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主角别想走剧情

作者:十三页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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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小师妹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边,申彧想起那个师姐后来看着宋华哭了,心里不舒服的感情愈发重。

      等到了房屋内,他推了推男人,从他身上挣扎着下到了地上。

      “怎么了?”男人把申彧放下,没指望他给出一个回答,只是自顾自乐了一下,“今天还会走了。”

      申彧心中充满了烦躁。

      他想见贺惊春。

      他记得贺惊春说世上的女子有选择成为一切,去做一切的自由,他记得贺惊春给他的教导,每一个字都记得。

      哪怕眼前这个人是他的爹,他的亲爹,他也无法忍受那样的想法。

      ……这和他记忆里的父亲大不相同。

      又和世上的男人大多相同。

      申彧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是血管跳动,还隐隐抽痛的感觉。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眼前这是幻境了。

      而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人……

      先试试吧。

      申彧垂下眼,悄无声息地朝男人身上弹了个血蚤过去。

      血蚤非常机敏,窸窸窣窣地沿着男人的裤腿往上爬,然后把口器扎进男人的身体里,吸食着男人的血液,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一瞬间,血蚤的身体被血液充填,涨大,变得透明。

      在血蚤几乎要到了吸食血液的临界点时,申彧感觉到了这个男人低下头看了他一眼,是有点不舍,有点遗憾的目光。

      像还是在遗憾没能看到他长大。

      这一刻,他像真正的人,不像是幻境了。

      申彧抬起头来,呆呆地看他的父亲,看他展露出一个微笑,看他在自己面前被剥落成了一朵血花,红艳艳的。

      汹涌的灵力灌注进了申彧的身体。

      血海宫将幻境中的“人”炼化的过程,是增长修士灵力的过程,也是剥离他们人性的过程。

      但是……

      申彧蹲下去,怔怔地摸了摸地上零落的血,然后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他更愿意去相信,他打破了一个旧有的世界,才能在废墟上重新构建一个崭新的。

      所以不要害怕。

      不要担心自己会迷失。

      所以,不要流泪。

      大着胆子,往前走。

      申彧看了看这方小小的房屋,闭上眼,往前迈了一步。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申彧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发现他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经历雷劫前的青年模样。

      “……不过这又是哪里?”

      看了看晴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草原,申彧感到了一丝茫然。他意识到了,这里应该不是属于他的幻境。

      那就先把另外的修士抓出来。

      不是在自己的幻境里,举止可以稍微大胆一些。

      申彧静悄悄地释放了一部分神识,很快在无垠草原上找到了人群的痕迹。

      生命的绿色在这片原野上蔓延,高高的牧草一眼望不到头。几道柔和而连绵的线条勾勒出了远山。天空则蓝得异常高远开阔,白白的云朵在天上自由地行走着。

      在白云的簇拥间,一轮大而圆的太阳经久不息地照耀着世界。

      申彧在光下穿行。

      牧草亲吻着他的身躯,一层又一层,弯下腰欢迎申彧的来到。他嗅到了清新的,独属于草原的气味。

      在太阳的照拂下,生命欢腾。

      穿越了许久,申彧停下脚步,看见了人群的踪迹。

      那是一群牧民,一群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穿着独特的服饰,样貌也很特别。

      他们是草原的友人。

      申彧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草原的粗犷气息。

      此时,有一个编着高高的黑辫子的年轻女人转过脸来,注意到了申彧。

      她个子高挑,穿着一身彩色的长袍,腰间则配着一把暗银色的狼头弯刀。

      女人站在草原上,同申彧对视,鹰隼一般的眸光中写着对他的好奇与跃跃欲试的挑衅。

      一个非常有攻击性的强大女人。

      申彧看了看这群牧民,抬起腿,想朝他们走近。

      结果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申彧眉头一皱,先感到了大地的震颤。

      申彧驻足,眯了眯眼睛。

      ——有人过来了。

      牧草向两侧齐刷刷地倒去,因为外力而被迫分离臣服。

      脚下的土地因为骏马的快速奔腾而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伴随着一阵轰鸣如雷的马蹄声,一匹黑马甩着尾巴,驮着身穿劲装的少年飞速奔来。

