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小姐分手以后

　　信息是季轶发来的，请柬落款上写着新人：何潇璇&□□平诚邀。
　　接着的是季轶的一条语音：有空陪我去参加吗？
　　我给他回拨电话。
　　“季轶，我没空的哈。”我开着免提，边穿上裤子。
　　“那你晚上有空来接我一下吗？”季轶的声音沙哑，听不出喜怒。
　　我皱起眉头俯身又放大图片看了眼请柬上的人名，问：“我？”
　　“前女友。”
　　“季轶。”没等他说完，我就打断他的叙述。
　　“季轶，我尚且不会把自己置于这种场合。”我停顿了一下，坐在床边：“你更不应该。”
　　我不容许自己被当作适配在前任婚礼上耀武扬威的工具。
　　他那边沉默了一会，我听他躺下，语气变得疲懒：“对不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又停了一会：“那你晚上能接我吗，在clame附近的一个巷子里。”
　　我沉默回应。
　　“帮个忙，算我幼稚，求你。”季轶的声音里竟然让我听出了忧愁悲伤。
　　“时间地址发过来吧。”我侧耳夹着手机，拿着围巾和包包下楼，我到厨房冰箱里拎出昨晚的披萨放进微波炉里，时间尚早，午餐成了早饭。
　　季轶那边没了声，也没关断电话，我反倒安慰起他：“我知道的，我知道要扮演谁，我会盛装出席的。”
　　季轶突然笑起来，我听得清楚他在笑他自己：“你觉得我幼稚是吧。”
　　我不明白，就非要去吗？
　　叶先梸的婚礼如果邀请我，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绝对不会去的。
　　更何况这种带着所谓现任去前任的婚宴，难道不是仍放不下对彼此的情感，用爱用恨来宣战斗气。似乎在说，瞧瞧，你看我忘掉你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
　　我拿出了披萨，边啃边嗯了一声：“我确实不理解，但我会来接你。”
　　“嗯谢谢。”
　　“没事，没其他的我就先挂了。”我咀嚼披萨的芝士卷边，看着他给我发的地址，容德巷子8号，地图显示这是医科大学的教职工宿舍。
　　我的脑子里迅速浮现了一副人物关系图，这位何潇璇大概就是在大排档里提到的那位老师的女儿，而我也大概猜到他们的爱恨纠缠，理由估计和季轶那晚提到的事情有关。
　　我稍微捯饬了一下，翻出了一件黑色的丝绒连衣裙，裙摆到膝上一些，又套着一件黑色的长款到脚踝的羽绒服，手上抓着一件深咖色的厚呢大衣，把一双高跟鞋塞进帆布袋子里。就出门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
　　南城的路面总是在春天来临前呈现出湿哒哒的冰冷，坐在去汽车城的地铁上，寒冷浸过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往我肩膀里钻。我心想，我是该带条围巾出门的。
　　“程姐姐～今天真漂亮呐～”销售小哥见我来叫的热情，这是我之前同叶先梸买的车子的同一个品牌同一个销售。
　　“上周联系你的那款车子，我今天来试驾。”
　　“好嘞，暖气已经开好咯，咱们这边出示一下驾照哦！”销售小松向来细心周到。
　　这是一辆SUV，同我和叶先梸买的轿车比大一些，又比我在西北开的小一些，是了，西北天地广袤，而南城只小小一隅，要那么大的车子，往哪里开呢？
　　在试驾的车子上，我边开边听着小松同我讲解各种性能介绍各种优惠，下了车我只问了一个问题：“有现车吗？”
　　就像当初的叶先梸一样。
　　那时候，我总想着多对比对比车型价格，总想着再磨一磨小松，让他多给我一些优惠。
　　在试驾了几家同行以后，我依旧举棋不定，我们和小松一起坐在大厅的圆桌。
　　“差不多行了，喜欢就买，以后有钱了再买好的。”我看出叶先梸的不耐烦，他总觉得讨价还价是丢人的。
　　我低头计算着优惠，和小松谈着价，没有理他。
