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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中考成绩在九点钟准时公布的时候,韩成瑞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喜极而泣,对我说:“我应该是稳上你们学校的高中部了。”
我为她高兴,因为韩成瑞在初三那一年的成绩一直是像线性函数一样起起伏伏,最差的排名和最好的甚至相差过两百多位。如今她终于熬过了人生中的一个小坎,至少可以轻松一阵了。
我们约了在她家附近的书店里见面。沈赋开车送我去,路过狭窄的巷口时若有所思道:“我除了三年前去孤儿院的时候来过这里,其他时候连这片街区都没有走过。”
“当然了,”我攥紧身前的安全带,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看向窗外,“像你这样的人有些时候是一辈子都不会来一个城市里的某些角落的。”
沈赋把车停在小区旁边一家超市的门前,催促我:“快下车。这里不让停车。”
我赶紧跳下车。他慢慢地把车倒出到单行道上,我最后朝他的车窗那里挥了下手,看见他朝我远远的点了点头,车渐渐地就开远了。
我把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吊儿郎当的转过身,看见韩成瑞正站在我的后面,一脸犹疑的看着我。
“韩成瑞?”我见她并没有和我打招呼的意思,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九思,真的是你啊。”韩成瑞犹犹豫豫地朝我走过来,紧盯着我脸上的一处,看的我下意识的手伸过去摸摸自己的脸颊,以为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放的酱汁沾到了脸上。
“你变化好大啊。”我听见她说,“怎么这一年来我和你打电话的时候感觉你没怎么变,再亲眼看见你之后感觉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有吗?”我上下看了看自己,“我哪儿变了啊?”
她摇摇头:“说不出来,就是给人的感觉变了。”
话虽如此,但因为初三这一年我们的功课繁忙,根本没有空出来聚会,所以彼此之间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生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没太放在心上,拉住她的胳膊挽起来,便看见她的脸上随即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回挽住我。
我们一起走回她的家。她的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人,现在去了别的城市做工,并不在家。母亲因为超市轮休的原因,在家里打扫卫生,看见我,抹了抹脸上的汗,招呼道:“九思,好久不见了!”
“阿姨好。”我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又问道,“你弟弟又跑哪去了?”
韩成瑞还有一个弟弟叫韩成耀,比她只小了一岁,却因为太调皮留了级,今年才上初一。
“他去同学家玩了。”韩成瑞帮我从她的房间里搬了把椅子,又在杂乱的桌子上翻找了半天,拿出颗糖递给我。我接过来,总觉得她一直盯着我的脸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把糖纸剥开,把糖塞进自己的嘴里,便注意到她终于挪开了视线,暗自在心里松了口气,看见她又接过韩妈妈手里的拖把拖完最后一小块地面,母女两个人对着墙角的那个角落研究了许久,最后总算放下拖把的木柄,坐到我的面前。
“刚刚送你来的人就是领养你的人吗?”韩成瑞问,得到我肯定的回答之后说:“我之前就听院长说那个人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韩妈妈感叹道:“你这个小孩也真是走了大运了。以前你来我们家玩的时候我还在想多可怜的一个小孩,没父没母的,结果转眼间,呵!”
我心里觉得不自在,但为了她们是我过往生活的唯一见证者而不想去多想,于是笑着说:“当时我来这里玩的时候,您总是会多给我个苹果让我带回去吃。”想到这儿,我心生感激,彻底的将不自在的感觉抛诸脑后。
韩妈妈听到这句话,笑笑,没有再说话。我和韩成瑞又聊了一会天,韩妈妈支着头在旁边看着,突然指使韩成瑞道:“你帮我去厨房里把碗洗了吧,就是堆在水池里那一堆。”
韩成瑞无比自然的站起来,应了声好,走去厨房。没过一会儿,水拍打水槽的声音就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响遍整个狭小的客厅。
我坐立不安,看见韩妈妈凑近了我,手捂住嘴,尽量压低声音道:“我听1908的院长说,领养你的人是个当官的嘞!”
“我不太清楚。”我说,下意识的朝后仰了仰,想要离远她。
韩妈妈却浑然未觉,又拉近她的椅子,说:“那你看在我以前这么照顾你的面子上,帮我问问那个人,看能把韩成耀安排进你上的初中吗?你也知道,他成绩不好。”
“可韩成瑞不是就考进了高中部吗?他要是肯好好学的话,在瑞瑞念的初中读书也是可以的吧。”我说,却看见韩妈妈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就立马变了脸色,椅子在水泥地面上拖出尖利的响声。
她站起来,冷笑道:“真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们一家以前对你多好不用说,结果你呢,刚富贵了就不联系我们了。”
韩成瑞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两个人对峙。我的脸色大概很难看,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想说,最后嘴唇颤抖了许久,只是气场很弱的说了句:“瑞瑞,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然后转身去转动那个老式的门锁,第一次竟然还没有打开,到第二次手上使了力气了,才掰开它,逃命似的把门关上,飞快的下了楼梯。
“九思!”我听见韩成瑞追在我的身后喊我的声音,慢慢停下脚步,胸口还在很快的起伏。
韩成瑞又变得像我们今天刚见面时候那样很犹疑地走向我,对我说:“九思,我妈妈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虽然我真的很生气。
“其实我今天刚见到你的时候,也觉得你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觉得你一眼看上去就很自信,还很快乐……”她说,“可能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直接大声地问她,旁边在小区里散步的老爷爷老奶奶都停下脚步来看我们,议论声像虫子一样嗡嗡的不绝于耳,“你知道我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多久,我不过被人领养了三年而已。”
“但这样的三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的,”她苦笑道,“我妈妈刚刚的反应难道不是因为你太久没有到我们家来,她以为你是嫌弃我们家吗?”
