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144小时内爱上我

　　兼容性测试的第一天，由金拉主导。

　　何易以为他将会迎来一个精心规划过的金拉式行程，比如去某家网红咖啡馆打卡，或者去某个文艺的小众美术馆看展。

　　然而，他再次低估了金拉的不按常理出牌。

　　早上八点，金拉开着车在酒店门口等他。她没有穿平时那些利落的工装裤或连衣裙，而是换上了一件宽松的白色麻质衬衫，一条水洗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舒适的小白鞋。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几乎没化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周末清晨般的慵懒而放松的气息。

　　“早上好，何先生。”她摇下车窗，朝他挥了挥手：“哦不，今天应该叫你何易。”

　　何易拉开车门坐进去，发现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纸袋。

　　“这是什么？”

　　“你的装备。”金拉从袋子里拿出一件和她身上款式相似，但尺码更大的男士麻质衬衫，和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换上吧。今天，我们不做顾问和导游，只做两个普通的在上海闲逛的人。”

　　何易看着那件明显不是他风格的充满了褶皱感的衬衫，眉头皱了一下。但他想起了昨晚的约定，不反对，不评价，完全服从。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那件熨烫得笔挺的Polo衫，换上了那件宽松的衬衫。面料柔软，贴在皮肤上有一种陌生的不受束缚的感觉。他戴上棒球帽，帽檐压低，遮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目光的眼睛。

　　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自己，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一些融入人群的烟火气。

　　“很好。”金拉满意地点了点头：“现在，把这个也拿掉。”

　　她指了指他的手腕，那枚永远精准走时的朗格表。

　　“手表代表契约精神…”何易下意识地反驳，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对话。

　　“今天，我们的契约就是没有时间。”金拉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解开了他的表带，然后将那枚价值不菲的腕表扔进了储物格里。

　　“从现在开始，唯一的计时器，是我们的肚子和太阳。”

　　何易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第一次，在白天清醒的状态下失去了对时间的精准掌控。一种轻微的类似于失重的恐慌感，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好了，傻瓜一号、傻瓜二号，我们的第一站，出发！”金拉拍了拍方向盘，心情愉快地宣布。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著名的地标，而是钻进了一些狭窄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小马路。最后，停在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式居民区门口。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这个区域的建筑并无特殊考察价值。”何易还是没忍住，用上了职业性的口吻。

　　“嘘。”金拉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今天的规则是，禁止提问为什么和做什么，只允许感受是什么。”

　　她拉着他，走进了一个名为“梦花街”的巷子。

　　这里，简直就是菜市场的浓缩升级版。狭窄的巷子里，两边的居民将自家的小生意，从门内一直延伸到了路上。卖自制小馄饨的阿姨，在门口支起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修鞋的老师傅，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一家只开着一扇小窗户的店铺，专门卖现做的葱油饼，香气飘出半条街。

　　这里没有招牌，没有明码标价，一切交易都建立在街坊邻里几十年的默契之上。

　　金拉熟稔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她先是拉着何易，在馄饨摊前的小桌子坐下，要了两碗全家福馄饨。

　　“尝尝看。”她将一勺辣油倒进自己的碗里：“这家的馄饨，皮比纸还薄，里面的馅儿每天早上现调。我从小吃到大。”

　　何易学着她的样子，舀起一个馄饨。入口的瞬间，那股极致的鲜美和爽滑，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这味道，比他吃过的任何一家米其林餐厅的中式点心，都来得更直接更纯粹。

　　他没有评价，只是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馄饨，金拉又拉着他去排队买葱油饼。她一边排队，一边和前面的阿姨聊着天，从最近的菜价，聊到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何易站在她身后，戴着棒球帽，被人群的烟火气包裹着。他发现，当他放弃了分析和评判之后，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嘈杂混乱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种有温度的让人安心的背景音乐。

　　拿着滚烫的葱油饼，他们没有目的地，在附近的小巷里穿行。金拉会突然指着一扇雕花的窗棂，告诉他这是她小时候最想爬上去的地方；也会在路过一家老式理发店时，笑着说她爸爸年轻时总在这里剃头。

　　她在分享她的记忆。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一条小河边。河水算不上清澈，两岸是有些破旧的民居，但午后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几只水鸟悠闲地在水上漂浮。河边有一排供人休息的长椅，他们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怎么样？傻瓜二号。”金拉咬了一口葱油饼，含糊不清地问：“上午的行程，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浪费了你宝贵的生命？”

　　何易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眼前这片谈不上是风景的风景，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温度，听着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市井人声。

　　他发现，当他不再试图去控制时间、规划路径、评估价值之后，他的感官，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他能闻到空气中水汽的味道，能分辨出风里夹杂的远处饭店飘来的油烟香，能感觉到阳光晒在皮肤上，带来的那种微微的慵懒的暖意。

　　“我记录了一些新的数据。”他终于开口。

　　“什么数据？”

　　何易看着她，眼神认真：“比如，那家馄饨店，从下单到上桌，平均用时是2分35秒，翻台率极高，远超大部分快餐连锁店。葱油饼的制作流程，可以被分解为12个标准步骤，每一个步骤的耗时都被师傅压缩到了极致。这条街的商业生态，看似无序，实则是一种基于高度信任和路径依赖的效率极高的自组织系统。”

　　金拉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她以为她已经成功地将他从那个数据的壳子里拽了出来。结果，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将她眼中的生活和记忆，重新翻译成了他那套冰冷的该死的商业术语。

　　“何易。”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带你做的这一切，很可笑？”

　　何易似乎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变化，他还在继续他的分析：“不，恰恰相反。我认为这很有价值。它为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关于非标准化商业模式的研究样本……”

　　“够了！”

　　金拉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他。

　　她的眼圈有些发红，一种更深层的无力的委屈涌上了她的心头。

　　“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来写商业分析报告的，我是在带你回家！回我的家！”她指着那些老旧的巷子，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是在把我最珍贵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一样一样地给你看。我以为你会明白，但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她看着何易那张依旧冷静甚至带着困惑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试图教会机器人什么是爱的小丑。

　　“也许，Kevin说得对。”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看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河边快步地走开了。

　　何易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长椅上。他手里还拿着那半个没吃完的已经开始变凉的葱油饼。

　　他看着金拉越走越远的决绝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套试图分析一切的理论。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搞砸了。

　　金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处。

　　何易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周围的市井喧嚣依旧，阳光依旧温暖，但他却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孤独。

　　他手里那半个葱油饼，已经彻底凉了，变得油腻而坚硬，就像他刚才那番不合时宜的分析，笨拙地硌在了两人之间。

　　“我以为你会明白……”

　　金拉最后那句话，反复在他脑海里运行。

　　他搞不懂。

　　他真的搞不懂。

　　在他看来，他刚才的分析，是对她所展示的那个世界最高形式的赞美。他用他最擅长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去解读和肯定了那些看似平凡的事物背后，所蕴含的商业逻辑和价值。

　　这难道不是一种认同吗？为什么她会如此愤怒和失望？

　　他将那半个葱油饼放进旁边的垃圾桶，站起身，试图用自己那套强大的逻辑系统，来分析眼前的困境。

　　他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搜索“如何向生气的女朋友道歉”。但他刚输入两个字，就停下了。他知道，那些网络上千篇一律的标准答案，对金拉是完全无效的。

　　他需要一个专属于她的解决方案。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个修鞋老师傅的摊位上。老师傅正低着头，专注地为一只磨损严重的女式高跟鞋更换鞋跟。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摊位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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