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砍一刀

　　月色浸透云听戏楼飞翘的檐角，将白日里的喧嚣富丽洗练成一片沉静的墨蓝。更梆敲过三响，偌大的戏楼早已曲终人散，只余几盏气死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自戏楼侧墙一株老槐树滑下，落地无声。正是温春沅。她身着利落的夜行衣，青丝紧绾，面上覆着同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清亮的眸子。
　　【系统。】
　　【扫描完成：前院有更夫一人，正沿固定路线巡逻，间隔半柱香。后院杂役房已熄灯，有鼾声三处。后台区域无人，目标能量波动稳定，位于东南角旧戏箱内。警告：戏楼外墙有新增暗哨两处，疑似温侯府或周家眼线，请宿主谨慎行动。】

　　温春沅心下一凛，果然加强了戒备。她屏息凝神，借着廊柱阴影遮掩，身形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潜入曾经来过的那条通往后台的廊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和樟木味，混合着一种陈旧的尘埃气息。
　　她循着指引，再次靠近那堆放在角落的旧戏箱。目光锁定那个上了奇异小锁的矮箱，自袖中取出那枚纹路独特的弯钩。
　　不再犹豫，她将弯钩小心翼翼探入锁孔。与开官仓锁时的生涩不同，此次动作异常流畅，仿佛肌肉存有记忆。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舌弹开。温春沅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箱盖。
　　箱内并无想象中的戏服行头，只静静躺着一个以锦缎包裹的扁平物件。她伸手取出，揭开层层锦缎，触手是一种熟悉的、冰凉光滑的、非金非玉的质感。
　　待看清那物全貌，纵是早有心理准备，温春沅仍惊得险些脱手——竟是一面薄如蝉翼的黑色液晶屏，边缘一圈银亮金属，正中下方有一个被咬了一口的果子印记。
　　iPad？！还是两年前的款？！

　　她手指无意间划过光洁的板面，那黑色液晶屏骤然亮起，显现出色彩斑斓的图画与白色的时间框。虽光线微弱，在这漆黑环境中却依旧如明灯般刺眼。
　　温春沅手忙脚乱地想将其按灭，指尖胡乱点触，屏幕上画面飞速切换，最终定格在一张背景是摩天轮、画风唯美的男女相依画面上，旁边还有一行她熟悉无比的简体字：“云云与敬昀，两周年纪念。”

　　看见这张诡异的照片，温春沅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要凝固。
　　虽然这张照片是P的，但两人身上的衣装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一丝剪辑痕迹。画中女子巧笑倩兮，眉眼与她有九分相似，却更显娇憨现代，穿着吊带碎花裙，依偎在一身休闲装、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陆敬昀怀中。那时的陆小侯爷，少了纨绔浮夸，多了几分阳光少年气。
　　“两周年纪念……陆敬昀与‘云云’，两年相处……”
　　电光石火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陆敬昀初见她时的热络称呼“恩人”，提及凉茶配方时的熟稔，段晟那句“他从小就这样，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微妙评价，以及陆敬昀偶尔看向她时，那透过她似乎在寻找另一个人影的复杂目光……

　　原来，在她穿越而来占据这具身体之前，真正的“温春沅”早已香消玉殒，而顶替她身份、与陆敬昀有过两年密切交往的“云云”，是另一位来自现代的穿越者。而那位穿越者不知为什么突然离奇失踪，却留下了这个iPad，以及……陆敬昀心中一段不为人知的记忆。
　　奇怪，往常上班最积极的系统今天怎么还没提示？
　　【……成功回收异界之物：iPad×1。获得声望值5000点。检测到设备存有大量本时代不应存在之信息，建议立即彻底销毁，以免引发时空紊乱。】

　　温春沅合上锦缎，将iPad紧紧裹住，塞入怀中。心脏狂跳不止，不仅因这惊世骇俗的发现，更因意识到自己处境之诡异。
　　她顶替的，不仅是一个古代贵女的身份，更是另一位穿越者未完成的人生。
　　必须立刻离开，她刚将戏箱恢复原状，忽闻后台入口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低语。
　　“班主也忒小心了，这破箱子多少年没人动，非得让咱们每晚来看一眼……”
　　“少废话，东家吩咐的，照做便是。听说里头是东家相好的遗物，金贵着呢。”

　　温春沅瞳孔骤缩，迅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头顶纵横交错的木质天桥和悬挂戏服的绳索。她悄无声息地攀上房梁，将身形隐入重重帷幔之后。
　　两名护院打扮的男子提着灯笼走进后台，例行公事地晃了晃那堆戏箱，见锁完好，便嘟囔着离开了。
　　待脚步声远去，温春沅才轻吁一口气，正欲下来，却听“吱呀”一声，后台另一侧的角门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竟是陆敬昀。
　　他不是该在京城吃他那什么铜炉羊肉吗？怎么会连夜回到永安县，出现在云听戏楼，他不会……从她出城起就一直跟在后面了吧？

　　他未带随从，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与平日招摇形象大相径庭，脸上带着罕见的沉郁。他径直走向那个刚被温春沅动过的戏箱，伸手抚摸着那把奇特的锁，眼神迷离，低声喃喃：“沅沅，你说这‘平板’里存着你们那儿的戏本子，比大周的精彩万倍，还说下次教我玩那个叫‘农药’的游戏……”他苦笑一声，语气带着难以言喻的落寞，“你说回去取充电器，怎的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连这戏楼，你最爱的《惊鸿梦》，也留不住你一缕芳魂么？”
　　温春沅在梁上听得心惊肉跳。充电器？农药？那位穿越者同乡，竟是以“回去取充电器”这种借口消失的？而陆敬昀，显然将她的消失理解为……死亡？并且，他知晓这iPad的存在，甚至知道其部分用途。
　　陆敬昀在箱前默立良久，最终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塞入箱底缝隙，又留恋地看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去。温春沅看得分明，他塞入的，是一支女子用的旧式金簪，样式普通，却被他如此珍藏。

