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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苍纪
浓雾如棺椁,将两人紧紧包裹。叶苍纪昏迷不醒,灵体前所未有的黯淡,仿佛风中残烛,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牵扯着许庄舟濒临崩溃的神经。他背上的伤痕没有流血,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边缘有细碎的金光如同电弧般跳跃、湮灭,那是血玉髓力量爆发后残留的痕迹,也阻碍着灵体的自我修复。
许庄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凉的身躯。他不敢移动,脚下的淤泥如同贪婪的嘴巴,随时可能将他们吞没。树妖残骸散发出的焦糊味和沼泽固有的腐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叶苍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灵韵流转的簌簌声。
绝望如同藤蔓,勒得他几乎窒息。他徒劳地试图调动自己那点微弱的心神力量去安抚叶苍纪的核心,却如同石沉大海。血玉髓在爆发后似乎陷入了某种沉寂,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
时间在恐惧和等待中被无限拉长。许庄舟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强撑着。他不敢睡,怕一闭眼,怀中的身影就会彻底消散,或者被这诡异的沼泽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世纪,浓雾似乎稀薄了一丝。也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沼泽环境格格不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死寂。
许庄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起来。是追兵?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将叶苍纪更紧地护在身后,尽管这动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雾气被拨开,一个身影显现出来。
并非想象中全副武装的士兵,也不是狰狞的怪物。那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用某种深色兽皮和粗麻简单缝制而成的衣物、身形高瘦、脸上涂抹着几道暗绿色油彩的男人。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却如同这片古老丛林般深邃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手中握着一柄骨质的短矛,矛尖闪烁着幽蓝的光泽。
男人的目光扫过倒在地上的树妖残骸,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落在紧紧相拥、狼狈不堪的许庄舟和叶苍纪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叶苍纪那非人的黯淡灵体和背上的异状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没有立刻靠近,也没有表现出敌意,只是站在不远处,用一种古老而晦涩的语言说了句什么。
许庄舟完全听不懂,但他从对方的眼神和姿态中,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恶意,反而有一种……审视与好奇。
见许庄舟没有反应,男人犹豫了一下,换了一种语调更为平缓、发音却依然古怪的语言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许庄舟依稀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似乎与某些记载中的古羌语或苗语有些类似,但无法确定。
沟通的障碍让气氛再次凝滞。
许庄舟心中焦急万分,叶苍纪的状况不能再拖了!他必须赌一把!
他指了指怀中的叶苍纪,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做出痛苦和求助的表情,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传递出友善和恳求的意念。
男人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缓缓走上前,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叶苍纪,尤其是他胸口那枚即便黯淡也依旧不凡的血玉髓,以及背上那诡异的伤痕。
他伸出手指,似乎想触碰叶苍纪的伤口,但在距离几厘米处停下,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淡薄的、与叶苍纪力量性质截然不同、却同样源于自然的翠绿色光芒。那光芒带着浓郁的生机,让周围污浊的空气都为之一清。
许庄舟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男人收回手,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难题。他看了看许庄舟,又看了看昏迷的叶苍纪,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站起身,对许庄舟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然后转身,步伐轻盈地走向浓雾深处。
许庄舟几乎没有犹豫。这是他救叶苍纪唯一的希望!他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将叶苍纪背在自己背上——叶苍纪的身体此刻轻得惊人,仿佛没有重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随着那个神秘的背影。
男人似乎对这片死亡沼泽了如指掌,他选择的路径看似随意,却总能避开那些隐藏的泥潭和危险的气瘴。他走得并不快,时不时会停下来等待步履蹒跚的许庄舟。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浓雾骤然散去。他们竟然走出了那片可怕的沼泽,来到了一处隐藏在峭壁下的山谷入口。谷内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与外面死寂的沼泽形成鲜明对比。一条清澈的溪流从谷中蜿蜒而出,空气清新甜润。
男人带着他们沿着溪流进入山谷。谷内别有洞天,一些简易却结实的木屋依山而建,隐约能看到一些同样穿着兽皮、脸上带着油彩的人影在活动。他们看到男人带着两个陌生的、尤其是其中一个状态极其诡异的“人”回来,都投来了惊讶和警惕的目光,但并没有人上前阻拦或询问。
男人将许庄舟带到山谷最深处、靠近山壁的一间独立的木屋前。木屋比其他的更大一些,门口悬挂着用羽毛和兽骨制成的风铃,随风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推开木门,示意许庄舟进去。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铺着柔软干草和兽皮的木床,一张石桌,几个木墩充当凳子。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
许庄舟小心翼翼地将叶苍纪放在床上。刚一放下,他自己也因脱力而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男人没有管他,径直走到床边,仔细检查叶苍纪的状况。他取出几个小巧的、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的罐子,从里面挖出不同颜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叶苍纪背部的伤口上。那些药膏一接触到伤口,那些跳跃的金色电弧便仿佛被安抚了一般,渐渐平息下去,焦黑色也开始缓慢褪去。