　　“还有什么好算的？”突然叶先梸挂着脸，生硬地吼我。
　　我被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到，身子抖了一下。
　　小松眼疾手快又拿了两瓶水，缓和气氛。
　　“签合同吧。”叶先梸对着小松说到，“这大热天的，斤斤计较这些？”他又转过头看着我，他的目光鄙夷，倒是让我无地自容，叶先梸似乎真的很烦躁，就像南城快四十度的天气。
　　小松看了我一眼，而我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的心和脑子保持着4s店室内二十来度的空调温度，就像结冰了一样。
　　我不知道叶先梸究竟再暴躁什么，只觉得他卸下了伪装，褪去了滤镜，在豪掷千金买车的时候变成了我的一个陌生人，
　　后来订车买车，都是叶先梸牵头去做，而我只需要负责到场出示证件，就像他一直想的那样挽着他的臂弯，做一个娇小可人笑眼弯弯的叶先梸的女朋友。
　　买了车子以后，他又变回了叶先梸。
　　今天，我有买了新车，我自己的新车，我重新又变回了程柳。
　　一个人的程柳。
　　我一个人开着新车，在南城的街道上，开到一家造型工作室前停车。
　　“程程，好久没来了呢。”迎我进门的是Sara，她是个非常有才华的造型师，每一次来这剪头发她都能十分精准地完成我的需求。
　　“我想剪个刘海儿。”
　　“还有呢，宝贝儿？”Sara身上是荔枝玫瑰的味道，就像是初春的玫瑰园里晨光轻洒、春雨滋润过后，水滴混着花香蒸腾而上的香甜味道。
　　味道比记忆诚实从不欺骗人，她身上总是这个味道，不会变化的东西都总让我安心。
　　“再帮我打理一下发尾吧，干枯开叉了。”
　　Sara强力推荐我剪高层次，我笑着反驳她：“你以为我剪了Rach的头发就能成为安妮斯顿了？”
　　Sara还是给我剪了个高层次，她比我有个性。
　　我剪了个刘海，剪掉了发尾，换了发型。
　　我上了造型工作室的二楼做美甲，再上三楼做了个美容，一套流程下来，外头的天都暗了下来了。
　　冬天的天暗的快。
　　可是我努力赚钱就是为了这些。
　　哪怕微小如指甲盖。
　　我不会因为一次发型一次美容就突然容光焕发，但是我比以往更明确，钱能供养我的美丽。
　　我一个人走去隔壁的一家餐馆，点了一杯果珍和凉拌牛肉沙拉，这一天到现在我只吃了一盒披萨。
　　一个人坐在美食的对面。
　　没有讲话，没有看手机，只是一口牛肉接着一口牛肉满足着我味蕾上最容易达成的欲望。我又扫码下单了一份大份的撒满蓝莓和草莓的舒芙蕾，服务生匆匆端来又匆匆走了，我们没有言语。
　　这我觉得无比舒适。
　　可以不讲话，这也是我奋斗的意义之一。
　　直到季轶发来消息，说是宴会快结束，让我可以接他，他还说，外面冷，多穿点。
　　冬夜都是冷的。
　　就从餐厅到取车这段路就冻得我牙齿直哆嗦。
　　我到容德巷子口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九点了，那附近街道上人还是多的，多半是医科大学里的学生，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倒是显得一个人坐在车里等人的人落寞。
　　我从帆布袋子里拿来出了高跟鞋穿上，脱掉了厚实的已经温暖的羽绒服，套上了大衣，我只扣着腹部的两粒扣子。
　　我太知道女性哪些身材魅力会被拿来比较了。
　　这就是季轶要我在他的前女友面前为他取得的胜利。
　　几乎是全体男同胞们所能感受到扬眉吐气最具象化的胜利。
　　我很惭愧，我在助纣为虐。
　　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了什么。
　　大概是鬼迷心窍。
　　季轶来电。
　　我听到巷子里喧闹的人声渐渐清晰，一群人有男有女八九个的样子往这边走来。
　　我驻车下车等候，他们走得很慢，我一下一下跺着高跟鞋，有节奏似的发出声响，直到人声和我鞋子的声响一齐停息。
