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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獵日風雪弓鳴
寅時未至,獵鼓已經自山谷深處響起。低沉厚重,像是來自大地的心跳,震得霜雪微顫。
上林苑外的旌旗連綿不斷,紅繩與白旄分列三道圍山。甲士早已列隊,弓弦拉滿,刀戟森森,寒光在雪野裡閃爍。內廷命婦與貴介子弟被安置於觀獵台上,按等次排位。
溫阮被安排在最外沿的一處木台。台子位置偏僻,前方便是山坳口,最容易被走獸衝撞。阿瓔一見此景,臉色煞白,手都抖了:“主子,他們這是要……”
溫阮淡淡一笑,打斷她:“正好。”
她目光掃過遠處旌旗,心口一片冷靜。局若不夠險,蛇不肯吐信。把自己放在最危的位置,反倒能看清全局。
——
太子端坐於主帳高位,神色冷峻。身邊的溫芷今日一襲銀狐裘衣,面若芙蓉,唇角含笑,眼底卻閃著狠意。
“殿下,已經安排妥當。”她壓低聲音,“走獸的路徑,會在第三輪時引向外沿。到時候獸群驟起,弓手必亂。那女人必受驚擾,若無命,也是污名。”
太子眼神陰冷,嘴角卻浮出一抹森笑:“很好。孤要看她如何再翻盤。”
殿中侍從低頭,誰也不敢插話。只有顧行止站在偏側,神色冷淡,眼底不見喜怒。
——
隨著第一聲角響,獵門大開。林間驟然奔出一群麝鹿,雪沫翻湧,鹿角如戟。少年貴介們躍馬而出,弓弦似雨,歡呼聲震破寒氣。
觀獵台上,命婦們驚呼連連。阿瓔緊緊抓住欄杆,聲音顫抖:“主子,這裡離獸群太近了!”
溫阮卻不動聲色,指尖在袖內輕輕摩挲銅牌。這是顧行止所給,象徵御史台之權。若亂箭齊發,她就亮出此物——箭手若敢再放,就是觸法。
第一輪過去,獵鼓再鳴。第二波走獸被驅出,野豕成群,泥雪翻捲。內侍高聲喝令:“禁越紅繩!不得亂射!”
溫阮目光一動,落在前方林梢。她清楚看到,有人悄悄割斷一截紅繩。動作極快,若非她刻意留心,幾乎無人察覺。
她心口一沉:果然動手了。
——
主帳內,太子眼神一緊,低聲喝:“準備。”
殿外兩名死士應聲而去,混入弓手之列。
溫芷眼底閃過快意,低聲:“殿下,這一次,她必定無法全身而退。”
太子冷冷頷首。
——
第三輪將啟,鼓聲驟急。林谷裡傳來沉重的咆哮,獸籠大開,一頭高大的棕熊被驅趕出來。鐵鏈甩斷,獸性爆發。它踏著厚雪直奔外沿,鼻息間白霧翻湧,力道震得地面微微顫抖。
阿瓔臉色煞白,幾乎喊破嗓子:“主子!牠衝過來了!”
觀獵台上,婦人們亂作一團。有人驚叫,有人想要退卻,卻被侍衛喝止。
弓手齊舉,箭簇在陽光裡泛冷光。下一刻,亂箭如雨,直直朝著棕熊與觀獵台方向落下!
阿瓔慌得幾乎要撲倒在溫阮身上,淚水奪眶而出。
而溫阮,卻忽然抬手,將袖中銅牌高高舉起!
陽光下,銅牌反射出一道冷光,直直刺入弓手眼中。那是御史台專用之物,意味著若此刻射落觀獵台,便是大逆之罪。
箭聲轟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棕熊已逼近數丈之外,氣息沉重如雷。台上驚呼此起彼伏,場面驟臨死局。
溫阮眼神冷冽,指尖一動,阿瓔立刻明白,顫抖著把早備的火粉信號點燃。赤焰竄起,直沖天際。
煙霧在風裡呼嘯翻滾,直指獵場中心。
亂局,就在這一刻徹底揭開。
棕熊狂吼,巨掌撲落,積雪被生生掀起一片。觀獵台搖晃,婦人們尖叫聲不斷,侍從亂作一團。
阿瓔嚇得全身僵硬,死死抓住溫阮袖角:“主子!我們會被牠撞死的!”
