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瑜往事录

　　我的四姐是我们六姐妹中性格最刚烈的，她的婚事拉开了我们家的一场女人性“起义”，我一直以为我母亲是从这件事开始对我父亲失望。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件事之前她大概就已经灰心，只不过她一些生存本能迷惑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书瑜往事录》

　　“我四姐姐的人家还没定吗？”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说到底二少爷干的那破事儿让她心里有了隔阂，并不是很想关心他的心情。

　　“还没呢，不过很可能是在军中找，关外几个将军家中都有适龄的，单看哪一家公子人才出挑些，你爹到底还是心疼你四姐姐。”

　　这话祝女士说得都有些亏心，杨大帅手底下那群人大多数识字都还是被他收编以后逼着学的，就这群人他们起家才十来年，他们的孩子岁数能和四小姐匹配的，估计童年都是在东北某个山头儿度过的。

　　他们家四小姐能欣赏得了这种粗犷之美？

　　她连看个小说都是偏好那种温文尔雅的绅士。

　　不过这已经比之前预想的结果要好不少，最起码常先生还考虑了一下女婿的个人素质。

　　二少爷的订婚礼在没有当事人参与的情况下依旧很顺利完成，关于他有了婚约的事是用一封越洋信通知的，同时内里附带一张他新鲜出炉的未婚妻照片。

　　照片上是个五官平淡、略显稚嫩的小姑娘，大夫人在信中除了介绍她父亲的职位，同时也说了她擅长刺绣，正在跟着家中祖母学习掌家理事，只等二少爷回来就可以完婚。

　　刚入冬的时候，为了不耽误春季招生的日期，四少爷回家辞别父母后，便又返回沪城坐游轮去往大洋彼岸。

　　三姨太这回倒是没太大伤感，可能是家里已经有两位少爷出去，也可能是她早就习惯这个儿子常年不在身边。

　　“明年我去读大学，阿娘你要不要一起去啊。”常六小姐过完年才十三岁，模样看着还一团孩儿气，可说话做事早就没有人只把她当小孩子对待。

　　其实常书瑜已经是想好要去沪城读书，没人管她最好，但一想到自己离开后祝女士要一个人待在常家，她就有点不放心。

　　祝女士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件事她和常先生早就有了默契：“我肯定要陪你一起去的。”

　　女儿才这么小，就算是送去住校她都怕被人欺负，要不是担心耽误女儿的前程，祝婷方都想让女儿晚几年再去读大学。

　　“那我们住公馆？”

　　私下买房子的事不能说出去，四少爷住哪里平日没谁会关注，但三姨太要陪读肯定不能住别人不清楚的地址，不然就露馅了。

　　“对的呀，到时候司机保镖都要跟着的，你哥哥没享受的待遇，我这回都给你补上。”

　　想到这里祝女士就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女儿哪里的大学也上得，只不过北平前阵子的乱局让人不放心，所以去沪城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听你父亲的意思，你要是想出国读书他也是支持的，有你几个哥哥在家里也是放心的，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阿娘，我没有出去的打算，至少现在没有。”

　　上辈子在国外常书瑜待得够够的，这辈子真的懒得再为了个文凭虐待自己。

　　而且就现在的社会环境，女人在国外留学和在国内读书，就业可以选择的范围并没多大区别，国内特别好的职位压根不对女士开放，当然那种家里能给铺路开绿灯的除外。

　　问题是常先生就能让她毕业后出去工作吗？

　　如果没有上辈子经历，哪怕不工作她大概还会想出去外面看看增长见识，可她上辈子啥没见识过，这辈子真是提不起兴致来了。

　　祝婷方对女儿留学的事也没多大执念，毕竟按照前面几位小姐的惯例，女儿毕业后就要嫁人，出不出去的也没多大意思。

　　“这都是姑母让我带回来给你们的。”

　　四小姐回家拿了好几包袱的零零碎碎，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小物件。

　　这次去金陵读书，四小姐是直接住在姑母家，这位姑太太是常先生的同胞姐姐，当初不到三十就守了寡，独自抚养三个孩子长大。

　　早些年全靠常先生给这个姐姐撑腰，才没被婆家亲族欺负。

　　看四小姐的模样就知道在姑太太家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放假回家也是那位姑太太安排妥帖人送回来的。

　　上了大学的四小姐，也是有些大变样，衣着打扮比半年前成熟不少。

　　这时候学生们大多还是穿得比较朴素，就算家里有钱，在读书期间置办衣服也不会多出格，否则在学校就会被当成另类，当然回家你爱怎么穿都随便你。

　　四小姐以前在家大多也是舒服为主，可这几天常书瑜见到的四小姐都是一水儿的洋装皮鞋呢子大衣。

　　“四姐姐这两天出去过吗？”

