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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
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七煞突然出现截杀使团,也没有叛军拦路流民叫苦,高悬着的东桓旗帜安安稳稳回到家乡。
陆思衡带着使团和隐藏身份的两位南晋太后回到建业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接引使团的大鸿胪与五官中郎将眯着眼站在城门外,远远看到人来就高兴地叫手下人打起精神,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掩藏起了笑容。
没人敢告诉陆思衡发生了什么,直到进宫复命,陆思衡也只当同僚的古怪表现是因为陆氏的真假千金戏剧性故事,直到他为之效力的君主用沉痛的声音告诉他要节哀。
陆思衡一时间不明白,陆氏同时养两位女郎不是难事,何必如此?可他心里明白,那位雷厉风行手段酷烈的帝王是不会因为自己的某个臣子家里多出了一个女儿而伤心的。
帝王告诉他,有一位臣子殉职了,那位臣子恰好是他的侄女。
也正是因为陆游冶以身试险,他的人才能抓住七煞的尾巴,没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总算是将他们赶出了东桓。使团也能平安归来。
作为补偿,帝王的赏赐如流水般被送入陆氏,陆思衡本人更是连升三级,当了选曹尚书,掌官员选拔考核之权,而他的儿子也从虞山县的乡佐升到了郡里做曹掾。
陆府的灵堂布置还留着,按律臣子府中不可挂灵太久,不符合礼制,但赤武帝特意下了令,允许陆府把灵堂的布置留到陆无遗大婚前。
一家人格外沉默,就连平日里插科打诨的陆无愧也不敢出声。老夫人已缠绵病榻许久,谁都知道她那英年早逝的二儿子只留下这一条血脉,如今也没了。
偏偏这时候她的三儿子回来了,还带着功勋、荣耀与刚升的官职……
陆思衡到底是陆氏如今的家主,他回来了,陆氏就有了主心骨。祭拜过英年早逝的侄女后,他亲自将牌位送进了宗祠,也见到了信上说的,他的亲身女儿。
他很想给这个孤苦半生的女孩一个安慰的笑,可他的假面已耗费在朝堂上太多,到了家里反而扯不起嘴角,只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然后让妻子照顾好几个孩子。
那位时常上门的黄门郎又来了,陆思衡与他并不熟悉,所以接到密报的时候有些惊讶。
端寥身披黑袍,宽大的兜帽将他整个脑袋隐藏起来,走过陆氏沿途栽着兰草的长廊时,能听到细碎的衣料摩擦过木板的声音。
引路的奴仆将他引至书斋,这里其实是陆游冶的领地,有些情报仅过她的手藏在此处,按理来说在她死后三日内,这里就该会因为天干物燥等等说得过去的理由失火……
然后,焚烧殆尽。
也许皇帝的年纪大了,他开始念着小辈们的可怜,不再把为他豁出命去的臣子当成可以无限消耗的棋子……
他命人保留了忠心的臣子在暗中为他效力的证据,或许很久以后他会公开这些,将那个已死的少女封为君侯。
不过虚名而已。
但端寥为陆思衡带来了两个消息,好消息是也许他的侄女并没有死去,她一向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坏消息是……有人背叛了她。
唯一的线索是那天守在她身边的护卫。
陆思衡派人去查,得到的消息是那两人因为害怕陆氏因护卫不力责罚他们而私逃,却在城外某家客栈大吵一架互下杀手,最后双双身死,没留下什么线索……
这显而易见地透着诡异,但不管有没有查清真相,陆游冶会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以何种方式,不知道是否还以陆游冶这个名字回来……
*****
“听说了吗?这次南晋特意请长乐圣女来为陛下祝寿……我都没见过南晋人长什么样子……”
“不会是来和亲的吧?”有人猜测。
“去去去,胡说什么?人是决部落的圣女,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你们脑子里出了那点东西还有没有别的?”此人看起来颇知内情。
众人洗耳恭听。
见众人这般懂事理,那人假咳一声,摆出说书人的架势,缓缓开口。
“你们也都知道姚申氏当年也就是被北边追着才入了三千川,他们的精兵良将打不过北边,打打当地那些蛮族绰绰有余。决部落是最后归顺的,说来也神奇……上代圣女再晚一天投降,南晋那边就要放火烧寨了……”
“不是说白帝仁慈?怎么许人放火?那可是山里,烧起来可就——”书生拍着胸脯,有些后怕。
“皇帝?仁慈?这话你也——”
“嘘——”
也不知此人是否喝了酒,醉了上头,什么话都敢说,被人一肘肚子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能说的话,随即噤声,陪笑着打趣自己。
众人也都当没听到,接着话题聊,“一看你这书生就没进过山,三千川里头林深雾重,湿瘴袭人,火轻易烧不起来,就算烧起来了等老天下场雨也就熄了……”
书生被人调侃地涨红了脸,半天憋不出话。
他没注意到身旁一位体型娇小的少年端着茶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微微一顿。
啪嗒一声,小夜放下木质托盘,嘟着嘴说:“这群东桓人真是无礼,竟敢肆意讨论我们,东桓的皇帝也不管管吗?”
