澜，“属于你名下的原生信托资产份额，及其法定孳息增值部分，将在48个标准时内，完成所有权限变更，复归原主账户序列”。
　　“另外，我个人持有的部分财团AI医疗的原始股份——占集团总股权0.7%，其所有权及收益权将即刻转移到你名下，作为额外补偿。”

　　楚七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只是想利用肖寒舟内心亏欠达成一点点成功辅助的情况完全占了上风，不过对此，她没有丝毫动容，“我不需要这笔物质补偿权，如果你坚持履行这项义务，除了支付我的学费之外请以我母亲的名义进行捐赠”，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用处很小，无法直接转化为实际用途。
　　Vela，“你的演技居然有了进步”，难得的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由于我无法攻破财团内部的防火墙，因此你需要找机会将芯片连接到他们三人的电脑上接口上，这样我才能进一步解构防火墙”。

　　“今天的争执已经证明，你们并不喜欢我出现在这里，我明天会离开”，“我希望如果你真的履行捐赠条款的话，请让我一并到场见证”，楚七进一步提了她的要求。现在在这里动手太过醒目，而且柯娜和洛温的电脑在公司，她需要以合理的名义到现场，并且一举成功。事态紧急，莱昂纳多给她的处理时间只有一周。
　　不过还好，肖寒舟对此没有异议，她庆幸肖寒舟此刻并不是什么完全利益至上的人，让她的计划可以顺利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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