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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南宫净初蜷缩在冰冷的石壁下,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素白的背影在清辉中勾勒出一道单薄而脆弱的弧线。他微微耸动的肩膀,或许只是疲惫的呼吸,又或许……是强行压抑的余波。那月白袖口上狰狞的焦黑腐蚀痕,在圣洁的青光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谢闻雪心口那道被自己亲手撕裂的、汩汩流血的伤疤。
“……南……宫……”
那声沙哑破碎的呼唤,如同垂死挣扎的呜咽,在寂静的墓室里撞出微弱的回响,却没能穿透那层无形的、名为疏离的壁障。蜷缩的身影纹丝未动,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隔绝了所有声息。
谢闻雪僵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徒劳伸手的姿势,指尖冰凉。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无法呼吸。他看着那拒绝回应的背影,看着袖口上刺眼的焦黑,那句淬毒的“死了也活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
【他听见了……】
【他听见了!可他不想理我!】
【他……恨我?】
【……他该恨我。】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想冲过去,想跪下道歉,想用最卑微的姿态乞求原谅!可双脚如同被冻僵在原地,喉咙里塞满了滚烫的沙砾,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那背影散发出的疏离和疲惫,像无形的寒冰领域,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林芷抱着净世青莲,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拉了拉石莽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两人默默地退到了墓室最远的角落,将这片被清辉笼罩却冰冷刺骨的空间,留给了那对陷入死局的“道侣”。
回程的路,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完成的。
石莽扛着重盾走在最前,脚步沉重。林芷捧着青莲,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眼神复杂地扫过前方两道身影——一道素白,沉默地走在队伍中间,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疏离;一道玄黑,抱着剑,沉默地缀在队伍最后,周身弥漫着化不开的阴郁低气压,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锁在前方的背影上,却又不敢靠近半步。
没有交流,没有视线接触。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脚步声在死寂的墓道中空洞回响。
谢闻雪的目光,几乎要将南宫净初的背影灼穿。他贪婪地捕捉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抬手拂去额角并不存在的灰尘,是擦泪吗?他微微侧头避开石壁上垂下的湿滑苔藓,是厌恶这里的污秽?还是厌恶身后的我?,他袖口那抹焦黑随着行走若隐若现,还疼吗?……
每一次捕捉,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心痛和更深的自责。他想开口,想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可每当那疏离的背影映入眼帘,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瞬间冻结在舌尖,化为更沉重的枷锁。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扭曲的空间漩涡,凌霄宗熟悉的清灵之气扑面而来。接天坪上,枯木长老早已等候多时。
“回来了?青莲可……” 枯木长老捋着胡子迎上前,目光扫过四人,当看到南宫净初袖口的焦黑和苍白疲惫的脸色,以及谢闻雪那如同丢了魂般、眼神死死黏在南宫净初身上的样子时,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老狐狸般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头疼。
“净初师侄!你这伤……” 枯木长老连忙上前,想查看南宫净初袖口的腐蚀。
“无妨,皮外伤。” 南宫净初微微侧身,避开了枯木长老的手,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他将装着净世青莲的玉盒递给林芷,“青莲在此,弟子损耗颇巨,先行告退。”
他甚至没有看枯木长老一眼,更没有看身后的谢闻雪,对着长老的方向微微颔首,便径直转身,朝着符箓院千机谷的方向,沉默地、孤零零地走去。背影在阳光下,依旧挺拔,却带着一种被风霜浸透的萧索。
“南宫师兄……” 林芷捧着玉盒,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石莽也挠着头,憨厚的脸上满是担忧。
谢闻雪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道素白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接天坪的尽头。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心头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空洞。
枯木长老重重叹了口气,看向失魂落魄的谢闻雪,眼神复杂:“闻雪师侄,你……”
“长老!” 谢闻雪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任务完成!弟子……告退!”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化作一道冰蓝剑光,朝着与千机谷完全相反的方向,亡命飞遁而去!背影仓惶,充满了逃避的狼狈。
枯木长老看着那道消失的剑光,又看看南宫净初离去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冤孽啊……”
剑修院,谢闻雪的静室。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音。黑暗中,谢闻雪如同一尊冰封的石雕,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他抱着霜寒剑,剑柄冰冷的触感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寒。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眼前反复闪现的,是墓室里那蜷缩的、无声颤抖的背影,是袖口上刺眼的焦黑,是最后离去时那漠然平静的眼神……
耳边反复回响的,是自己那句淬毒的咆哮,是那声沙哑破碎却得不到回应的呼唤……
悔恨如同蚀骨的毒药,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名为“失去”的剧痛。
【我伤了他……】
【用最恶毒的话……】
【在他救了我之后……】
【他哭了……一个人……躲起来哭……】
【他再也不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我了……】
【再也不会……追着我喊‘闻雪’了……】
【再也不会……笨拙地想要关心我……】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比面对蚀骨瘴、比面对守墓傀儡的巨斧时更甚!那是一种即将永远失去某种重要之物的灭顶恐惧!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另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开了他冰封混乱的思绪!
