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寂地

　　第二天下午，三点过了，沈清没来。

　　唐林楚看了看墙上的钟，又看了看门口。风铃安安静静的。

　　她没太在意，可能学校有事吧。那孩子虽然话少，但做事认真，真要请假肯定会说的。

　　她一个人忙活着，磨豆，萃取，打奶泡。店里客人不多，但零散不断。
　　平时有沈清在旁边搭把手，洗杯子收拾台面，她就能专注做咖啡，节奏刚刚好。
　　现在一个人，明显感觉有点转不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清的存在已经成了“慢时光”的一部分。
　　他就像店里一个会移动的、安静的背景音——水龙头哗哗洗杯子的声音，抹布擦拭台面的细微摩擦声，他偶尔因为操作不熟练而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他不吵，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但只要他在，吧台后面那片空间就好像被填满了，不再空落落的。
　　唐林楚已经习惯了抬眼就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背影，或者低头忙碌时，感觉到旁边有人默默递过来需要的工具。
　　这种习惯悄然形成，连她自己都没太察觉，直到今天，那个位置空了，那种规律的、安静的背景音消失了，她才明确地感觉到——哦，他今天没来。

　　快四点的时候，苏眠又溜达过来了，一屁股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老板娘，一杯冰美式，续命！”

　　唐林楚给她做咖啡，顺口提了一句：“沈清今天没来，学校有事吧。”

　　苏眠正玩着手机，头也没抬：“哦，可能吧。小屁孩事儿多。”

　　等到唐林楚把冰美式推到她面前，苏眠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没来？他跟你请假了吗？”

　　“没。”

　　“一条信息都没有？”

　　唐林楚摇摇头：“没。”

　　苏眠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不对劲啊。那小子，看着闷不吭声，其实做事一板一眼挺有规矩的。真要请假，不可能连个信儿都没有。”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而且，昨天我看他走的时候，那脸色就不对劲，跟丢了魂似的。”

　　被苏眠这么一说，唐林楚也想起昨天沈清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只是年轻人偶尔的情绪低落，没多想。

　　“可能……家里真有什么事吧。”唐林楚说道，心里却也有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想起上次他祖母来店里的架势，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苏眠吸了一大口冰美式，掏出手机：“不行，我得问问。我这人，好奇心重，憋不住事儿。”她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嘴里还念叨，“我找周磊那小子问问，他肯定知道。”

　　唐林楚想阻止，觉得这样不太好，但苏眠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没过两分钟，苏眠的手机就叮叮当当响了起来，是周磊直接打了过来。

　　“喂？磊子，啥情况？沈清今天怎么没来打工？”苏眠开门见山，按了免提，把手机放在吧台上。

　　周磊的大嗓门立刻从听筒里炸了出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懵和被打扰的不爽：“苏眠姐？我哪知道啊！他昨天晚上回来就怪怪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问他啥也不说，蒙头就睡。今天早上课都没去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床就空了，到现在也没见着人，发信息也不回。”

　　苏眠和唐林楚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失踪了？”苏眠挑眉。

　　“那倒不至于，”周磊打了个哈欠，“我估摸着，八成是跟他家里那点事儿有关。你们是不知道，他家里管得那叫一个严，跟看守所似的。上次他奶奶还找到学校来过一次，那场面，啧啧……”
　　周磊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刹住车，“哎呀，反正他家里情况复杂，你们……尤其是唐姐，最好别掺和，免得惹一身骚。”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挂了电话，苏眠看着唐林楚，表情是少有的严肃：“听见没？他家那个老佛爷，估计又作妖了。沈清这小子，怕是自身难保。”

　　唐林楚没说话，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慢慢地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咖啡机。
　　心里那点不安，像滴入清水里的墨汁，慢慢晕染开来。

　　她想起沈清提起鸡蛋过敏时那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想起他祖母那双冰冷锐利、充满掌控欲的眼睛。
　　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身上都带着一种无形的枷锁，挣扎起来格外沉默，也格外用力。
　　她不是不想帮，而是清楚地知道，外人贸然插手，很多时候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
　　就像当年，也有亲戚想介入她父母去世后的事情，结果反而引得舅舅一家和其他亲戚关系紧张。
　　有些泥潭，外人踩进去，只会越陷越深。

　　“楚楚，你说……”苏眠用手指卷着头发，欲言又止，“沈清那小子，不会就这么不来了吧？”

　　唐林楚擦拭的动作停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也想到了，只是不愿意去深想。

　　“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唉，可惜了。”苏眠叹了口气，“多好的劳动力啊，任劳任怨，还给店里增加颜值。他往这一站，都能多吸引几个小姑娘来买咖啡。”

　　唐林楚被她这清奇的脑回路弄得有些无奈，看了她一眼。

　　苏眠却突然正色道：“我说真的，楚楚。我觉得那孩子是真心喜欢待在你这儿。你看他平时那冷冰冰的样儿，只有在你店里干活的时候，眼神里才有点活人气儿。要是真不让他来了，对他打击肯定不小。”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了唐林楚心上。她何尝没有感觉到？只是她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不愿过多介入。

　　就在这时，店门被猛地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急促刺耳的乱响。

　　一个穿着时髦、气势汹汹的女生闯了进来，是林薇。

　　她环视一圈，没看到想找的人，目光立刻锁定在吧台后的唐林楚身上，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过来，语气很冲：“沈清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唐林楚还没说话，苏眠先不乐意了，她最烦这种没礼貌的小丫头片子。

　　“喂，小妹妹，找人不会好好问啊？谁教你的规矩？”苏眠抱着胳膊，斜眼看着林薇。

　　林薇这才注意到苏眠，被她噎了一下，但骄纵的脾气让她不肯示弱，扬起下巴对唐林楚说：“我问你话呢！沈清在哪里？我找他有事！”

　　唐林楚放下手中的布，平静地看着她：“他今天请假了。”

　　“请假？请什么假？他是不是躲着我？”林薇显然不信，语气更加咄咄逼人，“还有，昨天跟你一起撑伞的人是不是你？你跟他什么关系？”

　　苏眠一听，乐了，哟，还有这事儿？她看好戏似的看向唐林楚。

　　唐林楚眉头微蹙，对林薇这种胡搅蛮缠有些厌烦：“这位同学，沈清是我的兼职员工，他来不来工作是他的自由。至于我和他什么关系，似乎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如果你是来消费的，欢迎；如果不是，请不要打扰其他客人。”

　　她的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林薇被堵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唐林楚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旁边一脸戏谑的苏眠，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她气得跺了跺脚，扔下一句“你们等着！”，转身跑了。

　　店里暂时恢复了安静。

　　苏眠凑过来，用手肘碰了碰唐林楚，挤眉弄眼：“行啊楚楚，没看出来，你还有护犊子的一面呢？不过……雨中送伞？嗯？什么时候的事儿？从实招来！”

　　唐林楚懒得理她，转身去照顾刚进来的客人。

　　但心里，却因为林薇的突然闯入和周磊的那通电话，更加纷乱。

　　沈清的缺席，像一块突然被抽走的积木，让她意识到，这个沉默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在她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占据了一个不大却具体的位置。

　　而现在，这个位置空了。

　　她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隐隐觉得，沈清面临的麻烦，恐怕比她和苏眠想象的，都要大得多。

　　而他这次的选择，或许会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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