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从天而降

　　事情并没有到很严重的地步，只是和她的预期有冲突，温浸濯试图静心，回到学习的框架里从头思考：主诉决定初步筛查方向，初筛回示的结果再提示哪些线索可以追、哪些需要暂时搁置。如果病因和机制是疾病的核心，那么这几个人的核心问题在哪？

　　想了半天，全是可能与否的岔路口，随着每一条可能性的逐步深入和无法判断，温浸濯的思路和人一样，坠在澄空山的雨雾中。

　　日间工作节点已至，温浸濯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传讯给柳风剪，前车之鉴，这次她直接讲明请示目的，放弃等待回复，去看林予嵩的情况。

　　禅房做过调整。

　　澄空寺近年寥落无僧，有一些当初寺院败落时遗留的桌椅床褥，和偶尔修士停驻遗留的小物件。如今桌椅挪动，桌上放着精致的茶盘和燃香，即使日间四周依然灯烛明亮，床前垂下了层层纱幕，繁复的图案既是装饰也是阵法，聚灵、防御，以及一些温浸濯不太理解的功能。

　　温浸濯想提一下也不用这么严密地防护，但很明显林廷淮是比较有主见的患者家属，也许人家愿意。于是在沉默的氛围中，等待林廷淮打开阵法，检查林予嵩的一般情况，再退回隔断之外，盯着林予嵩封阵。

　　林廷淮一转头正对上温浸濯直白的视线：“北落灵力异常，小心为上。长老病情如何？”

　　并非好消息，温浸濯观察林廷淮的反应，缓慢讲话以便有时间调整措辞，随时准备应对质问和做解释：“不太好。瞳孔的反应比昨天更差，外周灵力没有回升，可能是心脉受损……”

　　林廷淮视线凌厉，手腕一转长剑直指温浸濯，“心脉损伤？长老之前好好的，哪有心脉损伤！你的用药有问题！”

　　温浸濯心头火噌地一下烧起来，烧得自己胸腔烟熏火燎的哽着，她头微微后移看向身前，剑未出鞘，觉得还能再聊：“心肺一体，肺被灵气压着，心脉未必正常。更坏的可能是识海损伤在扩大，这个需要用更精细的内观仪去看整个识海。当然如果你同意导引灵气可能会……”

　　“昨天已经接受了你的内关检测，今天还要做？不可能。灵石花费当然是小问题，可你作为辞忧海的医修，应该有责任有担当，危难当前还想着大肆检查是什么居心？亏得谷生鹤让我来找你，真是堕了你师父的名头。”

　　温浸濯没忍住，胸腔的火还是烧穿了咽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没担当了！内观仪本来就分不同的类型，我昨天看的是脏腑的大致情况，经脉能看但不够详细，现在我需要看识海的情况，如果严重我需要紧急联系主城辞忧庭，我是在给你想办法。”

　　“长老的病情我们知道，你送到主城也是如此。你到底能不能治疗？年轻人，要学会克服困难，不要依赖外物。”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讲的话！林予嵩的病情很重，如果累及识海病情持续进展，随时可能心脉停止，这是不可逆且不可预料的病程。医道发展数百年，难道炼器带来的进步不算医学的进步吗？外物不是为了更好的治疗吗？”

　　“年轻人，你提醒了我。”林廷淮的长剑骤然出鞘。

　　寒意一闪而过，温浸濯疾步后退撤到庭院，看到剑锋追来，惊怒并起：“林廷淮！”

　　“医道百年，你这个年纪学得了什么，庸医而已。”

　　长剑在温浸濯的瞳孔倒影中，直刺而下。

　　温浸濯躲闪不及，抽出符箓，抵挡的瞬间听到一个似笛似箫的声音，但比器乐更显灵动，大概是某种生物的鸣叫，随即带着杀机的剑风已缓。她以为是千钧一发之际感官提升带来的细节放大，很快发现，是因为水。

　　澄空寺上空的灵气似乎不分五行，全部变成了水属，隐约的鸣叫悠远持续，在漫天的雨中，一直在寺顶作吉祥物的阳鱼游动而下。

　　水流缠死了剑身，剑势散在水中。阳鱼游到庭院时已变得巨大，环游半圈围在温浸濯身后。

　　温浸濯目瞪口呆。

　　林廷淮怒气停滞。

　　“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谈病情吗？”一位女子从温浸濯身旁走过，抬手飞出一片银杏叶打在剑身，将利器震出温浸濯的安全范围，然后在她身前站定。一袭经天纱常服，外袍银色光华流转，落雨绕行，“在下辞忧海，柳风剪。”