【我为什么……这么痛?】
【为什么……这么怕失去他?】
【为什么……看到他的眼泪,看到他的疏离,会让我……生不如死?】
答案,如同冰层下咆哮的暗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
【因为……我在乎他!】
【不是厌恶!不是责任!不是被强加的‘道侣’枷锁!】
【是……在乎!】
【是……不想看到他受伤!不想看到他难过!不想……失去他!】
轰——!!!
这个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谢闻雪的天灵盖上!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炸得粉碎!
【我在乎南宫净初?!】
【我……喜欢……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颠覆世界观的剧烈冲击,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抱紧头颅,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不可能!】
【我是谢闻雪!凌霄宗冰魄剑修!】
【还是一个……整天惹我生气、把我变成泡泡糖、用神念定住我、还……还撩得我手足无措的符修?!】
他试图用根深蒂固的认知去否认,去抗拒这汹涌而来的、足以将他吞噬的情感。厌恶符修?不,他从未真正厌恶过其他同门。只是……只是无法接受自己会对他产生这种……这种让他心慌意乱、方寸大乱的感觉!
【是失忆的错!是枯木老头的错!是‘道侣’身份的错!】
【对!一定是这样!】
【只要他恢复记忆……变回那个讨厌的、清高的南宫净初……一切就会回到原点!】
【我……我绝不会……】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眼前就浮现出南宫净初恢复部分记忆后,在镜阵中从容穿行、在荒原上神念化符定住心魔、在古墓里精准分析毒瘴时……那沉静专注、强大自信的侧脸。
那不再是失忆时懵懂依赖的“傻白甜”,而是属于真正的、符箓院首席南宫净初的光彩!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不……】
谢闻雪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一样了……】
【回不去了……】
无论是失忆时那个依赖他、撩他于无形、让他又烦又慌的南宫净初,还是恢复部分记忆后这个清冷强大、却依旧会为他挡下致命毒瘴、然后被他伤到独自落泪的南宫净初……
都像最霸道的符箓,早已烙印进他的神魂深处,再也无法剥离。
他喜欢他。
他无法接受自己喜欢南宫净初。
可这份喜欢,却如同在心底疯狂滋生的藤蔓,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将他的抗拒、他的骄傲、他所有的认知,都缠绕、绞碎!
黑暗中,谢闻雪抱着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身体因为巨大的情感冲击和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微微颤抖。识海里翻江倒海,冰魄灵力失控地逸散,在静室中凝结出细密的冰晶霜花。
一边是汹涌如潮、无法否认的心动。
一边是根深蒂固、难以跨越的认知壁垒。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对冲,带来比玄冥冰煞侵蚀、比剑气反噬经脉更剧烈百倍的痛苦!
他该怎么办?
窗外,夜色渐浓。净竹轩的方向一片沉寂,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有剑修院这间冰冷的静室里,一个刚刚被自己心意颠覆了世界的冰魄剑修,正独自承受着灵魂撕裂般的折磨。
夜色如墨,沉沉压在凌霄宗剑修院的上空。谢闻雪静室的黑暗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挤压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冰晶霜花无声地爬满墙壁、地面,甚至他低垂的眼睫,将他封存成一个在绝望与混乱中挣扎的冰雕。
“喜欢……南宫净初?”