带着面具的女子却淡定异常,娴熟地将茶具摆放规整,用南晋的礼节倒了杯茶递给坐在她对面的女子。
“人性如此,你不也在背后议论东桓的皇帝吗?”
她转头说,“抱歉,小夜他才出部落,不懂规矩,还望文姬海涵。”
陆游冶照着记忆中仅有的几次南晋人接茶的礼仪接过,微微一笑:“圣女说得很有道理啊,不过我确实好奇……”
“那场火烧不起来……圣女又为何要投降?”
隔着面具,陆游冶看不见长乐圣女的脸色。
她猜不是很好看,刹时凝滞的气氛已说明一切。
虽然自己目前算是寄人篱下,好歹强龙难压地头蛇,满足一下她小小的好奇心并不过分吧。
“不,那场火烧得起来……”长乐圣女回答道,声音变得悠远。
“他们在寨子外埋了足够的火油……足以炸掉一整座山头。”
圣女似乎在回忆当年的事,可她那时候还未出生,想来也是部落里的老人告诉她的。
前任圣女正是敏锐地觉察到白帝隐藏在仁慈下的心狠,才在尚未无法挽回之前,奉上部落的忠诚。
“嘶——”小夜被这真相吓得一哆嗦。
这话说得过去,陆游冶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圣女没说实话。
不过一直讨人嫌可不是文姬该做的,她识趣地换了个话题,聊起本次南晋打算送给赤武帝的生辰礼。
在这方面长乐圣女出乎意料地坦诚。
“是一场祭祀仪式,你们的皇帝很想去虞山封禅吧?”虽是个问句,语气却异常肯定。
虞山是当年联军大败北晋的地方,没有那场战争的胜利,也就不会有东桓这个国家。自从登基以来苍州牧楼七宝每年都上奏请封虞山,谁都知道楼七宝是赤武帝板上钉钉的心腹,他上奏的事必然是皇帝本人示意。
但总有政务排在封禅前头,今年正碰巧国师也出山……或许真能圆了皇帝这个念想。
“只是……我听说文姬在一月前就逝世了,那眼前在我面前的,是谁?”圣女问。
她淡然一笑,“只是个误会,但这事闹得有些大了。”
“什么样的误会能让文姬这般狼狈……连进个城都要躲进南晋的队伍?”
“人人都有落魄的时候,圣女怎知自己没有那一天呢?”
小夜竖眉,刚想指责陆游冶无礼。
“不过东桓是南晋的盟友,若是真有那一天……我怎会见死不救?”
“那我就替那一天的我,谢谢文姬……”圣女以前怎么没发现,文姬的脸皮这么厚,不都说她是光华耀眼,高洁傲岸的女子吗。
“不,是我要多谢圣女出手相助,助我……死而复生。”
陆游冶以茶代酒。
小夜哼了一声,心道本也不是我们想帮,明明你脸皮忒厚,硬借了我们的传信渠道,跟东桓皇宫说是我们救了你。
早知道就说礼物是送还给他们文姬就好了,这样圣女大人就不用再奔波去虞山了。
两个女人相对而坐,说话间仿佛有两位无形的高手杀气纵横,刀剑相逼,叫人不敢放下丝毫戒心,小夜听着心累,称自己去催吃食跑到舍外透透气。
这一跑便在回廊转角处遇见了那个奇怪的异族人。
除了大虫,他还没见过金色的眼睛。
三天前,文姬带着异族人摸到圣女的房门外,手上还拿着线人的回信,信上说皇帝已经知道圣女救了他们的文姬,非常高兴,说要设宴款待南晋所有人,却对去信问的两位太后的近况不置一词。
这下可上了他们的贼船。
也不知圣女是怎么确认那两人身份的,总之,她们留在了使团。现在使团中除了圣女,也就只有他小夜知道这两人身份。
副使大人回来的时候看见貌美的文姬,以为是当地的官员送给他的舞姬,差点唐突了人。
那异族人身手倒不错,差点割下他们副使等耳朵,吓得他病了两天,至今还在找圣女麻烦。
异族人眨着眼睛问:“去……哪里?”
小夜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他有些警惕这个长着漂亮脸蛋的少年,总感觉这样的脸会让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们要的干果鲜果各四样怎么还没上,我去看看……”
“会试毒吗?”异族人接着问。
“不是……什么人啊?出门喝个茶也要试毒?你们东桓到底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小夜瞠目结舌。
“我……不是东桓人。”异族人答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的碎茶叶正是从这家茶寮的罐子里偷的,手指一碾便碎成黑色的粉末。
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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