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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莺啼(雪倾天河篇)
十年前,
容雪斩十二岁。
容府养着不少舞女,兄弟们总爱围着看舞取乐,他却半点不掺和——一言一行,全是奔着容府继承人去的。
可惜他只是二公子。
可他偏觉得,论样貌、论能力,自己都远胜大哥。
所以他想争取。
直到那天,窗外小厮的闲谈钻入耳中:“听说了吗?容大公子正式继承老爷之位,还办了仪式呢!”
“那二公子呢?”
“嗐,差远了!容大公子的书、剑,哪样不是最好的配置?”
最好的……
十二岁的容雪斩愣在原地,只觉得这些年的汲汲营营,活像个跳梁小丑。大局已定,他这辈子,终究与那位置无缘了。
他开始自暴自弃,将平日视若珍宝的兵书尽数丢进火里。火苗窜得老高,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拖着下巴,眼神迷离。
“唉?公子这是干什么?书不要了能给我呀!”
稚嫩的童声从窗外传来,容雪斩抬眼,就见个女孩正用力拍着窗棂。模样生得周正,瞧着该是哪家舞女的孩子——容府对此向来宽松,舞女仅供取乐,亦可有自己的家室。
他嗤笑一声,懒得理会。
谁知“刺啦”一声脆响,厚厚的窗户纸竟被她撕成两半。容雪斩还没反应过来,那瘦小的身影已经翻窗而入,抓起桌上的水壶就朝火堆泼去。
他连忙跳开,怒喝道:“疯丫头,你想干什么?”
女孩捡起地上沾了灰的兵书,宝贝似地吹了吹:“我说过啦,公子不要就给我,没听见便罢了。”
“找死!”容雪斩只觉权威被挑衅,怒火中烧,“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不知道呀。”女孩毫不在意,仰头笑道,“我叫楚听河,容府最高级舞女的孩子。”
眼眸清亮,像盛着碎光。
“楚听河……”这名字倒还算顺耳。容雪斩眼神阴鸷,“死到临头还笑?等我上报父亲,你就完了。”
“你说什么?”楚听河眯起眼,笑意未散,手却飞快抓起桌上的剑,直指他咽喉。
疯了……这世界定然是疯了。那剑沉得很,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举得动?
而且她竟真的想杀他!
“要是我现在杀了你再跑,其实也不用跑——毕竟,你根本不受容府老爷重视呀。”楚听河笑得灿烂,话说得刺耳,却字字戳中事实。若是他真死了,以容府对他的态度,恐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二人距离极近,楚听河清楚看见,容雪斩的眼眸从墨黑渐渐染上赤红。八岁的她心头一紧,握剑的手微微发颤。
“罢了,我若爆发,你活不成。”容雪斩抬手,用衣袖拨开剑锋。
楚听河狐疑地望着他,没再多说,默默收拾起地上的书。她的动作里没有半分退让,倒不像是怕了。
容雪斩静静看着她,心底的愤懑竟鬼使神差的慢慢淡了。
往后的容府老爷,气量得大。
哦,他忘了,自己不可能是继承人了。
这点念头转过,那些弯弯绕绕的情绪,忽然就变得无关紧要。最后,他只是目送着楚听河推门离开。
但他们的缘分,还没有尽。
公元1031年。
容雪斩与楚听河竟鬼使神差地走近了。二人惺惺相惜,都怀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境,在暗潮汹涌的容府里,像两株野草般相互依偎。
楚听河说,她母亲早逝,病逝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她永远记得,儿时在府邸里奔跑哭喊“吾母去世了”,却没人在意,连半分同情都不肯施舍——就像八岁那年,她对容雪斩的死活那般淡漠。
容雪斩听完,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彻底将楚听河视作最亲的人。
公元1036年。
容雪斩十七岁,楚听河十三岁。
那日容府门口人声鼎沸,楚听河硬拉着容雪斩去看热闹。贴身丫鬟兴奋地说:“各大府邸的公子都来容府求学啦!白天听课,晚上比武,二公子您肯定也要参加!”
容雪斩轻笑:“有意思。容府同龄人间,还没人能打得过我,正好去见见世面。”
“实则炫耀。”楚听河撇撇嘴,昔日的小丫头已长成少女模样,愈发倾国倾城。
碍于舞女之女的身份,她没资格去听课,只能日日趴在窗边,等容雪斩归来。
一天,容雪斩比武归来,带进屋的风熄灭了桌上的蜡烛。黑暗中,一个身影蹦蹦跳跳地走来:“你去参加二对二比武了?”
“你怎么知道?”