      黑色骏马鼻尖冒出热气,周身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随风飘扬的鬃毛使这匹骏马更加威风凛凛。

      而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头上那黑色的高马尾也在随着前进的动作不断飘扬。

      他的双腿紧夹住马腹,手里高高地扯起缰绳。

      “吁——”

      一声高喝,骏马止住了一往无前的冲刺姿态,前蹄离地,口中嘶鸣声更盛。

      再次踩地时,马蹄激起了阵阵尘烟。

      少年稳稳地拉着缰绳,那双湛蓝色的眼瞳扫视过来,有着蓝天和湖水一样的风采。

      “金难缚,退下。”

      在骏马鼻尖呼出阵阵热气时,申彧听见那个腰持狼头弯刀的女人低喝了一声。

      金难缚也听见了,但他兀自扯着缰绳,并不后退。

      骑在马背上的少年看向面无表情的申彧,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在申彧说话之前,他忽然高高地扬起了马鞭,眼中流露出申彧极少见过的浓烈恨意。

      “滚,滚出去!”

      他冲申彧大声地叫喊,对女人的话置之不理。

      “金难缚。”

      女人立马不满地低喝一声。

      但却不是因为金难缚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无礼,而是因为金难缚一意孤行,不听她的话。

      在这片草原上,实力才是真正的话语权。

      而除了他们的母亲金弥阿,女人显然是他们之中第二有力量的人。

      金难缚也知道这一点。

      他回过头,冲金挽月恶狠狠地呲了下牙。

      “……让他滚!”

      这话近乎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金挽月定睛看了看金难缚。

      她很快便诧异发现,自己这从小就无法无天的弟弟,现在眼圈居然是通红的。

      从最初见到申彧到转过头的那么短的时间里,金难缚湛蓝色的眼瞳中竟已盈满了泪水。

      ——这时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过的。

      哪怕在他小时候捕猎从马上摔下来,被马生生踩断了一条腿,他也只是吸了吸鼻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哭过。

      “怎么了?之前在书院里见过他?你们结了仇?”

      长姐如母,见弟弟眼中含泪,金挽月一个飞身来到了金难缚的身前,语气关切。

      “没有。”金难缚眨眨眼,目光转而死死地锁在申彧身上。

      申彧不记得他认识这么个人,但可能是之前的仇家也说不定,故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

      天地似乎在往下压。

      火红的太阳离申彧越发近了。

      申彧意识到了这个幻境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又说不上来,只得按捺住灵力,准备伺机而动。

      金难缚咬着牙,像一头炸了毛的狮子。

      他的下颌绷得死紧,看向申彧,拉着缰绳的手不断颤动。

      然后金难缚艰难又愤恨地,从喉咙里低低挤出一声:“滚!”

      申彧不说话,维持着这个姿势,缓慢后退。

      等退了约莫几丈远后,申彧看见金难缚的表情稍微缓和一些,没那么紧绷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弟?为什么看到他你会这么难受?”

      金挽月顺着金难缚的目光,一直看向申彧。

      她摸了摸马后颈上的鬃毛,这匹野性难驯的烈马在她手底下极其温顺。

      似乎是因为申彧退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距离,金难缚身上竖起的刺慢慢软和了些。

      但少年眼底的难过丝毫没有减少。

      他不回答姐姐的话,只是大声对申彧说:“你走吧,转头从这里走下去,一路走上几里地,你就能出去了。”

      金挽月摸着马匹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听懂弟弟的话。

      申彧却懂了。

      这个幻境是属于金难缚的,而其他人只是他幻境里的产物。

      只不过他们也很真实。

      像申彧的父亲一样真实。

      既然金难缚说有别的出路,那就先不和他硬碰硬,往那边走试试。

      申彧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下了决心,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