溫阮卻冷冷一笑,目光鎖定獸影,猛地拉過旁邊一截長槲枝,順勢插入台前木欄。樹枝成槓,直抵熊胸。那獸力大如山,被這突如其來的橫阻撞得一晃,怒吼聲震天。
就在它怒勢將再起時,赤焰信號已經衝天。火粉在空中炸裂,化作一縷赤紅狼煙。
獵場內外,所有目光齊刷刷望來。
“誰放的火信?”有大將厲聲喝問。
顧行止立於偏側,眸光微凝,聲音冷如冰鐵:“御史台信號。意味著——場內有違制之舉!”
滿場譁然。弓手們一時僵住,箭矢不敢再發。
——
就在此時,棕熊又一次暴起。溫阮已無退路,反手一把將腰間長繩套上欄木,猛地一拽,繩身死死勒住熊腿。巨獸跌撞,轟然撲倒在觀獵台下。
阿瓔癱坐在地,淚水橫流。
溫阮呼吸急促,額角沁出冷汗,卻仍冷聲開口:“殿下,這是‘誤開道線’還是‘故意放獸’?獵場規矩,素有明令——若獸群衝入觀台,責在驅守!”
太子臉色鐵青,猛然起身,正要喝斥。
然而顧行止已經出列一步,語聲不高卻壓過喧嘩:“臣已查得,昨夜有人動過紅繩。若非人為,何以旗線齊整,獨獨此處斷裂?”
殿內譁然更甚。
溫阮冷冷一笑,袖中抽出一張紙。她將其展開,上頭是用螢粉留下的足印拓痕。
“這是昨夜潛至冷宮帳前之人所留。足跡明顯為男式雲頭靴,並非內廷命婦。若說誤差,倒不如說——早有預謀。”
滿場嘩然。目光開始轉向東宮隨從。
溫芷臉色慘白,唇角顫抖,死死攥緊帕子。她感覺所有視線都像利刃一樣刺在身上。
——
太子胸膛劇烈起伏,壓著怒氣道:“此等小跡,不足為憑!”
顧行止眸光一冷,聲音如刀:“殿下,此時若還要遮掩,恐怕才是最招疑的舉動。御史台必須立案調查,請殿下允准!”
“你!”太子眼神陰鷙,幾乎要將劍柄拍碎。
可滿場百官的視線已經齊齊轉來。軍中將校更是低聲竊語——獵場亂局若不查清,傳出外朝,將動搖軍心。
太子呼吸沉重,終於咬牙冷聲:“好!既然顧大人堅持,便查!孤要看看,到底是誰膽敢借春狩亂局!”
——
危局暫時壓下。棕熊被弓弦亂射終於倒下,血腥味瀰漫。觀獵台上的命婦們心有餘悸,議論聲四起。
阿瓔仍緊緊拉著溫阮袖角,低聲顫抖:“主子,這……這一次咱們真的活下來了?”
溫阮眼神冷靜,唇角卻勾起一抹淡笑:“不止活下來,還要讓他們自咬。”
她緩緩抬眸,掃過遠處主帳。太子臉色如鐵,溫芷顏色慘白。
顧行止則靜靜立在旁,目光深沉,似是冷眼旁觀,又似被她先前的冷決牽動。
——
獵鼓聲再起,雪原風聲呼嘯。正獵雖未結束,但局勢已然扭轉。
顧行止低聲吩咐周成:“將足跡、信號、紅繩三件一併收錄,入御史案冊。記住——誰也動不得。”
周成拱手領命,心裡暗暗心驚。這一次,冷宮之人,竟在獵場之上扭轉乾坤。
——
入夜,營火如星。風雪映紅半邊天幕。
阿瓔守在帳邊,仍心有餘悸:“主子,太子不會就此罷休。他今日雖忍了,可一旦回宮……”
溫阮指尖輕觸鎖骨邊的朱砂,眼神冷冽如冰,卻閃著烈火。
“阿瓔,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有人要殺你,而是他殺你卻總是失手。久而久之,懷疑與恐懼,會把他自己逼瘋。”
她聲音極低,卻字字如刃:“這一回,他們欠我一命。下一回,我要他們付出更多。”
——
主帳內,顧行止獨自立於火盆前,手中把玩那張螢粉足跡拓紙。
火光在他眸底跳動,他低聲喃喃:“此女,非池中物。若有人妄圖將她困死……只怕反會被她拖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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