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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舌、火星
说实话，他也不很相信就凭着这几张小卡片就能窥见命运或未来的那些事，只是也没别的事情做，随手翻翻。
看看人生、命运、前途、未来，那些足够抽象的词汇，反而会暂时忘记正在常识解决的现实棘手事件，短暂地得到休息。
“就当做是还不错的牌吧。”施望野合上书，短短几秒就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他把那些牌收好，装回盒子，呆呆地看着墙壁上装饰着黑丝绒玫瑰花的某处，眼神直了。
他动动耳朵，敏感的听觉穿过雨巷，能够捕捉到街角维修铺子里，无叔用小榔头、合金推子细细雕琢那枚钥匙的细小声音，软质金属被切削击打的节奏不算锐利扰人，反而带来些许困倦。
随着钥匙半成品被放下时发出的一声响动，施望野的视线又重新定焦到眼前的风雨雷电、杂货小铺中。
他抬头看，陆任之在楼上的仓库小门那里蹲着看他，见他看完书注意到了自己，就冲他挥手。
施望野把书放好，走了上去，站在他面前：“你在这发什么呆。”
“看你看书，还挺好的，很像文化人，或者知识分子的感觉。”陆任之挪了挪，给他让出了进仓库的空间。
“我算哪门子知识分子？实际上高中肄业。”施望野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睡觉睡觉。”
陆任之坐到床边摇摇他：“别睡，时间还早。”
“能有多早？”施望野看看手机，竟然才晚上八点多，有点意外，“没有手机，时间都变慢了。”
“嗯，你觉得塔罗牌说的准吗？”陆任之还在想刚才的结果，明显很在意。
“这东西，咱们只是凑热闹的普通人，随便解答个吉利的结果就算了，说白了就是图一乐。”施望野揉揉陆任之的手，“要是算出来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有一过不去的大坎，也不能卡着日子自杀吧。”
“举的例子别太离谱。”陆任之稍微轻松了些，“就是我刚才看那几张牌的名字，什么恶魔、死神的，感觉有点不安心。”
施望野看着陆任之眼神中真的有担忧：“你不是不迷信的吗？”
“偶尔，偶尔。”陆任之向后躺在另一处的被子上，“其实一直没和你说，就算是没看今天的牌，我也总觉得不安，说不上来的感觉。”
“唉，什么都拿不准，是会心烦的。”施望野用被子把陆任之裹住，“睡觉吧，早点睡早点起，别的……也没办法。”
“这种感觉真差。”陆任之挪了挪，握住了施望野的手，“也不知道论坛里会不会有回信……”
“别操心了，睡觉。”施望野用另一只手挡住了陆任之的眼睛，可他自己也难以抑制脑子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一夜风雨声，他们的心累了整天，沾枕头不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天刚透亮，他们就不约而同醒来。
昨夜满头的黑色雨云终于散去，比莉似乎还没有醒，陆任之悄声说：“先去取钥匙吧……”
他们俩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仓库，走进无叔的店里。
“这么早？”无叔蹲在地上盯着一台小炉，“很快就好，最后的融合冷却，只要二十分钟。”
“好。”施望野蹲在他旁边，一起看着小炉里的火，火舌舔舐着钥匙重铸炉的漆黑底部。
“怎么了小伙子，看你好像有在发愁的事。”无叔用一支金属细管在火中拨拨弄弄，“没什么要紧的话，可以给我说说，我老头子不一定能摆平，但没准能给你讲点故事宽宽心。”
“嗯……”施望野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问，“叔，你相信恶有恶报吗？”
“我也说不好，大体上还是相信更多。”无叔轻描淡写地说。“所里又有什么糟烂事爆出来了吗？”
“要是能爆出来就好了，估计很快就会被压下去。”施望野盯着那团火，心里很浮躁。
“这样啊……不如试试别的方法呢？”无叔拎过一个小喷壶，把火灭了点，“像那种根基深延的野草，没办法一下铲除，除草工人会选择把这项工作调整成长期的任务，这段时间拔一拔，再过段时间洒些除草剂，再再过段时间安排电动大机械割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说是吧？”
施望野忧心仲仲地看着无叔：“是这个道理没错，可是迟一些，就总觉得有无辜的人在受害。”
“这么焦虑干嘛？”无叔拿起半杯水，哗啦一下泼灭熔炼炉底部的火：“那是加害者的错，不是你们的，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
他检查了下炉底，没有多余溢出的铜珠，钥匙应该是成功了。
温度刚冷却下来，无叔马不停蹄的地取出钥匙，清洗、打磨，一把紫红色的纯铜钥匙递了过来。
陆任之在旁边的工作台趴了一会，看到这把钥匙，积攒的疲惫瞬间消失了：“这就好了吗？”
“好了，用的时候同时按这个机关就行。”无叔把使用方法展示给他们，就坐到一边抽起了烟。
“咱们也该走了。”施望野把钥匙收好，正准备拉着陆任之走出修理铺。
无叔对着他笑了笑：“别忘了除草的例子。”
“不会忘的。”施望野点了点头。
买了早餐带回杂货铺，他们就火速回到了所里，在教职工们还没上班之前，又进了胡成华的办公室。
“准备好了吗？”陆任之蹲在柜子面前，有点紧张。
“嗯，开吧。”施望野双手握拳，看着面前抽屉上的锁孔，幽深黑暗。
陆任之轻轻按下机关，钥匙顺滑地左旋两周半，抽屉打开了。
“这是……”施望野把抽屉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垫子上，检查了抽屉内部再没有别的东西，他有点疑惑，“胡成华在柜子里只放了一本笔记？”
陆任之看着这本东西朴素的外壳，也有些不能理解：“打开看看。”
