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道

作者:五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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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殷超被免职后灰了一段心,想从此与官场一刀两断,但真的离开时,又心有不甘。官场虽说是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有自我感觉好的地方,掌握着权力,不管大权力小权力,总会有一群人跟在屁股后,饥了,有人问饥,渴了,有人送喝,也不为了肥吃饱喝,是一种人上之人的做人满足。还有不甘的是灰头土脸栽到大江的手里,小河沟里翻了船。
      知道小熊要去办公室当主任,空出个站所长的位置,觉得是机遇,殷超沉下的心,又再一次浮了上来。
      殷超有个亲戚在市里做领导,想拱动亲戚给煤都区领导打招呼。亲戚听了他的情况,觉得大江是被区委书记点名提拔的,与老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避开老邵给区长老凌打了招呼。老凌听后委婉做了拒绝,说殷超是股级干部,按说他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办妥,但对殷超的处理是从市里交下来的,区委开会定的调,现在如果复职影响大。拒绝的理由很充足,其实老凌是怕这件事在区城建局说不下。
      老凌是气场很足的领导。在煤都区干了二十多年,虽说城市区的建制比县里规模小,权力有限,但地理位置重要,在落凫市市委的脚下,与市里的行政单位都有联系,老凌利用这个优势,长袖善舞,就成了要鼻子有鼻子,要眼有眼的人物,工作上的事和私人的事他握住手里不放,在外人眼里他成了煤都区实际上的一把手。
      地方上的领导,脚下踩着两只轮,一只是工作的轮,不管工作有多少头绪,必须做得头头有绪有条不紊,这是基本功。另一只是私人关系的轮,工作上做得再好,有些公事公办的意思,工作之外还需要处理好私事,哪一个领导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哪一个领导没有胳膊拐胳膊的私事?处理好这些私事也是当领导能力所在。处理好工作上的事是形象,处理好私人上的事是威望。老凌把脚下两只轮踩得火火生风。
      工作面上的事,老凌可以发号施令,工作面之外的,像殷超托关系托到他跟前的这件事,他可以借领导的权力,给下面打招呼,打招呼也相当于发号施令。但前提是,被打招呼者是这个领导圈内的人,即便不是圈内的人,保证不是圈外的人,如果是圈外的人,这个领导等于把自己的小尾巴露给了对手,弄不好弄得得一溜尿臊。
      老凌在区长的位置上快坐满一届,当殷超亲戚来通融这件事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城建系统内没有能打招呼的人,甚至不能揷下一根针。老凌在各个单位都是安插双保险,在部门领导打趔趄时,他会转道分管的领导,分管领导与他不一心时,跳过分管领导,直接给部门领导下指示。可眼下,局长袁风自从否决他的财政局长人选后,见面还那样恭敬说话还是那个口吻,恭敬里没有了实诚口吻里听出了陌生,两人之间打了一堵墙。
      而分管城建的副区长老陶,更是与他不一顺腿走路。
      老陶与老凌的积怨是几年前结下的。
      老凌一直是老陶的领导,老陶跟在老凌的屁股后,老凌升一级,他跟着升一级,是老凌特别信得过的人。
      老凌在煤都区站得稳吃得开,是下面有一帮人给他吹喇叭抬轿。老凌当副职时,区委区政府的一把手都笼络他,觉得老凌是坐地苗,有势力不敢轻易得罪,怕他在下面使反劲,一使反劲,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就成了一锅粥。等老凌做了区长,更是说一不二,原来的区委书记老宁,是从外面交流过来的,在县里就是县委书记,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提拔起来的,在县里也是说一不二,到了煤都区一看那架势,知道和老凌是一座山上的两只虎,一山难容二虎,但自己是外来的老虎,就地还没有跐住窝,大大小小的事就忍,忍老凌一虎独啸山林,看见只当做没有看见。