少女得意地指了指他腰间的茶壶:“公子从不喝茶,这定是帮队友带的,倒挺重情重义。”
容雪斩一时语塞,她还是这般细心。他拉过她,兴致勃勃地分享:“我的队友是沈府来的,实力不俗。而且我才算开了眼,原来武器不止有剑,还有铁链呢。”
“铁链?听着挺有杀伤力。”楚听河眼睛一亮,“明晚我偷偷去看看。”
“好。”
次日,楚听河躲在老槐树下,静静观察着。
不远处的少年让她眼前一亮:五官俊朗,老槐树的阴影投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朦胧。他像是刚洗过脸,睫毛上还沾着水珠,修长的手指提着一条细长的银白色锁链……
下一秒,容雪斩走到少年跟前:“沈凌川,练习去了。”
“好。”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楚听河有些恍惚。沈凌川给她的感觉,与初识时的容雪斩截然不同,简直是白与黑的两个极端。
“还是容雪斩好。”她笑了笑。
一阵秋风卷着落叶吹来,衣着单薄的她入浸了冷水般打了个寒颤。
“阿嚏。”
果然,她病倒了。
这对她来说可不是好事,身体不适,怕是好些日子见不到容雪斩了。
珠流璧转,秋凋冬来。
等她病愈,再次掀开窗户,迎面而来的不是枯叶气息,而是刺骨的寒意。
吃一堑长一智的她,赶忙盖上了窗户的桐油纸。
但踌躇片刻,楚听河还是将自己裹严实,前往容雪斩的住所。
就在她离容雪斩住所仅有一个过道之隔时,一支破空的冷箭直直扎在屋门口的老槐树上。
她的旁边没有任何遮掩的物体,这本来可以一箭穿心,却故意射偏,那棵树上裂开的纹路充满着挑衅。
是暗示,也是提醒。
楚听河稳住了身形,警惕地四周张望着,宛如一只受惊的雀儿。四下无人,她轻咬苍白的嘴唇,目光再次转向了容雪斩那扇厚重的屋门。
她隐约明白,这冷箭主人好像是冲着容雪斩去的。
若是一般人明白这些,早就会劫后余生般识趣的离开,可楚听河恨恨地瞪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然后飞速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嘴唇翁动:
“不,容雪斩你不能死!你不在了没人陪我了。”
门被拉开,容雪斩眼睁睁地望着面前头顶密布冷汗的少女撞向自己的怀里。下一秒,一支箭也跟着飞了进来。
“关……关门……”楚听河哑着嗓子。
砰--箭杆扎在屏风上,又心有余力不足似的直挺挺掉落。
门内,空气静得落针可闻。半晌,容雪斩盯着那根箭,好似明白了什么般,转身披上斗篷,带上面具,拉开弓弩,让那已上弦的箭蓄势待发。
楚听河自知危险,身躯一缩,躲到他的身后。
“‘缘断九霄’,是我大哥的箭矢上刻的,他叫容雪缘。最后的一对一比武中没有赢过我。”容雪斩的声音平静无波。
这时,奇怪的一事发生了,坚固的大门竟然在二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扯开,幅度平缓,并非狂风吹拂。
但大门拉到最大限度时,四下无人。
“应该是容雪缘或他的下属将绳子拴在门的一角了。”楚听河观察着大门四个角造型独特的花边,得出这个较为可靠的结论。
容雪斩默默抬手,擦去了身后女孩额头的冷汗。
双方此时都在僵持着,对面迟迟不肯现身,令二人心情愈发紧张与不安。
楚听河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最后拍拍容雪斩的肩,冲他比划了两下,大致意思是让他把黑衣服脱下裹在自己身上,面具也是。
手势看懂了,虽对她的此举容雪斩还是不明所以,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个女孩是值得信赖的。
于是他乖乖照做。
全程二人都在小幅度的脱衣、穿衣,生怕惊动了可能正在悄然靠近的敌人。
完成后,楚听河问道:
“容雪斩,你射箭技术练得好吗?”
“哦,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但凡对方现在射过来一箭,我就可以直接判定对方的位置。”容雪斩笃定地。
“不过如果被对方抢占了先手,我们估计都活不了。”他又添了一句。
一听这话,楚听河笑了,她轻整面具道:
“你说,如果我起身,对方会不会把我认成你?然后……”
少女欲言又止,手做了一个拉弓射箭的姿势,容雪斩一见,连忙摆手:
“这怎么行,你死了怎么办?”
“你不是还没死吗?”
话音刚落,她猛地起身,用斗篷裹着身子往门口跑去。
容雪斩要去抓住,却扑了个空,眼睁睁地望着她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堵在心口,一句也说不出来。
“容府上下盘根错节,若日后只剩你一人,便麻烦多保重了。”
果然,一根箭飞来,扎入楚听河的左肩,鲜血顿时染红了黑色的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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