接着,男人又取出几片形状奇特的干枯叶子,放在一个石臼中捣碎,混合着溪水,试图喂给叶苍纪。但叶苍纪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喂入。
男人皱了皱眉,看向瘫坐在地上的许庄舟,指了指叶苍纪,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许庄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挣扎着爬过去,接过石臼。他看着昏迷不醒的叶苍纪,心一横,自己喝了一口那苦涩难闻的药汁,然后俯下身,撬开叶苍纪的嘴唇,以口渡药。
药汁渡入,许庄舟能感觉到一股温和却坚定的生机力量顺着喉咙滑下,并透过某种奇妙的联系,缓缓流向叶苍纪的能量核心。叶苍纪原本微弱的灵韵波动,似乎真的稳定了一丝。
男人看着他的举动,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喂完药,许庄舟已是强弩之末,眼前阵阵发黑。男人扶着他,让他在旁边的干草堆上躺下,又递给他一个盛满清水的木碗和一块烤熟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干。
“谢……谢谢……”许庄舟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汉语说道,也不知道对方能否听懂。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在门边的木墩上,如同守护山林的石像,默默地守着这两个闯入他们世界的、非同寻常的“客人”。
许庄舟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想,无论这个神秘部落是敌是友,至少,他们暂时活下来了。而叶苍纪,似乎也有了生的希望。
这片与世隔绝的古老山谷,会成为他们绝境中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囚笼?
许庄舟这一觉睡得极沉,却也极不安稳。梦中反复交织着巨蟒冰冷的竖瞳、树妖舞动的触手、叶苍纪濒临消散的黯淡灵体,以及那个脸上涂着油彩、眼神深邃的陌生男人。疲惫、恐惧、绝望如同潮水,一次次将他淹没。
他是被一种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气息唤醒的。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屋简陋的顶棚,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透进来,在空气中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他猛地坐起,第一时间看向木床——叶苍纪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但情况似乎好了很多。
他背上的焦黑伤痕颜色变淡了许多,边缘不再有金色电弧跳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如同玉石般的光泽。更重要的是,他原本几乎完全透明的灵体,此刻凝实了不少,虽然依旧比正常状态虚弱,但那种随时会碎裂的危机感已经大大减轻。他胸口处的血玉髓,也恢复了平稳的、内敛的微光,不再死寂。
许庄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大半。他这才感到喉咙干得冒火,腹中饥饿难耐。他拿起旁边木碗里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又拿起那块冷掉的肉干,艰难地咀嚼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那个救他们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兽皮衣物,脸上的油彩似乎也重新涂抹过,显得精神了许多。他看到许庄舟醒来,点了点头,将手中一小篮新鲜的、散发着清香的野果放在石桌上。
许庄舟连忙用手势比划着表达感谢。男人摆了摆手,走到床边,再次检查了一下叶苍纪的状况。他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那淡绿色的生机光芒,轻轻点在叶苍纪的眉心。
片刻后,他收回手,对许庄舟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他……什么时候能醒?”许庄舟忍不住用汉语问道,明知对方可能听不懂。
男人果然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他想了想,指了指窗外明亮的阳光,又指了指叶苍纪,然后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许庄舟猜测着。虽然心急如焚,但叶苍纪状态稳定好转,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接下来的两天,许庄舟就在这间木屋里住了下来。男人——许庄舟从其他偶尔过来送食物或草药的山谷居民零星的、他听不懂的交谈中,隐约捕捉到一个发音类似“岩”的音节,便暂且称他为阿岩——每天都会过来查看叶苍纪的情况,更换草药。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做事,或者坐在门边,擦拭他的骨矛,眼神偶尔会落在山谷之外的方向,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许庄舟的身体在休息和充足(虽然简单)的食物补充下,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开始尝试着与阿岩进行更深入的沟通。他利用木炭,在光滑的石板上画图,画太阳月亮代表时间,画山川河流代表地点,画两个人形代表他和叶苍纪,画一个问号代表疑问。
阿岩很聪明,很快理解了这种原始的交流方式。他也用图画回应,画了一个圈代表山谷,画了很多人形手拉手代表部落,画了危险的符号代表外面的沼泽和丛林,画了一个指向山谷外的箭头,又画了一个叉。
许庄舟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山谷是安全的,部落是团结的,外面是危险的,不要出去。
他也试图询问关于叶苍纪伤势和那种绿色能量的事情。他画了叶苍纪背上的伤,又画了阿岩指尖的绿光。
阿岩看着石板,沉默了很久。他最终没有用图画解释,而是带着许庄舟走出了木屋,来到了山谷中央那片最开阔的草地上。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将山谷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许多部落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这里,他们围着山谷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古树,盘膝坐下,双手结着奇特的手印,口中吟唱着古老而悠扬的歌谣。
那歌声并非人类的语言,更像是一种与自然共鸣的音节,空灵、神秘,带着一种洗涤心灵的力量。随着他们的吟唱,许庄舟清晰地看到,丝丝缕缕翠绿色的、充满生机的能量,从山谷的草木、溪流、甚至空气中汇聚而来,如同百川归海,融入那棵巨大的古树,然后又以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反哺给围坐的部落民。阿岩指尖的那种绿色能量,与这同源,却更加精纯。
许庄舟震撼地看着这一幕。这个部落,竟然掌握着一种集体冥想、与自然能量沟通、并将其转化为自身力量的古老传承!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难怪阿岩能治疗叶苍纪那种诡异的伤势,那种绿色能量本质上是高度凝聚的生命力,对稳定能量、修复创伤有奇效!