      老宁坐在位上,一直没有说话,见两人的争论下了路,有些火药味,出来和稀泥,说老魏说的有理,老陶说的也有理,杀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老魏见老宁不支持他替他说话,还出来和稀泥,更生气了,把挑子一撂说,这个村的上访我管不了。老陶说你管也好,不管也好,最后都落到我镇里。老魏气嘟嘟说如果出现再越级上访的事,我概不负责。老陶笑了笑,扔给老魏一支烟,说消消气,出了问题板子打在我的屁股上,如果你跟着受到连累,我请你喝老鳖汤。老魏见老陶缓了语气,也放下身子说,我这是哪出跟哪出啊,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管辖的村子,我比你还要着急。老陶绕过会议桌走到老魏面前,亲自给老魏续续水,笑着说,这就是事业心责任感。老魏用手指了指老陶,做出嗔怪的样子,说老陶啊老陶,都说你是死□□能说出四两油,今天我算是领教了,在乡镇还真需要像你这样的人。老陶说不知道你是挖苦我还是表扬我?老魏说在宁书记面前我给你头上戴的都是花儿。老宁最后拍板:村里问题由老陶处理,不管黑猫白猫,要逮老鼠的猫。这件事老宁记住的不是老陶处理□□的思路,而是他能踢能咬能伸能屈的本事,把老魏的脸撂下,又能拾起来,还能自由换来换去,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不能小觑的人才。
      老宁存了这份心,就想找机会把老陶从老凌那里拆出来。
      第二年,市里分配给煤都区一名提拔名额。老陶觉得自己有资历有位置,又有老凌这层关系,占天时地利人和优势,信心满满。老陶还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老宁就先找到他说,不管别人背后说你与谁走得近,与谁的关系好,我不介意。哪个人没有几个私下的朋友?只要私人感情没有影响到工作关系,都是允许存在的。这次区里有一个提拔名额,我在心里给你留着,提拔了不用感激,说明你的工作干得好;没有提拔说明提拔之外的工作没有做到位。老陶心里暖暖的。
      得到区委书记的话,老陶心里有了数,又去找老凌。把自己想提拔的心情讲了讲,老凌却叹着气说,要求提拔的人很多,我尽量做好平衡。老凌说的是实话,下面的人都是他圈内的,他不能明确表示厚谁薄谁,厚谁薄谁了会落下意见。
      老陶拿老宁和老凌的话一比较,心里有些不舒服。
      第一关民主推荐候选人,老陶就被刷了下来。推荐两名候选人,老陶得票排在第三,区委常委开会研究,老宁绕着圈替老陶说话,想把他选进推荐名额内,只是老陶平素里恃才傲物,大多数常委不被他看在眼里,加上常委们各有各的人选,各打各的算盘,开了一夜会,也没有统一思想,有人提议与其这样劳神费舌争吵,不如一刀切下来按得票多少推荐,都同意,就把老陶淘汰出局了。老凌从头至尾说的都是中性话。
      在民主荐票这一关上,老宁抓到了老凌的一个漏洞。海选推荐候选人,老宁和老凌坐在主席台中间,座位挨着座位,老宁写完自己的荐票,用余光瞟了一下老凌的荐票,发现老凌没有推荐老陶,这让老宁大出意外。
      老陶没有被推荐为候选人,心里十分沮丧。老宁知道后,给他打电话说,老陶啊,你镇上的老鳖汤我可不知道什么滋味!老陶知道老宁想与他说话,就安排个僻静的地方。
      两人煲了一大砂锅鳖汤。老宁说见了你有喝酒的欲望。老陶就拧开一瓶酒,一分一半,老宁大嘴闷了一口,说酒喝心情,如果心情不好,喝多了伤身体。说着拿老陶的酒杯,把酒往自己的酒杯里倒,老陶受宠若惊,按住老宁的手不让倒,说宁书记,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老陶虽不是肚里能撑船的心胸,但不至于为一次人事变动,弄得茶不饮饭不吃酒不喝吧?老宁笑道就是吗,无论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都不要给自己打别,人的一生可为可不为的事那么多,一切要顺其自然,顺势而为方为智者。