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她姝颜

　　是夜，伯爵府，落雁居。

　　明夏正伺候郡主晚间梳洗。

　　犀角梳轻柔划过如绸缎一般浓密的发间，三千青丝在烛火照耀下泛着墨玉光泽。

　　“郡主...”明夏望着镜中阖眼养神的女人，低声道：“恕女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您果真只让公子接触柳三姑娘一人么？”

　　话音落下，郡主懒懒睁眼，与她对望：“怎么，你有别的看法？”

　　明夏不打哑谜，索性放下梳子，看着镜面郑重说道：

　　“今日我在柳府，不只见过美若天仙的柳三姑娘，也见了一位二姑娘，若论容貌，她确实屈居三姑娘之下，但胜在举止娴静，婉婉有仪，被教养的极好。”

　　“哦？”郡主失笑：“你素来眼高，不知这位二姑娘今日做了些什么，居然能得你如此赞扬。”

　　明夏也笑：“我打小便跟着郡主，也该学些看人的本事不是？今日那位二姑娘，让我想起郡主未嫁出宫时的姿态，居于深阁却不自怨自艾，她也是个勤勉好学的主，烹茶调香、绣线书法，女子八雅是无一不通不精的，真真是个能人儿。”

　　听她说的，郡主眸光一动，隐约回忆起多年前的少女时光。

　　仔细看了眼镜中的自己，眼角细纹丛生，已不再年轻。

　　她不愿服老，拿起桌上玉轮摩擦脸颊，莹润饱满的玉石在细纹处按压滚动，仿佛真的带走一些岁月残留的痕迹。

　　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说的不错，我还记得在校场时柳二煮过一壶茶，我虽未尝，但也还记着那味道，果真是馨香四溢，相比之下，柳洛姝确实差了她许多。”

　　话说至此，她倒是有些口渴了。

　　放下玉轮，捧起桌上茶碗，轻抿一口，却又遗憾不是想象中那般细腻甘甜的口感。

　　明夏看出她的失洛，及时上前接过茶杯，轻声问道：“郡主可还想尝尝二姑娘的手艺？”

　　“你想说什么？”郡主似笑非笑，揣着明白却装起糊涂。

　　明夏也不点破，道：“柳三姑娘虽美，比起二姑娘的惊才艳艳还是稍有欠缺，咱们公子身份不凡，依我看，不如让公子与她二人都见见，相较之下，才能看出究竟是谁更合适做蒋家主母。”

　　“...你说的不无道理。”郡主迟疑：“可我的拜帖已发了出去，明说只要柳洛姝一人前来赴约，你当如何？”

　　问题抛至明夏。

　　她倒也机灵，眨眼间便想出对策：“郡主，您的拜帖已发，咱们公子可没有呢~”

　　“好，这法子可行，就这么办吧。”

　　半个时辰后，柳若柠所在的玉溪居便收到一封墨迹未干的拜帖，贴上写着邀她明日前去青扬山赏花。

　　署名：蒋予珩。

　　*

　　翌日。

　　巳时正刻，柳洛姝准时出现在大门口。

　　可即将要登上马车时，她却看见柳若柠携一众婢女从门后走出。

　　她身穿一身碧霞云纹芙蓉色月华锦裙，簪着一对鎏金点翠步摇，手上戴着郡主赠送的那对金镶玉九龙戏珠手镯，珠围翠绕，光鲜亮丽。

　　比起柳洛姝的素雅长裙，她实在张扬，也更像要去赴郡主的约。

　　柳洛姝埋头笑笑，问道：“二姐姐这是去哪？”

　　“哼！”柳若柠高昂着下巴，像一只精美的孔雀。

　　斜睨柳洛姝一眼徐徐道：“昨夜蒋公子差人送来一封拜帖，诚邀我去青扬山上一同赏花，我自然是和三妹妹一样，前去赴约的。”

　　“蒋予珩？..送你拜帖？”柳洛姝震惊。

　　前世今生她从未见这二人有过任何交集，这是怎么回事！

　　柳若柠见她面色大变，很是满足，道：“怎么，只许你受郡主相邀，不许蒋公子对我青眼有加？”

　　“柳洛姝，承认吧，你是斗不过我的，只有我才能嫁进蒋府，做伯爵公子明媒正娶的妻！”

　　“你今天最好乖乖的不要抢我风头！否则，我可不保证我能做出什么来！”

　　说罢，她一把拉开柳洛姝，自己登上前头那辆马车。

　　留柳洛姝与云霜主仆二人在风里凌乱。

　　待马车驶去很远，柳洛姝仍是一头雾水。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嘛，我何时要与她争夺嫁进蒋家？”

　　又扭过头与云霜窃窃耳语道：“她是不是疯了？难不成蛇蝎草的功效这般强劲，把她毒傻了？”

　　“哎哟！姑娘莫要乱说！”

　　云霜吓得心头狂跳，仔细看了看周遭，见四下无人才瘪瘪嘴回话：“奴婢也不明白~”

　　“罢了罢了！..”柳洛姝胡乱摆摆手：“见招拆招就是..”