　　五小姐听到六小姐这么问，嘿嘿笑了起来：“你也发现了对吧，四姐姐自打回来后就变得特别爱打扮，每天上午都要出去两三个小时，我娘问她去哪，她说去和同学聚会，但我猜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五小姐怀疑她四姐姐恋爱了，但这种事她也只能和六小姐悄悄嘀咕，毕竟在他们家“自由恋爱”这种东西是从来没见过的。

　　哦，准确也不是没见过，曾经常先生说他和五姨太是自由恋爱来着，只不过最后被绿了。

　　“四姐姐知道家里正商量她的婚事吗？”

　　“我娘这两天应该还没提，毕竟不是还没定下嘛。”五小姐并不知道四小姐可能会嫁到关外，不然她早就忍不住说了。

　　四姨太太估计也是盼着事情能有转机，谁愿意女儿远嫁呢。

　　“还是提前让四姐姐有个数吧。”就算不嫁关外，四小姐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婚姻可能要被家里安排了好早作打算。

　　常书瑜有种直觉，他们家的四小姐应该不会听话的。

　　事实证明常六小姐很了解她的四姐姐，在知道家里已经要给自己安排婚事后四小姐第一时间就去四姨太太那里求证。

　　某天出门聚会回来的四小姐，还是终于从别人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

　　“对方是谁？”

　　看着女儿通红的眼眶，四姨太太忍不住也红了眼，柔声劝导：“还不知道呢，不过可能是找个将军家的公子。”

　　“我不同意！”四小姐声音冷硬沙哑，说完这句话就回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四姨太太赶紧拦着：“你这又是闹什么，马上要过年了，你这时候离开家能去哪？”

　　“我回姑母家！”

　　“你姑母也听你爹的。”

　　四姨太摁住女儿的肩膀低声恳求道,“好姑娘，知道你委屈，娘也不乐意这样的婚事，可咱们不能硬来，你爹那个人吃软不吃硬，你硬顶着他来原本五成的事就要变十成了。”

　　四小姐哭着道：“我不嫁人，我谁都不嫁，娘，我不要去东北。”

　　“好好好，娘来想办法，但你要乖乖的，不然你爹连大学都不会再让你读了。”这绝对不是吓唬人，四姨太很清楚常先生是个什么性子。

　　然而四姨太清楚常先生性子是一回事，能影响他做出改变又是另外一回事，很显然这一回常先生是打定主意要和东北那边联姻，这件事谁也动摇不了。

　　“我打听好了，王家那位公子也是上过几年学堂的，比书珲大四岁如今已经是少校军衔，也算是年少有为。”

　　至于这位王公子的军衔是不是靠他老子得来的，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老子是杨大帅手下的实权将军。

　　看着四姨太太还是不高兴的模样，常先生又哄道：“知道你担心什么，且放心吧，这位王公子是要转海军路子的，他现在在威海驻防，那里距离宁城可比北平还要近，以后高升了来江南也是说不准的事，我哪里真舍得把书珲送到关外去。”

　　听着不是用去关外那么远，四姨太心里松了松，态度也再次柔和起来：“那位王公子长什么样，您见过吗？”

　　自然是没有见过的，人是让大少爷帮着掌眼的，有照片送过来，虽然说不上风度翩翩可也不丑，还是个一米七五的高个儿。

　　别笑，这时候一米七五放在全世界都不算矮的。

　　“王将军战功赫赫一直都是杨大帅的心服悍将，他家大儿子如今在奉天警备司做一把手，奉天那可是杨家大本营，可见杨大帅对王家父子的看重，他家这个小儿子有这样的父兄前程绝对差不了。”

　　如果是五年前，常先生看到王家这样的出身那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可如今这门亲事却是他想要主动争取的。

　　四姨太听完分析也觉得似乎是一桩好婚事，除了女婿学问差了点，其他似乎也是可以的，毕竟她也是穷苦出身，没常家喜欢看人族谱厚度的毛病。

　　可她点头没用，要上花轿的人是四小姐。

　　“我绝对不答应的！”听到亲娘这么容易就“叛变”，四小姐失望之余同时也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她要永远离开这个腐朽的家庭，多待一秒都觉得喘不动气。

　　对于四小姐企图离家出走的想法，常先生似乎早走预料，人都没走出大门口就被关了回去。

　　“哈，花着我挣的钱说我专制？如今想要自由也可以，那你把我给你的都不许带走，你尽可以离开这个家门！”

　　常先生向来喜欢在儿女面前扮演开明家长，像这种话还是第一次说得如此直白且赤裸。

　　事实证明也挺有效，常四小姐就算再有勇气，也没有光着身子去大街上的超前思维，最终还是被关了禁闭。

　　只不过常四小姐真可能就这么屈服吗？

　　常六小姐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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