老陶也闷了一大口酒说,要说不想这件事也是违心的,毕竟是人生的机遇,这样的机遇人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老宁与他碰了一杯酒,喝下说老陶啊,说实话,我就喜欢像你这样的人,率性真实不饶弯弯,又有能力,这样的人不被提拔是组织上的损失。老陶端起酒杯,猛饮一大口说,宁书记,就冲你这句话,我心里再有委屈也不觉得委屈,说句实话,人事上的变动不一定就是要得到哪个职位,是争那口气。老宁端着酒喝一口,若有所思说,你也要体谅我这个一把手,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老陶说在常委会上你替我说的话我知道,我心里有数。说完,把酒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下,老宁也起身一饮而下。
      老陶说喝酒看性格,宁书记不是小手小脚之人。老宁说喝酒看工作,你也不是掂起来一绺儿,放下来一堆的人。镇里的舞台小实在委屈你了,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老陶又拧开一瓶酒,自己倒了一大半,给老宁添了一小半。
      两人对饮了几口。老宁说你的荐票输给前两位,问下来之后总结没有总结原因?老陶有几分酒意,说净是屎壳郎滚球球的事,这些事算什么毬事!我老陶焉能为多几票少几票,到处去丢人损脸求爷爷告奶奶?老宁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老陶碗里,说你票少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心高气傲。也难怪了,大凡有真本事的人都这样,木秀于林,人高于众,难免都有些个性,不愿为几张荐票低三下四。而你的竞争者则不然,为得荐票跑细了腿,磨薄了嘴,两下一对比,结果自然而知。老宁说到此,停下来不说,喝酒。老陶说还有一个原因,你还没有说呢。老宁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摆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老陶端起酒杯,满满喝了一口酒,说我喝了一口讨教酒。老宁意思了一会儿说,咋说呢?说还是不说,我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老陶笑了笑说,有什么不能说呢?老宁叹口气说,另一个原因是你的工作没有做细做实,该得的票没有得到,放了大眼儿炮。老陶又笑了笑说,这怎么不能说呢?宁书记,你不要有顾虑,说出来至少对我是个提醒,我会知道失误在哪里,拾遗补缺。老宁也跟着笑了一下问,老陶,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你与老凌的私人关系怎么样?老陶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区委书记和区长面和心不和,私下都知道。老陶的脑子转得飞快,笑着说,宁书记,不知道怎么想起问这些呢?老宁说因为这个疑惑超出了我的思维范围。按说,像你这样围在老凌鞍前马后的人,理应得到老凌额外的照顾。老陶有些听不懂,脸上堆着笑说,宁书记,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凌区长都是我的领导,说鞍前马后,也都是为你两个鞍前马后。老宁见老陶话里有躲避的意思,笑了一下,装着轻松的样子说,口误,纯属我的口误。停了一会又说,但你毕竟与老凌认识早,在一起工作时间长,若论私人感情应该比我深厚,这样说客观吧?老陶点了点头。老宁说这就是你失误的地方,像老凌这样的关系,居然你没有得到他的荐票,可见你的工作没有做到家。就借着酒劲,把他无意看见老凌没有写老陶荐票的事讲了讲,面上是埋怨老陶在民主推荐这一关上疏忽大意,连老凌这样对他好的领导都不去沟通,以至于贻误战机,事实上是想告诉老陶,老凌在锅里根本没有下他的米,连最起码的推荐都没有给他。老陶对老宁的话将信将疑。官场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东西太多,让人摸不清头脑,但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还是像掉进了冰窟窿,面上装着轻松说,不埋怨,只能说明自己的工作与凌区长的工作标准有差距。老宁自嘲说,看我的嘴,半斤酒下肚,就没有把门的了,你听了只当没有听到,不要在意。老陶与他碰了一下酒杯,把大满杯酒喝下。