　　正说着，远处巷口又有一辆马车驶来，自然也是伯爵府派来的。

　　简单寒暄几句，柳洛姝领着云霜上了车。

　　*

　　马车行速极快，不消半个时辰便已行至城外青扬山下。

　　待柳洛姝下了车，就见柳若柠前时所坐的那乘马车正停在几米开外的一颗大树底下。

　　马儿悠闲吃着草，车内的人早已不见。

　　“她速度倒快。”柳洛姝呢喃。

　　主仆俩果断转身，向着半山腰而去。

　　*

　　青扬山高处建有校场，半山腰近于山脚之处建有一座灵雨寺，城中百姓祈福请愿皆在此处，今日郡主相邀也在此地。

　　山路有专人修葺不算难走，二人互相搀扶着也便到了。

　　行至门口验过拜帖，二人在一小巧丫鬟的带领下亦步亦趋进入寺中。

　　柳洛姝前世从未来过此地，不由的好奇，四处张望打量起来。

　　寺内攸宁空旷，香烟阵阵，院子正中栽着一棵不知年岁多大的老槐树，树上挂满了祈福红绸，看样子香火很是兴旺。

　　但不知怎么，柳洛姝从进门开始便未看见一个人影，连和尚高僧也不见。

　　引路的小丫鬟注意到她的动作，急忙解释道：

　　“姑娘不必拘束，郡主为着今日能安心赏花，已命人将寺庙团团围起，寺内僧人也已转至后堂打坐歇息，绝不会有闲人前来打扰几位雅兴。”

　　柳洛姝一听，只觉难堪。

　　她几人只是赏花便要将真心乞求佛祖的人拦在门外，此举，当真不损德行？

　　想到这儿，她双手合十，默默道了几声阿弥陀佛，以求减罪。

　　再次向前，行至一处假山丛生之地，她恍惚听见几句人声从假山背后传来。

　　仔细一听，却是柳若柠的声音：“三妹妹年少贪睡，这会子不知在做什么梦呢，郡主不必等她..”

　　听她颠倒黑白，柳洛姝气不打一处来，疾步绕过假山。

　　*

　　入眼就见一处空旷平台，四周架起天幕遮凉。

　　郡主与柳若柠对坐，两人身下是寺内新洗的蒲团软垫，身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矮脚木桌，摆着茶炉、鲜果、各色点心..

　　二人身后，一眼望去，山野云烟飘飘渺渺恍若仙境，漫山遍野的花儿尽收眼底，果真是赏花的好地方。

　　正感叹空气舒爽怡人，就听柳若柠喊道：

　　“三妹妹来啦，快来这边坐，我才煮了一壶茶，诚邀你与郡主品鉴品鉴。”

　　她一改前时争锋相对，亲昵的招手呼唤。

　　柳洛姝钦佩她的能屈能伸，扯出一抹笑算是回应。

　　扭头看向郡主道：“小女来迟，还望郡主莫怪。”

　　“无妨，快入座吧。”郡主和蔼道：“本就是游玩，不必多规矩。”

　　“多谢郡主。”

　　柳洛姝感激看她一眼，上前落座。

　　恰好柳若柠的茶也在此刻煮开，三人一边饮茶一边闲聊。

　　话题从柳若柠的茶聊至她额前的伤，又聊至校场如今正在翻新，左不过是些闲话。

　　柳洛姝倒是听得认真。

　　*

　　直到三巡茶过，柳若柠已是心不在焉，伸长脖子望向假山背后，道：

　　“郡主，昨夜是贵府公子与我送的拜帖，怎么许久不曾见他前来？”

　　郡主饮茶的动作一顿，道：“怎么，与我聊天就这般无趣？”

　　此话一出，桌上气压猛地降低。

　　跪在桌旁伺候的明夏意识到郡主似有不悦，暗里向柳若柠递过个眼神，示意她小心说话。

　　柳若柠顿觉紧张，结结巴巴道：“并非..并非嫌弃郡主，只是想着，拜帖是由蒋公子发出的，该与他道一声谢才是。”

　　“呵呵~”

　　郡主不知为何笑了两声，吩咐明夏将后堂等候着的蒋予珩叫来。

　　柳若柠自是满心期待，整了整鬓角碎发，又将腰间衣物塞进去一些，如此才好勾勒完美细腰。

　　做好一应准备，抬眼却见郡主在对面投来视线。

　　“柳姑娘身材不错，只是穿的略显单薄，旧伤才好，千万要小心身子呐。”

　　话中有话，柳若柠却只当她是在关心，喜道：“多谢郡主体恤，小女不冷的。”

　　“嘁！”柳洛姝见她如此痴傻，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柳若柠不解，狠瞪她一眼。

　　郡主则隐藏起情绪，默默饮茶，却莫名觉着茶味苦涩，不似之前饮下的甘甜。

　　桌上安静下来，只听见茶炉不辞辛苦一直咕嘟嘟冒着泡。

　　片刻，又听假山背后淅淅索索响起连串脚步声，轻快沉稳，足见其人心情愉悦。

　　“柳姑娘！”

　　伴着这声清脆的呼喊，蒋予珩那张俊朗笑面从山后钻出。

　　他总是那样明朗，柳洛姝觉着，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圆新日，足以照亮沉寂山谷。

　　“小女见过公子！”

　　柳若柠含羞带怯的起身行礼。

　　听见一道陌生的女声，蒋予珩疑惑的看过去，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谁？”

　　柳若柠猛地抬头，不可置信道：“公子不认识我？”

　　“嗯！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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