　　“小柳。”我抬头，是季轶在叫我。季轶越过纷纷对我投来目光的人群，他们都喝酒了，季轶也是，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身边，靠在我身上，搂着我的腰。
　　微醺的人群又纷纷偷偷地向新娘子投去目光。
　　于是他们当中开始接二连三地夸赞起新娘。
　　“小璇老师今天美死了。”
　　“小璇不亏是我们语文教研组的一枝花！”
　　“□□平你真是眼光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说得真是不错。
　　新娘子穿着中式的旗装，步步生莲，围着厚厚的白兔毛的围脖，两颊泛着喜色，劳累一天，到现在眼睛里戴着美瞳，眼睛泛红，长了许多红血丝，发型有些散乱，妆容有些脱妆，但是还是很美。
　　巷口灯光昏黄，人们口中交谈呼着热气。
　　季轶没有说话，只是他把额头靠着我的头顶。
　　“季轶你怎么不介绍一下呢？”新郎倒是坦率打破了人群里短暂轻微的僵持。
　　“程柳。”我伸手一把抓过了新娘子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我的手冰冷，就像我冻伤她一样，她抽回手。
　　所以，我轻轻放开了她的手。
　　人群闹哄哄一阵，新人一一同宾客告别。
　　新娘新郎站在巷子口送别。
　　季轶突然站直了身子，把我掰向他的方向。
　　他用手捋了捋我的刘海，整理了下我的发型。
　　他说：“剪头发了？”
　　“嗯。”
　　他又说：“穿太少。”
　　说着，季轶把羽绒服脱下披在我的大衣外面，我这才看清他里面穿着板正西装，他伸手帮我把大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扣上。
　　他凑近我鼻息处，很近很近。
　　可他很高，比我高的多。
　　又似乎没什么经验，手在颤抖，两粒扣子怎么也扣不好。
　　我仰起头想要避开我们太接近的距离。
　　却被他用力拉向他的方向，而他似乎没注意到我穿着高跟鞋几乎是踮着脚被他拎起来，季轶依旧专心地在扣着怎么也扣不上的扣子。
　　直到巷口就剩我们四个人。
　　“小璇捷平，我们先走了。”季轶只看着新郎，半点眼神都没有给到新娘子。
　　季轶搂着我的肩膀，往车上走，我上车摇下了车窗，跟他们告别，而季轶放倒副驾蜷着身子闭着眼，没再看新人。
　　“季轶，季轶。”车子启动后，我伸手拍他：“去哪里呢现在？”
　　“回我家。”他没醉也没睡，垫着手肘，眯着眼睛看着车窗外面。
　　“家里有吃的吗？”我不饿，只是想和季轶聊一聊。
　　“给你煮碗泡面，祝贺你提新车。”季轶开了车窗，点了一根烟，又伸手在中控导航上输入他的家庭地址：“你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你不会，估计你现在也没那个心思。”他没听完我讲话，就把剩下半口烟往我脸上喷。我伸手向他要烟，他拍了我的掌心一下，把自己的烟丢出去了。
　　季轶的小区地段很好，很贵，就像地库里的车子跟我的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他的房子装修的也很好，能看得出的用心，简洁但很有质感。我坐在餐桌的一角，刷着手机等待他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他根本没醉。
　　餐边柜上是我给他买的香水，包装都没有拆开。
　　季轶很快端出了几碟子菜，我们都没讲话，像两个耐心等待对方先出招的侠客。
　　故，照江湖惯例，等菜上了酒斟满才是刀光剑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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