      老凌的确在民主荐票时,没有推荐老陶。老陶前面得票多的是区教育局洪局长和另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小申,两人也都是老凌的人。荐票前,洪局长去老凌的办公室,把自己的情况讲了讲,说自己快船到码头车到站了,如果赶不上这次提拔,以后便没有机会,希望老凌念起部下的情,替他多呼吁呼吁。小申自知除了年轻,没有其它优势,就格外下劲,荐票前拱动一个亲戚,直接找的老凌,亲戚是老凌的领导,对老凌仕途上有过帮助。
      其实这两人在老凌的心里是排在老陶之后的。荐票前,老凌坐在主席台上思想时,还是把老陶舍弃掉,写上两人的名字。洪局长一贯小心谨慎,胆小怕事,一片叶子掉下了都怕砸头,虽然能力有限,但踏踏实实,兢兢业业,没有什么功,也没有什么过,不是一个好领导,却是一个好人,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机遇,就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不像能量大的人,失去这个机遇,会有下次机遇,即使没有机遇,能创造机遇,同情之心涌了出来,老凌没有犹豫就把洪局长的名字写在推荐候选人下面。在写第二名候选人的时候,老凌还是拿老陶与小申做了比较,就资历能力而言,小申不能与老陶相比,选老陶是公允之心,在候选人名字栏内写下老陶的名字一笔后,老凌的手软了一下,想到了小申的亲戚,小申亲戚在老凌参加工作时,是他的第一位领导,对他照顾有加,自己踏上仕途的第一步就是老领导力排众议推上去的,老领导退休之后,没有找过他办一次私事,年年老凌都去给老领导拜年,问老领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给他讲,老领导总说没有事。现在老领导到了风烛残年,给自己交代一件事,还违背老领导的意思,老凌觉得有些对不住,更觉得自己虚伪了,年年都对老领导说帮忙的话,只是玩嘴而已。老凌把写老陶的一笔,改过来写上小申的名字,写小申是老凌要对得起老领导,不在心里自责。
      老凌的写票无意间被坐在旁边的老宁看到了。老凌的荐票写给谁,都很正常,每一位领导心里都有人选,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让老宁惊讶的是,老凌竟然把老陶排斥在外,老陶是老凌跟前红人红得发紫,在老宁的印象里,为了老陶,老凌可以跟任何人翻脸,为人翻脸的人,这个人在心里的地位可想而知。老凌舍主要而求其次,让老宁匪夷所思。
      老凌的写票还被另一个人看到了,这个人是老梅的小姨子向干事。向干事在市委组织部工作,是小向的妹妹,这次是考核组的成员。向干事是从姐姐那里知道老陶与姐姐的关系的。姐妹俩说知心话,向干事说姐姐不浪漫。小向说我浪漫时候,你还是黄毛丫头呢。妹妹问怎么浪漫?小向说我上高中,就有男生给我写纸条,约我去看海。为了证明自己并非空口白说,就把老陶当做例子举了出来。后来老陶和老梅成了朋友,两家人经常聚在一起,向干事参加了几次,就认识了老陶。这次到煤都区考核选拔干部,听说老陶也是最有力的竞选者,就特别留意他的情况。向干事负责荐票的发放和回收,当回收主席台上的荐票时,特别留心区委书记老宁和区长老凌的荐票,发现老宁推荐的是老陶,而老凌推荐的候选人不是老陶。回去把这个情况说给姐姐,小向觉得书记老宁推荐不推荐老陶尚可理解,但老凌没有推荐老陶属于不正常的情况,把妹妹讲的情况又讲给了老陶。
      小向讲的和老宁讲的情况一模一样,老陶就相信了。
      老凌没有荐票给老陶,比老陶被从提拔候选人里刷下来更难过。老凌是他跟随的领导,自己对老凌忠心耿耿,老凌走一步,自己追一步,老凌踩一对脚印,自己跟着踩两个脚印。在书记老宁和老凌不团结时,他不像其他人首鼠两端,脚踩两只船都不得罪,他是旗帜鲜明地选边站在老凌这一边,可是自己的不二之心换来的是老凌的权术,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玩自己于股掌之间,如果不是发现老凌心里根本没有自己,他还会一直跟着老凌一条路走到黑。