阿岩指了指那棵古树,又指了指自己和周围的族人,最后指向许庄舟和木屋的方向,点了点头。
许庄舟彻底明白了。是这个部落世代守护的古老传承和这棵神奇的古树,救了叶苍纪。他们并非使用某种具体的“医术”,而是引导自然的生命能量进行滋养和修复。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他对着阿岩,对着那棵古树,对着所有吟唱的部落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三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木屋时,叶苍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褐色的眼眸初时还有些迷茫和虚弱,但很快恢复了清明。他首先看到了守在他床边、眼眶泛红、胡子拉碴却难掩欣喜的许庄舟。
“庄……舟……”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醒了!终于醒了!”许庄舟激动地抓住他的手,感受着那真实的、不再冰凉的触感,声音哽咽。
叶苍纪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背部的伤痕依旧有些麻木,但那种灵体即将溃散的虚弱感和剧痛已经消失了。他内视自身,发现血玉髓核心平稳运转,虽然能量尚未完全恢复,但根基稳固,甚至……似乎比之前更加凝练了一丝?而且,核心周围还萦绕着一股陌生的、却无比温和纯净的绿色能量,正在缓慢地滋养着他的灵体。
“这里是?”他环顾四周,对这陌生的环境感到疑惑。
许庄舟连忙将这几天的经历,包括如何被阿岩所救,如何来到这个神秘的山谷,以及这个部落与自然能量共鸣的奇特传承,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他。
叶苍纪听着,金褐色的眼眸中流露出惊讶、庆幸,以及一种深沉的思索。他看向门口,阿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们。
叶苍纪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道谢,却被阿岩用手势制止了。
阿岩走上前,再次用那蕴含生机的绿色能量探查了一下叶苍纪的身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算是满意的神色。他看了看叶苍纪,又看了看许庄舟,突然用那种古老的语言,缓慢而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次,许庄舟依旧没听懂,但叶苍纪的身体却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你说什么?”叶苍纪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他死死地盯着阿岩,“你认识……‘守墨人’?”
阿岩看着叶苍纪激动的反应,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了然的波澜。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那个词,并伸手指了指叶苍纪胸口那枚血玉髓,做了一个“守护”的手势。
许庄舟完全愣住了。“守墨人”?那是什么?叶苍纪怎么会知道?而且看起来反应如此巨大?
叶苍纪激动地抓住许庄舟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断断续续:“庄舟!他……他说的是古老的灵言!‘守墨人’……是古籍中记载的、极其隐秘的一脉传承,传说他们守护着天地间最初的‘文墨之气’,与书画之灵、文明薪火息息相关!他们应该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才对!没想到……没想到在这里……”
他看向阿岩,眼神充满了急切与求证:“你们……就是‘守墨人’的后裔?”
阿岩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眼神和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庄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与世隔绝、掌握着自然能量的古老部落,竟然是传说中“守墨人”的后裔!而叶苍纪作为画灵,与“文墨之气”本就同源,难怪阿岩能救他,难怪叶苍纪能听懂那古老的语言!
一切的巧合,在此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叶苍纪的苏醒,“守墨人”后裔的出现,仿佛为他们在绝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前路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
叶苍纪紧紧握着许庄舟的手,目光却灼灼地望向阿岩,望向门外那棵散发着荧光的古树,望向这个神秘的山谷。
一个前所未有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或许,他们来到这里,并非偶然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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