施望野依言打开了那本子。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本皮质相册，里面的插页几乎装满，全部是受害者的私密照片，拍得很讲究如写真集，光影很美，只是那些血浆、伤痕，一看就是真的。
这些图，正常人看过后肯定会痛苦，更别提受害者的家人们了。
陆任之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胡成华，他有病吗？怎么会拍这样的照片？”
“已经是我不能理解的变态程度了。”施望野避开上面的血腥暴力，强忍着难受往后翻了翻。
有一张照片边缘露出的胳膊上有块疤痕，他指了指那里，“小陆，你看这个。”
陆任之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伤，胡成华八九年前在一场小事故中救了个大学生，留了这么个疤。”
他回忆了一下：“这件事还上了报纸，胡成华那张照片神采奕奕的，看起来就受了这么点伤。”
“你能把那新闻找出来我看看吗？”施望野看着照片中左半边人物的眼中满是痛苦，但有种异常的情愫，越发觉得不对。
“这儿。”陆任之很快把之前他拍照存档的那份报纸照片拿了出来，他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和谐之处。
两张照片，同一匹枣红色温血马，耳朵上的白斑形状一模一样。
陆任之迅速看了过来，施望野看看陆任之，低声问：“能作为证据吗？”
“……”陆任之沉默良久，把手机拿了回来，蹲在旁边不出声了。
楼下老师们上楼时的脚步声和聊天声同时传来，施望野合上那本相册，装进背包里，“先走吧，这里有点动静楼下很快会听到的。”
坐在宿舍的客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那本相册静静待在中央的垫子上。
“你觉得应该怎么办？”施望野有些头疼，甚至没勇气再翻开它。
“烧掉吧。”陆任之慢慢地说，“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毁掉比较好。”
“可是咱们手上目前就只有……唉，你说的对。”施望野盯着相册黑漆漆泛着皮质特有光泽的外壳。
“即使能引起很大的关注，也没必要把这些隐私搬出来当枪使。”陆任之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这里面的东西完全是加害者视角的窥伺和意淫。不管咱们怎么去避免，那些媒体肯定会利用这些照片博眼球，最后又变成了对受害者痛苦的消耗，这样不就违背我们的初衷了吗？”
他用下面的垫布把这本相册小心地包好：“即使这是关键的证据，我也不希望他们在因为我们，而受到二次伤害。”
“而且我最担心的是，胡成华是出于一种避祸的心态下，拍摄了这些照片，以防未来被这些受害者检举揭发，那样还可以拿出这些制作精美的照片，用你情我愿的理由来搪塞，模糊真相。”
“你这么说也是一种可能，不管怎么样，相册还是处理掉为好。”施望野呼出一口气：“我们肯定还会想出其他的办法，让坏人得到惩罚。”
“最好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嘴脸，让舆论逼得他下不来台，不然他总会有狡辩或是洗白的机会。”陆任之皱了皱眉，从厨房拿出一盒固体酒精塞进外套口袋中。
“而且我们要尽量保护受害者和家属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让他们出面，他们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施望野接过相册装进他们平常出门的背包里。
“晚上再出去处理一下吧，我累了。”陆任之忽然浑身没劲儿，撑着身子上了阁楼，倒在大床上。
施望野坐在他的身边：“别心烦，总会有办法的。”
“其实不是很烦，就是无力。”陆任之摆摆手，不再继续说下去，他打开手机，登上了匿名论坛。
看了看软件页面，私信的数量有些不寻常的多。
他忽然坐了起来，“有人联系我了。”
“太好了。”施望野靠在他旁边，看着陆任之手机私信上的页面。
陆任之一条条看过去：“很多都是受害者家属。”
他的手指暂停在了空中：“这个人他说能提供一些证据……他们还有个群。”
“他们做过举报之类的尝试吗？效果怎么样？”施望野急切地问。
“暂时还不清楚，别急，我来联系一下。”陆任之飞快地敲着字，回复着那位受害者家属。
傍晚时，他们取得了联系，并互相验证了身份，那个男人谨慎地叮嘱许多，才把陆任之拉进互助群。
“群里还挺热闹的。”陆任之看了一小会，眼神复杂。
这些人多数都上了年纪，发语音条讨论着如何治疗家中的孩子，互相推荐医院、精神科医师，或是哪里的超市打折这样的过日子常见话题。
临近晚餐时间，也会聊怎么煮出不需要加牛奶的美味咖喱，看起来十分相熟。
“你在想什么？”施望野看着屏幕上如家人般的对话，一时大脑滞塞，只感觉到悲哀。
“说不清楚，我以为他们会一起痛骂那个畜生或者怨声载道。”陆任之垂着眼，“看来人真的比想象中坚强很多，硬生生被不作为的警察署拖到能够接受现实了。”
“是啊，已经过了太久。”施望野打开群成员，可以看出这群是好几年前建的，其中群主和几个管理员的头像都是灰色的蜡烛。
施望野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问：“还会有不安的情绪吗？”
“当然不。”陆任之不再只是像前些日子那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既安慰施望野、同时也要用那些伟光正的大道理安慰自己。
这次，他终于从反反复复困惑与怀疑中中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只要能有一点点火星也是好的，不能让这些人就这样活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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