      回头再看老宁的所作所为,老陶觉得有些对不住。老宁到煤都区之后,自己不但没有帮他的忙还帮了倒忙,不但没有推车还拉了倒车,老宁不计前嫌处处帮自己。与老凌一比较,老陶觉得老宁心胸阔达光明磊落,不搞小圈子亲亲疏疏,一心为了工作,而老凌却热衷搞小动作,经营小圈子,把谋略权术用到工作上,一切围绕官场患得患失。
      老陶的心歪向了老宁。
      小申被提拔到高山县任副县长,去向老陶道别。小申是这次最不被人看好的候选人,却脱颖而出被提拔了,被提拔的小申觉得好像把别人的职位抢过来似的,有一直负疚感,尤其最负疚的是老陶,老陶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高一截,候选人都没有被推荐上。
      小申说不是陶哥你给我让路,我不会有这个结果,要说感激,首先感激你把机会让给我。老陶知道小申没有花花肠子,说的是真心话,摆摆手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谁都不需要感激。小申说煤都区的工作环境值得留恋,有凌区长撑着场面,我们无论干什么工作都很舒心。老陶无奈地笑笑。小申又说在煤都区工作这些年,学到了许多东西,区里的领导素质高眼界也高,像凌区长这样的领导,只要紧跟着肯定受益非浅。老陶还是无奈笑笑。小申见老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猜想一定是因为这次的落选缘故,就把从市里打探到的消息讲给他。说听有位市领导说,这次县区增补空缺职位后,还有一次提拔的机会。老陶摇摇头说,有机会也没有人替我说话,在下面再撅屁股干工作,到头来都是驴拉空磨瞎毬转。小申进一步说,不是有凌区长吗?虽然他不是一把手,在区里说话比区委书记说话都管用,他会为你呼吁的。老陶又摇摇头。小申说凌区长很照顾下面的人,像我们这些天天围他转的,他不会坐视不管。老陶伤感说,像你这样的人还可以,我嘛,就是狗×上的苍蝇瞎哄哄。小申说你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凌区长面前的红人?老陶有些被人讥讽的感觉,脱口说我还红人呢?如果我是老凌面前的红人,他不至于连民主推荐票都不给我吧?小申懵懵懂懂,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呢?但从老陶严肃的表情里,看出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小申也感到意外。
      小申到高山县工作之后,老凌去看他。小申把老陶说过的话学给了老凌,老凌心里一惊,心想,别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写票呢?写票时候,只有老宁坐在我的旁边,如果泄露了出去,也可能是我一不小心被他看到了,他在后面捣的蛋。但即便知道老宁在背后捣的蛋,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这件事毕竟是自己心虚,不可理论,越理论越给自己抹黑。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消除老陶对他的误解,让老陶觉得这件事是老宁别有用心,故意制造他与老陶之间的矛盾。
      老凌找个理由,在老陶所在镇召开一个经验交流会。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不晌不夜要召开这么个交流会,只有老陶心里清楚,这是老凌心虚,胡乱抓一把糖豆塞到他的嘴里,想给他一丝安慰和弥补。
      开过会,老凌留在镇里吃饭。饭桌上,老凌说现在到处都是谣言,什么都不能相信。老凌起了这个话题。下面的人都睁大眼,你看着我我瞅你,不知道区长话里的意思。有人试着问凌区长何以如此感叹啊?
      老凌编了一个故事。说像我那样五大三粗的人,居然还有人对我的性取向议论纷纷,问他看上去像不像那种人?下面的人开怀大笑,觉得人走眼,不能走眼到这种程度,凌区长嚼钢咬铁,往地上一杵铁塔一般。老凌说你们有所不知,我一个同学白皮细肉,我们俩关系最好,没事的时候常约着下棋,碰面的回数多了,竟惹出这般议论,你们说可恶不可恶?
