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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雪,杏花雨,杨柳风
五界下了一场大雪,还不到人族历法的冬至。
夜幕低垂,银白的雪花如柳絮般轻盈飘落,覆盖了整个小镇。街道上积雪厚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在雪地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像是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薄纱。
老李头裹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提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慢悠悠地出了门。他看着这满地的雪,忍不住咧嘴一笑,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
不远处,几个孩子正围在一起堆雪人,小手冻得红扑扑的,却依旧欢声笑语不断。他们用萝卜给雪人做了个鼻子,用两颗黑石头当眼睛,还合伙从家里翻出一条旧布条子给雪人围上,坚信这样就能抵御这冬日的寒冷。
老李头走过去,看着他们的杰作,忍不住夸赞:“这雪人堆得真不错,比去年还像样!”
孩子们听到夸奖,一个个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着星星。其中一个胆大的孩子拉着老李头的手,说:“李爷爷,等会儿我们去赏月吧,听说今晚的月亮可圆啦!难得下大雪的天气还有圆月可看!!”
老李头笑着点头,心里暖洋洋。他不禁想起年轻时,也曾和伙伴们在夜里赏月,那时候的月亮似乎也这般圆,这般亮,却不曾有过这样好的一场雪。
如今,虽然岁月已老,但这份心境却从未改变。
不远处的茶馆里,传来阵阵笑声和茶香。几个老伙计围坐在炭火旁,桌上摆着几碟花生米和热腾腾的茶水。他们一边聊天,一边不时抬头望向窗外的雪景,脸上洋溢着满足。老李头带着孩子们走进茶馆,孩子们好奇地东张西望,眼睛里满是新奇。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老李,带孩子来啦?来,坐这儿暖和暖和。”
老李头摆摆手,示意孩子们去窗边看月亮。他们就安静地趴在窗台上,小脸贴着窗框,望着那轮挂在天边的圆月,眼中满是惊叹。
其中一个扎着小辫儿的丫头指着月亮,兴奋道:“听说月上有玉兔,玉兔可厉害了!”
另一个孩子立即反驳道:“胡说!兔子有啥厉害的?明明是老虎最厉害!”
“是豺狼!”
“是鹰隼!”
……
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谁也不服气,于是纷纷转向老李头:“李爷爷,您说说看哪个最厉害?”
老李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只道:“蚂蚁。”
“诶?蚂蚁有什么厉害的?我一根手指能压死好几只!”
“是呀是呀!蚂蚁分明就是最弱的!”
老李头呵呵地笑着,没有回答他们。
老板娘笑道:“真是难得太平的日子,说是瑞雪兆丰年,越来越有盼头呢!”
外面的雪还在下,但屋子里暖烘烘的。几个老伙计坐在角落,看着稚子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毕竟人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
……
魔域无妄城。
窗外,漫天的雪花如同碎玉般纷纷扬扬,那几支正开着淡黄花朵的树枝被压得弯了腰。
青霓独自立于窗前,双手轻轻扶着窗棂,目光穿过纷飞的雪幕,凝视着那片白茫茫的世界。她的身影在雪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
雪越下越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纯净的白色所包裹。
她的思绪却在这寂静的雪景中渐渐飘远,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在雪中缓缓走来。
老爹身着一袭墨色长袍,面容温和,正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踏过积雪,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脚印。母亲则在一旁轻声笑着,眼中满是温柔的宠溺。
幼时的青霓穿着红色的小棉袄,小小的脸上满是兴奋,她欢快地在雪地里奔跑,不时回头望向父母,眼中满是依赖和幸福。父亲总是会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为她拂去发梢的雪花,轻声安慰:“咱青霓不怕冷,爹在这儿呢。”
可魔界从不落雪。
她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然而,这份温馨的记忆很快被另一道身影打破。
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身姿挺拔,眉眼如画,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落寞。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直直地望向自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青霓的心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她比谁都清楚,夙寒早已不在人世,可熟悉的身影却总是在这样的时刻,如影随形般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她轻轻叹了口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呼唤将青霓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尊上。”
青霓微微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小赤苋站在不远处,神色恭敬而担忧,低声催促道:“尊上,时候不早了,族中的事务还需要您来定夺。”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赤苋,神情在瞬间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与威严,仿佛刚才的出神只是一场幻觉。
青霓微微颔首,声音平静而坚定:“知道了,走吧。”
赤苋见她恢复了常态,这才松了口气,恭敬地跟在她身后,一同走向议事厅。
命运啊,总会推着有些人往前走。而那些经过命运洗礼的灵魂,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爹娘庇护的孩童,也不是那个会为情所困的少女,而是魔族的女王,肩负着整个族群的命运,再也不能轻易沉溺于过去的悲伤之中。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纷纷扬扬,仿佛在为这世间的一切覆上一层洁白的哀伤。
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这雪幕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如同心中那些无法磨灭的回忆,深深烙印在岁月的长河之中。
……
冥界忘川河畔。
这场雪越下越大,甚至下到一个从无四季更迭、亘古不变之地。
伏黯站在忘川之畔,目光穿过迷蒙的雪幕,落在河畔那一片被雪覆盖的紫色小花上。
忘川河在冥界中缓缓流淌,河水幽深而冰冷,往日里河中怨灵的哭号声不绝于耳,可今日却出奇地安静。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雪,连怨灵们的悲鸣也被冻结。
他站在河边,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梢,没有拂去,只是静静地站着,思绪万千。
冥界从未有过如此景象,伏黯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仿佛这片无垠中,只有他独自面对这无尽黑暗与寂静。
他的目光穿透雪幕,仿佛在寻找什么,却又一无所获。
不远处的墨迟和鬼镜妖对视一眼,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鬼镜妖终于忍不住,手肘撞了身边的墨迟一下:“诶,咱冥界突然来了许多魔族亡灵,十万年不曾有魔族来轮回,到底怎么了?神祇的诅咒失灵了?”