      金难缚注视着申彧。

      青年离开的身影没有丝毫迟疑。

      金难缚本来以为申彧会踯躅片刻的。

      可他走得实在是过于洒脱,以至于金难缚恍然觉得,申彧和自己长大后的样子真像。

      金难缚有些明白,为什么在既定的故事里,自己会和这个唯一进入过他幻境的人一见如故,并慷慨地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了。

      ——因为他们相似。

      他们都家破人亡,他们都无处可去。

      他们无比相似。

      可正是因为这份相似,金难缚对申彧的憎恨又增加了一分。

      这种相似是残忍的,人为的。

      它抹杀了金难缚存在的意义。

      仿佛金难缚一生的辗转离合,都只是为了他最终能心甘情愿地把一切供奉给申彧。

      ——他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给万人瞩目的主角锦上添花。

      金难缚能承受灾难,能承受分离,可唯独接受不了这个。

      就因为申彧是故事的主角,他是一个为了给主角提供帮助而存在的配角,所以所有的痛苦就该成为理所应当的吗?

      他绝不要这样的理所应当。

      金难缚目光沉沉,注视着申彧走远了。

      终于,他转过头去看了看金挽月。

      金挽月和其他族人靠在金难缚的周围,紧密而温暖。

      但是很快,周边所有事物宛若出现故障般,猛然发生了扭曲变形。

      除了金难缚,包括金挽月在内的其他人神情俱出现了一瞬恍惚。

      然后,一切都像被刷新了。

      金挽月还是那身装扮。

      高挑的个子,穿着一身彩色长袍,腰间则配着一把暗银色的狼头弯刀。

      连鹰隼般充满攻击力的眼神都与以前一样别无二致。

      金挽月皱起眉头看了看金难缚,极不满地拍了拍黑色骏马的腰身。

      “怎么都聚在这里?”

      她没明白这一群人傻乎乎地站在这里是要干吗,扫视了一圈,发现她弟弟的手上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

      金挽月黑着脸问金难缚:“打猎抓到的猎物呢?阿妈让你一个人出去,还不准你用那些仙法,是为了磨炼你的性子,不是想让你偷懒耍滑头的。”

      “喂,阿姐,”听见金挽月不满的腔调,金难缚扬起唇角,笑嘻嘻地耍嘴皮子,“怎么一段时间不见,你都快比阿妈还凶了?”

      “什么,你说什么?!”

      “——我凶,还有阿妈凶?”

      金挽月眼睛瞪大,拉长脸,作势要打他。

      金难缚不让金挽月揍。

      他抬起手臂,遮住了半边脸。

      在马背上躲着躲着,听见金挽月气急败坏的指责,金难缚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眉梢眼角全弯起,很欢畅很桀骜很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有被遮挡住的嘴角不断往下坠,往下坠,最后所有的感知全在笑声里断掉。

      只剩他在模糊的族人的关切声里肝肠寸断地恸哭,如同第一次脱出母体的胎儿那样茫然无助。

      恍惚间。

      生与死的模糊空隙间。

      金难缚似乎又回到了真正的家乡。

      他被茂盛的牧草包围着,听到了阿妈和阿姐在风中唱诵的声响。

      她们用亘古不变的古老音调唱:

      “——无情的风雪哟,带走我们的牛羊。”

      “草原的子女哟,走四方。”

      “把这杯酒满上哟,请你来尝一尝。”

      “雄壮的骏马哟,什么时候带我们回到家乡?”

      “自由的白云哟——”

      “什么时候带我们回到家乡?”

      自由的白云……

      请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带我重回家乡?

      金难缚闭上了眼睛,视线一片模糊,眼泪顺着眼窝深深滑过。

      他又要坠入下一个甜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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