      老凌编出这个故事,是想借话说给老陶。在区里都知道老凌阳刚有余阴柔不足,肯定没有人相信,越没有人相信,对老凌的其它传言就不攻自破了。老凌给老陶端酒,借着话题说,老陶,像这种传言你相信吗?老陶把酒喝下说,区长不是说谣言吗?谣言的东西当然不能信。老凌说坐在区长的位置上,既要对明抢还要躲暗箭,稍有不慎抹一身稀泥,洗也洗不干净。老陶听出话是说给他的,也说,什么事都是身正不怕影子歪。老凌翘一根大拇指说,看,还是老陶领悟的深刻,流言蜚语不可怕,怕的是滋生的环境,如果都不相信,像老陶这样擦亮眼睛,流言蜚语自个就会烟消云散,大家都不会因为流言蜚语提心吊胆伤神费脑。老陶什么事没有经见过,见老凌绕这么大的圈,像不经意扯出一个话题,又不经意慢慢抖开,把想说的话说给他,越发觉得老凌的虚伪,肚里憋的话按下几次,还是说了出来,说凌区长流言蜚语固然可恶,但流言蜚语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流言蜚语传着传着,变成了真的,如有些传言,最初都以为是谣言,结果却被证实了。老凌听出老陶仍然在这件事上绾着死疙瘩,装着没有听懂,说有句俗语叫苍蝇专盯有缝的蛋。老陶拿起一杯酒递给老凌似笑非笑,说还有句俗语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做不为,谁又能奈何之?老凌跟着笑了一下。懊悔当初没有把荐票写给他。
      过了三个月,镇里各村支部换届。有一个村的支部委员,想在换届时坐上支部书记的位置,下面党员的工作做得差不多,多数党员倾向他,只差镇党委开会研究就能如愿以偿。为在镇里能顺利通过,他在市里找个关系,通融到老凌那里,老凌给老陶打招呼,说这个支部委员的事能照顾就照顾一下,他的关系是我高中时的女同学。当时我俩有过意思,如果不是她父亲从中阻扰,说不定现在你得叫嫂子。话说到这份上,觉得老陶不会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老陶叹口气说,凌区长实在抱歉,我已经开过党委会把支部书记定了下来,但不是这个委员。老凌觉得蹊跷,问怎么这么快呢?老陶说刚开过会定下来的。这个理由让老凌哑口无言,都是官场上的人,无论什么人什么理由,谁都不会推翻刚刚定下来的人事安排,这是官场上的禁忌。老凌放下电话,就安排秘书去了解情况,一了解发现镇里根本没有开党委会,村支部书记人选还没有确定。老凌清楚,老陶心里还是没有放下那件事,不但没有放下而且要与他作对,这让老凌不高兴,便对老陶不抱念想,丢到了一边。
      之后,老宁交流到市里任职,老邵到煤都区当区委书记,老凌仍然是区长,老陶被提拔成副区长。两人虽然在一层楼办公,老凌是老凌,老陶是老陶,开会鼓掌见面点头,都是面上的,一直都没有放下之间的隔阂。
      老凌为殷超的职位问题向下打招呼,发现城建系统是他的盲区。与城建局长袁风之间的疙瘩没有解开,与主管副区长老陶又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让他心有余悸。把袁风和老陶在心里做了比较,觉得袁风与他虽有误解,但没有伤及感情,只需要自己加一点温度,便可以冰释前嫌。
      老凌找个机会,带领有关部门到诸葛寺村现场办公拆迁安置工作。诸葛寺村旧村改造是区委书记老邵主抓的项目,老凌从不涉足,这是规矩。书记过问的项目,区长不去过问,过问了,是监督书记还是烫书记的剩饭?说不清,说不清就远远站在一边不管不问。现在老凌觉得这块工作成了盲区,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不规矩了。说去诸葛寺村检查指导,有喧老邵的宾夺老邵主之意,拟了个说法改成现场办公,有屈人之下抓落实的意味,就名正言顺了。其实老凌真正的用意是加强与袁风的感情联系。
      老凌走马观花地看了几个工作点,对袁风领导下的拆迁安置给予了高度的肯定,说他真有几把刷子,刷哪儿哪儿光。袁风心里高兴,再三恳请老凌在百忙之中留下来吃个便餐,老凌谦让了一下,说在老袁这里吃顿便餐,对他的工作也是变相的支持和肯定。就留下了。