　　林廷淮召回长剑入鞘，拱手行礼：“柳长老，无意冒犯。我天工府长老灵识受损，辞忧海就只会做检查？”

　　温浸濯的心火还没烧完，带着怒气往前一步，着急解释：“我给你用的药……”

　　“没事。我来解决。”柳风剪左臂往后拦了一下，把温浸濯挡在原地，神态平和地对林廷淮讲，“林道友对吧，先别动怒。我看过辞忧令的治疗记录和监测，用药没有问题，目前病人情况相对稳定，先不要担心。北落灵力异动得突然，大家处在困境一时焦灼也是难免。”

　　林廷淮面色稍缓：“那你说，接下来如何处理？”

　　“内观经脉是为了尽快明确病因做更好的治疗，我们依然建议进一步的检查。当然，如果不同意并不是治疗中断，我们肯定通过其他的判断方式来调整。空间封锁时间不定，此处无其他宗族亲属，林予嵩的治疗肯定以你的决定为主，我们全力提供帮助。”

　　“我不接受再次内观检测。也不接受有创治疗。其他的，你们要保证林长老的生命安全。”

　　林廷淮的态度较前软化，温浸濯觉得似乎核心还是在内观的问题，一个聋哑的长老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还保证安全，怎么可能保证？

　　“我们尽全力。当然，生死无常，到极端情况时也希望你能理解。”比起温浸濯眉头锁死，柳风剪依旧笑盈盈。

　　“生死难测，这个当然。”林廷淮撂下最后一句，将二人关在阵法之外。

　　冲突告一段落，温浸濯真诚道谢：“见过柳长老，多谢长老出手相助。”

　　“来。”柳风剪转身，单手一绕，凭空画符，阳鱼游回天空散在雨幕中，小小的阳鱼又回到寺顶。

　　温浸濯对接连赶来的阮司蘅和唐现卿打了手势，示意无事，跟上柳风剪。

　　“温浸濯？破妄宗的弟子？”

　　温浸濯回应：“是的，长老。”每个月前几天庭阁轮替，阁属问题是上下级开始认识的必经话题，温浸濯自发补充，“师父是春蓼城谷生鹤。”

　　“哦。”柳风剪点点头，没后续，温浸濯懂，这是不认识她师父的意思。辞忧海遍布各大主城又细分庭阁，各庭阁长老遍地。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到辞忧海求医需要青雀引？”

　　温浸濯没搞明白话题怎么到这的：“因为结印算是天道见证，诊疗过程中双方如有故意伤害将因果缠身？”

　　“对了一半。”柳风剪点头，“天道见证的因果力量累积，构成了阴阳鱼。刚刚阳鱼下游，并非我的力量，是林廷淮的杀意违反青雀引触发的。”

　　温浸濯大受震撼，辞忧海还藏着这种底牌呢。

　　柳风剪回头看温浸濯的神色乐了：“看你这表情，之前不知道，也是，主城繁华又有长老坐镇，不至于到恶性事件。现在北落异常，各路人马被困在此，你先学局势有异动的时候如何主动开启阵法好了。”

　　“好的。”温浸濯回应，想想又加一句，“谢谢长老。”

　　柳风剪摆摆手：“应该的。若非事出紧急，也不会让你们这些附近的弟子卷进来。临危受命，辛苦了。”

　　温浸濯抬脚慢一瞬，在台阶上磕绊了一下，立刻调整平衡踩稳上一级台阶，心跳也很快平稳下来，稳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柳风剪在前方没注意她在后边的小问题，温浸濯连忙跨过几级跟上。

　　最后柳风剪停在藏经阁门口，这是澄空寺最高的建筑，阴阳鱼环游在殿顶，看不真切。

　　柳风剪挥手摆出一个棋盘：“我收到你的传讯就赶过来，在前殿已经查过辞忧庭的运行记录。你会下棋吗？正好作休息。”

　　温浸濯感觉从见到柳风剪开始就摸不到头脑：“……会一点点。”

　　“哪一点？”

　　温浸濯挠头：“一个棋子最多四口气，没了就被提走。”

　　“够用了。开始？”

　　“……呃，开始。”

　　柳风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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