“可我没有嫌弃你们家。”我盯着她,看见她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你看看我们家的墙,上面甚至连墙漆都没有刷过。再看看我有多么不容易的给你翻出一颗糖出来。”我听见她的话,总算明白她刚刚递给我糖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神究竟为何。
韩成瑞看着我的表情,最后试着把一个苹果塞到我的手上:“给,我们家给你的做客礼物。”
我的手不动,苹果就直接掉在了地面上,滑溜溜地翻了好几个身,躺在下水道井盖的位置不动了。
“瑞瑞,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对你有瞧不起或者其他怎么样的情绪。”我郑重地向她说,看见她很轻快的点头,知道是说不清了,于是和她说:“那,下次见?”
韩成瑞笑着和我说:“下次见。”然后走回她住的那栋楼。
我看着她走回去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的感觉即便未来我们在同一所高中里可以见到无数次,巧合地成为同班同学甚至同桌,其实都相当于不见了。所谓的下次见,和我之后遇见过的许多人见面时候的热情问候一样,都只是礼节性的措辞而已。热情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的总是因为没什么可谈的而出现的尴尬的沉默。
这片小区比起一年前只是更加老了一点,砖楼灰扑扑的。老人永远提着他的小小折叠板凳走在路上。我看了眼手机,看到还没有到和沈赋说的来接我的时间,于是又自己熟门熟路的拐进了一个巷口,看见大大的铁栅栏门上面“1908”这四个原本就已经是掉了漆的暗红数字,在如今第一个“1”已经无影无踪了,不知道的人路过了还以为这里叫908孤儿院呢!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听见里面有小孩子在踢球的时候发出的欢笑声,最后还是默默地从它门前走过去了。
沈赋打来电话,我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的他问:“我到今天上午车停着的那个地方了,你下来了吗?”
“你怎么提前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来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不自在道:“在家待着无聊,就想着出来逛一圈。”
我不疑有他,几乎是小跑着到那家超市前的空地上,在看到沈赋的车之后朝闭着的车窗挥挥手,动作飞快的从副驾驶的门那里上了车。
“你没在你同学家里多玩一会儿吗?” 他侧过头来看我,用手示意我把安全带系上。
我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告诉他,心里还是委屈,问他:“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怎么就是我变了?”
“正常,”沈赋边看着后视镜边打方向盘,手上这么忙了还是出声道,“以前学校里不是会有留学生圈子嘛,有几个在圈子里的人是我的高中同学,知道我家的情况,结果后来就被整个圈子里的人都传遍了。结果有一次,国内一个和我的爸爸同名同姓的小企业家破产的消息被报纸登出来,传到国外的圈子里,就变成我的爸爸破产了,你猜那些人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我想了想:“变得对你很冷淡?不搭理你?”
沈赋嗤笑一声:“这还算是好的。更多的人擅长做的是雪上加霜,看到你落难了,就在旁边踩你两脚,让你陷的更深。”
“那后来呢?”
“我刚开始看到他们对我的态度的变化的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后来从何忍嘴里听到了这个小道消息,快要被他们笑死了。就跟何忍说也别解释了,就这样吧。”
“那他们就一直觉得你家里破产了?”我张目结舌。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觉得的。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和他们讲过话,也没有再去参加什么留学生聚会了。”沈赋已经把车开到了大道上,整个人都松一口气,为自己总算驶过那条泥泞不堪的羊肠小路而感到庆幸。
我仔细的想了想他刚才说的话,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我跟你的情况又不一样。你是条件优于别人之后突然的被别人以为他们超过你了。但我这个情况又算是什么?我不过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了而已。”
“人永远都只会喜欢跟自己一样或者差过自己的人。”沈赋说,看也不看的空出右手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墨镜架到鼻梁上。
我头靠在风吹的作响的车窗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间想到自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听到沈赋说他从来没来过这片街区的话的时候的反应,猛然间意识到当时的自己的想法不和之后韩妈妈、韩成瑞的反应一模一样吗?
对于沈赋、我来说,自己说出来、做起来觉得没什么的事情,都因为旁观者、旁听者内心的脆弱而起了别的心思,多虑起来。
把自己的想法放到韩成瑞的身上,我发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困惑了,重新靠回在椅背上,看前面的车辆永远和我们的车保持着相同距离的开着。
夕阳隔着车窗洒到车里的事物之上都是相同的匀称光芒,哪怕它们中间是一盒纸巾和一副标牌上五位数的墨镜,都是同样的一视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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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不是很好,小可爱看到觉得不好的地方一定要积极的说出来哇!让我可以慢慢的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