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在白云之间

　　他是如云朵一般柔软的孩子。
　　看见什么，眼里就有什么。他是那样仁慈的天使。
　　所以风总是怜爱他，雨会舍不得淋湿他，花草担心他累着，土地怕他受伤。

　　如果眼泪和鲜血是天使的武器，那么就前者而言，他已是个身经百战的将领。
　　莱格尼的眼泪属于天地间一切生灵，正如勒玛尼亚的光辉永远不会背弃莱比斯汀。
　　草木的凋零、鸟兽的哀嗥、凄婉的音乐，甚至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个动作都会
　　刺激到他敏感的泪腺。
　　他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为整个世界的痛苦哭泣。

　　年幼的孩子捏着一枝枯萎的玫瑰，伤心地流着泪。
　　他的母亲，这个王国最尊贵的女人柔声细语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哭呢？”
　　孩子蒙着水汽的眼胜过剔透的宝石，他那小小的鼻子哭成了玫瑰的颜色，雪白的脸蛋晕出可爱的粉红。这个连哭泣也像画一样动人的小天使！
　　“我送给母后的玫瑰枯萎了。”他哽咽着。

　　“所有的玫魂都属于你，我的孩子。你是它们的主人，如果枯萎了，那便换一朵。”

　　“可是，它枯萎是因为我摘下了它，我毁了它的生命。我不能因此再去伤害另一个生命了。”孩子瑰丽的瞳孔里闪烁着仁慈的光。

　　他的母亲脸色苍白，一声又一声地叹息。
　　他的父亲表情凝重，宽厚的手掌轻轻压住孩子天真的脑袋。你首先得承认它是温暖的，却像山一样沉重，把他看向天空的眼睛压着转向大地。

　　“大软弱了！”国王的嗓音雄浑而强硬，“柔软是站在身后的尼禄俄浦*，仁慈和眼泪是他的两个儿子。面对敌人，仁慈会变成毒酒，眼泪会成为飞向脖颈的绳索！莱格尼，我的孩子！你是未来的国王，勒玛尼亚认可的教子，你的肩膀上压着比图尔山*还要重的责任。作为孩子，你的时间还有很多；作为比尔德帝园未来的主人，你一分一秒也不能浪费！你要变得冷酷，让你软乎乎的心脏冻得比石头更坚硬！你要做一个像宝剑一样的人！”

　　孩子有了一群强大又可靠的老师。他们个个都是能力出众又性格严肃的人。
　　他们把知识和力量传授给了孩子，同时也将无情、专横、漠然强加给了他。

　　孩子懂事地明白了责任的含义，他不再用天真的眼神看向天空。他的举止沉稳而优雅，他像所有贵族一样，平静地注视着土地。
　　莱格尼生活在爱里，但人们对他过度的保护欲让他失去了自我。
　　因为先知的预言，人们怕他死去，总是竭尽所能地呵护他。

　　父亲爱他，所以叫他学习帝王所需要了解的一切，让他冷酷，让他无情，把一切危机扼杀在摇篮里。莱格尼舍弃了眼泪，脸上带着他们所希望看到的冷漠。

　　生命是脆弱的东西，且轻易能被他人掌控。

　　那个爱哭、脆弱、像天使一样仁慈的孩子，为了迎合期待，为了不叫爱他的人担忧、为了负起责任，在身周竖起了高大的堡垒。
　　而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那颗藏在堡垒中的心脏依旧柔软地跳动着。

　　他的眼睛时常注视大地，但偶尔也会飘向天空。他总是埋头于课业，有时却也会读一读描绘市井的书。

　　他读到了骑士曲克的游记，这个战胜了第一任魔王，实力强大的勇者。他和他的同伴走遍莱比斯汀，像野人、像动物一样随心所欲地生活。
　　他们欢笑，围着篝火舞蹈，吵吵嚷嚷地穿过丛林沼泽、戈壁荒漠，穿过雪域冰原、滩涂海岸。
　　“我们一往无前。”这些四海为家的人热烈得像燃烧的炭火。
　　字拼成词，词连成句，句汇集成章，你看自由如此具象。
　　曲克是一只自由的小鸟，现在他从打开的书本里飞出来，莽撞地冲进了莱格尼竖起的堡垒。

　　莱格尼从城堡小小的窗口鸟瞰圣比尔德尼亚的街景。
　　过往的风都在高呼自由。在这样喧闹的风声里，他似乎受到了鼓动，柔软的心化成一束耀眼的火，跃动着，跃动着，他似乎也要变成一只鸟飞走了。

　　“现在最大的危险是前几日才宣布登基的四代魔王。”莱格尼想，“要是我能战胜祂，成为曲克一样，勇者们的无冕之王……”他贵族式的细白手指摩挲着书脊，玫粉色的眼睛也陷入沉思。

　　“实力代表一切。”教他剑术的老师垂手而立，被击飞的长剑深扎进土里。

　　“实力即强权。”教他运用元素之力的老师瞳孔中倒映出近在咫尺的金色能量。

　　“实力是随心所欲的资本。我已经教不了您什么了。“他的老师们如是说。

　　他也许抓住了自由的尾巴。

　　“不行！”王后惊恐地看着她逐渐有了成人轮廓的孩子，“你会死的！”
　　“不行！”国王眉心紧锁，目光沉沉，“只有皇宫才能保住你！”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难道他还不够强大吗？他不是已经打败了国内的最强者了吗？
　　先知口中的命运难道就一定会实现吗？大预言家弗莱默尔尚有失误的时候，为什么就肯定先知的预言一定是真的呢？！

　　依旧是那小小的窗口，远处的街市车马络绎。
　　金城般的堡垒中，有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

　　他柔软的心破开了束缚，破开了保护，它逃出那形同虚设的铜墙铁壁，恍惚中，一阵暖流涌遍全身，他化作一只金色的小鸟，像流星一样坠下高塔。

　　只要、只要有实力，怎么做都可以吧？
　　就像曲克一样。

　　渴望驱使他成长，他领悟了光元素在变形术上的延伸用法。待他重新变成人型，自由居然成为了无处不在的空气。他只觉得曾经付出努力做的有关控制泪腺的训练全都付之一炬了，他忍不住想哭，为他呼吸到的空气、听到的欢声笑语……
　　可泪水不是软弱。他不会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要去传说中的深渊之地，他要战胜魔王，他要成为曲克一样的勇者。
　　他要让自由成为可以由他自己掌控的东西。

　　莱格尼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巨人般默立不语的宫殿城墙。

　　一位贵族离开了。

　　一位勇者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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