      安排老凌舍近求远到郊区吃农家特色。饭店在半山腰的果园里,三月春花,桃红梨白,老凌建议与袁风一起观赏风景,两人就顺着一条甬道往前走,至桃园深处,老凌折一支桃花,说老袁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不是还有一个侄女就是这桃花的名字?袁风一惊,不知道老凌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袁风兄弟二人,哥哥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支撑着家,一直供完他上大学。袁风有点出息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哥哥的女儿接到自己家抚养,以报答哥哥的恩情。侄女已经在落凫市职专毕业,等待安排就业。
      袁风笑着问,凌区长从哪里知道我侄女的?老凌一边走一边说,老袁,像自家侄女安排工作这种事,何不直接给我说呢?还绕什么圈子?要知道,这项工作直接归我管啊!安排侄女的工作是袁风的一块心病,老家的人都知道他在城里当领导,为报答哥哥把侄女接进城里,安排个把工作是小菜一碟,现在侄女毕业快两年还待业在家,袁风觉得没有面子,一年多没有回过老家。
      年前,区里为照顾中层领导干部,拿出二十个事业单位的名额安排子女就业,规定的条件必须是机关干部的直系子女。袁风的侄女不算直系亲属,怕失去这一机会,他在老凌办公室外面等了两次,想求老凌做个通融,但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说侄女的事。后来,给书记老邵说了,老邵虽说不直接管人事方面的问题,但还是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老凌现在提起侄女的事,袁风身上发了一层虚汗。都知道书记和区长坐不到一条板凳上,老凌这么说话,想必对里面的情况已经了解,区长直接管的事,他走的是老邵的路。袁风老老实实说,我在你办公室外面等了两次,怕找你照顾的人多没有进去。老凌正往前走,停下步笑了一下说,找我的人能少吗?但我分得清远与近,你不找我当然无关紧要了。袁风有些结巴,说凌区长实话给你说吧,我侄女的事比我亲女儿的事还上急。老凌见袁风在寒意料峭的三月额头沁出一层细汗,猜想这件事在他心里的分量,又笑笑说,我已经同意你侄女的事了。人事局长把名单拿给我看,我看到有一个名字不熟悉,问其中情况,人事局长说是老邵交代需要照顾的,我问是谁的子女?谁都说不上来,我说不管谁的关系谁打的招呼,只要不是直系子女一律停办,人事局长趴到我耳朵边,说是你的侄女,我就开了绿灯。袁风感激地连声说谢谢!声音有些微颤。
      走到桃林尽处折回的时候,老凌说,老袁,想必你为那个财政局长的位置,对我还耿耿于怀吧?袁风突然被问得有些紧张,说没有没有,都是过去的事了。老凌说正是过去了一段时间,我才旧话重提,如果当时给你说这件事,无论我怎么说,都说不到你的心里去。袁风见老凌不回避这个话题,也趁势说,凌区长,我想问你一句话,哪里问哪里了,你也别在意。老凌显得很大度,问你觉得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吗?袁风问为什么提我为财政局长候选人时,你坚决反对?老凌哈哈一笑说,老袁,按说我们都是官场上的人,如果现在这个问题在心里还没有解开疙瘩,只能说明你政治上不成熟。袁风也跟着笑了一下,笑得很无奈,故意说着说,人的思想是有差别嘛,要不你是区长我是局长呢?老凌没有回答,走了一段甬道,说这个问题很简单,我反对的是这个财政局长,而不是你老袁你这个人,当时换了老方老高什么人,我都会反对。听老凌这么解释,袁风心里一大块冰融化了。
      从甬道走回来,酒菜已摆上桌,老凌一口气给大家碰了六杯酒,喝下,脸上泛着红光说,都说秀色可餐,老袁给我们提供这样的环境,也秀色可饮。又与大家碰杯对饮。都知道区长是海量,对饮不过,便拿捏着不喝酒,老凌打趣说,老袁,都说你会精打细算,看来名实相符,面上说让我们看美色,吃特色,事实上是害怕花钱,现在连酒都拿捏着不让喝,是不是囊中羞涩了?袁风举着杯笑盈盈说,我们城建局小门小户的,不是大胡子不敢硬冲杨六郎。老凌把一大杯酒往袁风面前一磕,说写份经费申请报告,回去我就给你批经费。袁风端起酒一饮而尽,说我敬仰区长的豪爽!只是没有琢磨出区长豪爽背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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