　　确认四下无人，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心，再次打开戏箱，摸索箱底，果然触到那支金簪。簪身冰凉，簪头是一朵简单的梅花。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她发现簪杆上似乎刻有极细的小字。
　　凝目细看，是两行娟秀的简体字：“陆小鸡，若见后来者，告诉她，小心太后。充电器在……（字迹到此模糊难辨）”
　　温春沅握着金簪的手微微颤抖。后来者？那位同乡预见到了会有新的穿越者，她还留下了警告，充电器……莫非是指iPad的充电器，她藏起来了？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温春沅的认知。她将金簪小心翼翼收好，把iPad用锦缎层层裹紧贴身藏匿，迅速清理掉自己来过的痕迹，顺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潜出云听戏楼。
　　回到霜台第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温春沅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她闩好房门，在灯下仔细端详那面来自未来的“iPad”。
　　尝试按动侧边按钮，屏幕再次亮起，电量显示只剩可怜的百分之三。她不敢再乱点，只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图标：相册、备忘录、视频、甚至还有一个名为“大周生存指南”的文档。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备忘录，里面断断续续记录着那位同乡的只言片语：
　　“元启十年秋，穿成被赶出家门的温春沅，坑爹啊——”
　　“遇到陆敬昀这小傻子，居然信我是失忆的海外孤女……”
　　“教他简体字，差点露馅，幸好他脑补能力强……”
　　“发现百花商行不对劲，账目太‘现代’了，怀疑有同行……”
　　“太后宫里的熏香味道奇怪，像……化学试剂？可怕……”
　　“快没电了，得想办法藏起来，后来者靠你了……”

　　最后一条记录，停留在元启十二年春，正是她穿越而来的三个月前。
　　温春沅背脊发凉。这位前辈，不仅察觉了百花商行的异常，竟连太后也怀疑上了。现在的线索还是太少了，看来，“充电器”是关键，没有电，这iPad就是块废铁。
　　她想起陆敬昀塞金簪的举动，想起他提及“充电器”时的落寞。莫非……陆敬昀知道充电器的下落，或者，那位同乡将电池托付给了他？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叩响。
　　“谁？”温春沅惊得险些将iPad摔落，慌忙用被子盖住。
　　“是我。”段晟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昨夜去哪了？”
　　温春沅定了定神，将iPad和金簪塞入枕下，起身开门。段晟立于廊下，晨露沾湿了他肩头，眉眼间带着彻夜未眠的倦色，目光却依旧锐利，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大人，这么早？”温春沅强作镇定。
　　“一个时辰后晚膳了。”段晟步入房内，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床铺和她未来得及换下的夜行衣裤脚，眸色微深，“青黛说，你去西市添置胭脂水粉了，东西呢？”
　　“没看上喜欢的，”温春沅心知瞒不过他，索性半真半假道：“心中烦闷，出去走了走。”

　　段晟走近一步，身上清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夜露的微凉扑面而来。他并未追问她去了何处，只淡淡道：“洛水官仓案，三司会审遇阻。温途林巧舌如簧，将责任尽数推给已死的张奎和几名底层官吏。圣上虽未全信，但亦未深究温侯之责。只罚俸半年，令其戴罪立功，继续督办漕运清账。”
　　温春沅并不意外，却仍觉心寒：“果然如此。”
　　“不过，”段晟话锋一转，自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递与她，“虽未竟全功，但圣上已准我暗中组建‘察商司’，专司稽查官商勾结、囤积居奇之事。你，可愿入司，任稽查员外郎？”
　　温春沅愕然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察商司？员外郎？虽是无品级的虚衔，却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参与调查，动用部分官方资源，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掩护。

　　“我……”她正要答应，忽见段晟目光一凝，落在她方才匆忙间未能完全掩好的枕边，那一角露出锦缎包裹的iPad边缘。
　　“这是何物？”他伸手欲取。
　　温春沅魂飞魄散，不及细想，猛地扑过去想按住，却因动作太急，脚下一绊，整个人直直撞入段晟怀中。
　　段晟被她撞得后退半步，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腰稳住她。温春沅的脸颊重重磕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清冷又令人安心的气息。两人姿势暧昧，一时都僵在原地。

　　温春沅率先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指尖却不经意划过他官袍下的手臂，触到一层厚厚的绷带，那是昨夜官仓处受的伤。
　　她动作一滞，抬头正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底。那里面没了平日的冷冽，反而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探究，也有无奈，还有一丝熟悉的奇异感。
　　“大、大人……”她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段晟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旖旎只是错觉。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枕下那可疑的凸起，却并未再追问，只淡淡道：“既应下，明日便来御史台寻我。令牌收好……温春沅。”
　　“嗯？”
　　“无论你藏着何种秘密，记住，莫要自作主张，以身犯险。”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否则，束脩加倍，《商经》抄百遍。”

　　话音落下，青色官袍的身影已消失在渐亮的晨光中。
　　温春沅怔怔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掌心紧握着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玄铁令牌，心跳如擂鼓。
　　她深吸一口气，将令牌贴身收好。路还长，谜团虽多，但她温春沅，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那位同乡留下的线索，陆敬昀对她的态度，还有段晟难以捉摸的维护，她都要一一应付。
　　只是，当务之急，是找到能让这“iPad”重见天日的“充电器”。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位看似玩世不恭的陆小侯爷身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