墨迟“啧”了一声,道:“穆天痕一战后,好像确实如此…我倒以为,也许正是因为神魔同心,才是诅咒解除之法。”
鬼镜妖叹气道:“随便吧,当务之急是多招些鬼来帮忙,否则都要累死啦!”
“呵,我们本来就死了…”
……
九华山,这片曾经被混沌神女亲手开辟的神灵圣地,如今却已荒芜得令人不忍直视。
大雪纷飞,覆盖了曾经的亭台木屋,掩埋了昔日的繁华盛景,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寂静。
他缓缓行走在被积雪覆盖的山路上,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缓慢。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记得神女初见他时,也是十万年前这样的一个下雪天。彼时的九华山正值盛景,山间花木扶疏,灵禽异兽穿梭其间,而神女则如谪仙般立于雪中,白衣胜雪,眉眼间带着一丝清冷的疏离,却又难掩其绝世风华。
如今,故地重游,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曾经的小木屋早已倾颓,只剩下断壁残垣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封阳走到一座被雪掩埋的石亭前,轻轻拂去石桌上的积雪,那石桌上还依稀可见神女亲手刻下的棋盘,虽然历经岁月,却依旧清晰可辨。
他坐在石凳上,目光穿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她正坐在不远处的菩提树上,手中拿着一枝新发的枝桠,微微含笑地看着他。
那一刻,封阳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
就在这时,一阵清越的梵音在风雪中响起,如黄钟大吕般穿透了空谷千仞。
他抬起头,只见一位身披袈裟的佛陀踏着莲台缓缓而来。莲台之上,祥云缭绕,金光闪烁,与周遭的荒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封阳心中一震,他认出了这位佛陀——十万年前神女峰,正是他与她对弈于九华山的石桌前!
佛陀的莲台在他身前缓缓停下,尊者微微一笑,声音平和而悠远:“封阳神君,久违了。”
封阳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站起身,目光中带着几分质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佛陀并未动怒,只是轻轻合十,说道:“贫僧法号伽瑟,来自梵境,与混沌曾有一段旧缘。”
梵境?就是不在五界之列的梵境?而眼前的佛陀竟就是传闻中的西方大能伽瑟尊者?
封阳问道:“尊者与神女相识多久?”
伽瑟道:“二十万年。”
封阳又问:“情谊如何?”
尊者坦然道:“亦师亦友,情同兄妹。”
封阳的心中瞬间被怒火填满,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既是旧识,为何在她遭难之际,你不曾出手相助?她死了一次又一次,苦了一世又一世,凭什么要遭受这般命运?”
“到底是…凭什么…”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带着九分悲愤与不甘。
无相佛陀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抹慈悲的微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封阳神君,因果循环,使命使然。混沌的陨落,是她自身的选择,即便我在场,也无法改变什么。她诞生于天地未开,身上担着众生的意志,就注定永生永世为八荒六合的秩序而死。”
封阳怒极反笑:“荒谬…实在荒谬…哪有谁的生是为了死?为了死而生…这就是天道的秩序么!”
佛陀万年不变的脸上偶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不是她的混沌之身注定了她消散的命运,而是一颗仁慈之心,情随心动,抉择由她。混沌本可做逍遥自在的神,偏偏入世担了太多因果,而背负的因果越多,代价越大。”
人族、冥族、妖族、魔族…细数起来,她确实历遍五界,替人族改命,为怨灵摆渡…她身上的因果累积起来,无异于一座大山。
“混沌有通晓过去未来之能,今日这般下场她早已心知肚明。不过…记得二十万年前,贫僧与她初遇之际,混沌正勘破一次未来。彼时她曾告诉我两件事…”
此时封阳已无心听他念叨,正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的佛陀依旧平和地说道:
“她最喜欢‘杏花雨’、‘杨柳风’。”
伽瑟尊者的声音顿了顿。
“她不相信既定的未来。”
九重天的九霄大殿内,悬于星盘上的彩莲忽然闪烁,一时间整个大殿变得流光溢彩。
驻守的神使惊得合不拢嘴,连连指着彩莲嚷嚷道:“昙华灯动了!昙华灯动了!”
只见莲灯塌缩为一线白光,不知朝哪儿飞走了。
伽瑟尊者似是知晓一切结局,对着眼前这位年轻孩子的背影笑了笑,轻轻脱出一句:
“十万年前,我在此处与她对弈,她赠我一局棋,我欠她一段因果。”
“她很久以前托付于我的事,贫僧定不会辜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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