这几个字在他混乱的识海里反复碰撞、炸裂,每一次都带来灵魂深处的战栗。荒谬!惊悚!颠覆!他试图抓住过往十几年里对南宫净初的所有“恶感”——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清冷脸庞,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那些在他修炼时精准“路过”破坏他心境的符箓波动,甚至那场让他沦为全宗笑柄三天之久的“泡泡糖定身”事故……
【看!多么令人讨厌!多么……】
可念头刚转到“泡泡糖定身”,识海里翻腾的画面却骤然一变——是失忆后的南宫净初,顶着一张与“高岭之花”截然不符的、带着点懵懂和执拗的脸,笨拙地追在他身后,一声声“闻雪”喊得毫无章法,像只认错了主人的、毛茸茸又固执的小兽。那双曾经清冷如寒潭的眸子,在失忆后总是亮晶晶地追随着他,里面盛满了纯粹的信任和……依赖?
【该死!我在想什么!那是装的!是失忆的假象!】
谢闻雪猛地甩头,试图驱散这“腐蚀道心”的画面。然而,更清晰的记忆碎片接踵而至:
——是古墓毒瘴爆发时,那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素白背影,袖口瞬间被腐蚀焦黑,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皮肉烧灼的焦糊味……
——是南宫净初蜷缩在青莲光芒照不到的角落,肩膀无声耸动时,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单薄弧线……
——是自己那句如同淬毒冰锥、狠狠扎过去的咆哮:“死了也活该!”……
“唔……” 心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剧痛让他闷哼出声。悔恨的毒液顺着经脉逆流而上,几乎要将他彻底融化。
【不是假的!】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绝望地嘶吼。
【挡毒瘴是真的!受伤是真的!被我……伤到躲起来哭,也是真的!】
【就算他恢复记忆变回那个讨厌鬼……他救我是真的!为我受伤也是真的!而我……我做了什么?!】
巨大的愧疚如同海啸,彻底淹没了之前那点基于“讨厌”而构建的、摇摇欲坠的堤坝。他喜欢他?这些撕扯灵魂的矛盾,在铺天盖地的愧疚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欠他的。】
这个念头清晰而沉重地浮现在混乱的识海中央。
【我欠他一条命,欠他一个……不,是无数个道歉。】
【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这个认知像一根救命稻草,暂时压下了那足以将他逼疯的情感风暴。对,道歉!弥补!这是他谢闻雪欠南宫净初的!无关乎那些乱七八糟的“喜欢”与否,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黑暗中,冰封的石雕终于动了动。谢闻雪扶着冰冷的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冰晶簌簌落下。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沉淀。他需要立刻去千机谷,去净竹轩!哪怕被拒之门外,哪怕被符箓轰出来,他也要见到南宫净初,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与此同时,符箓院,千机谷深处,净竹轩。
竹影婆娑,月华如水,流淌在精雅的院落里,本该是清幽宁静之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轩内,南宫净初并未休息。他已换下那身沾染了墓室污秽和焦痕的月白外袍,穿着一件素净的青色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额角,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他端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符纸朱砂,而是一块……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的、月白色的布料碎片。
正是从墓室里带回来的那截袖口。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狰狞的焦痕边缘,指尖冰凉。墓室里发生的一切,如同被烙印在神魂上,无比清晰。蚀骨瘴腐蚀皮肉的灼痛,傀儡巨斧劈砍带来的冲击,这些物理上的伤痛,远不及谢闻雪那声淬毒咆哮带来的万分之一。
【死了也活该……】
平静无波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细微地碎裂了一下。他以为自己恢复部分记忆后,对谢闻雪的“道侣”身份早已心存疑虑,那份失忆时懵懂的依恋也淡去了不少。可当那五个字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砸过来时,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原来,潜意识里……还是有所期待的么?期待那个在失忆后对自己笨拙照顾、会因自己撩拨而炸毛、危急关头下意识会挡在自己身前的“道侣”,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真心?
呵,真是荒谬。
南宫净初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他将那片焦黑的布料拿起,指尖灵力微吐,一缕幽蓝的火焰无声燃起,瞬间将布料吞噬,化为细小的灰烬,簌簌飘落在书案上的白玉镇纸旁。
灰烬落在冰冷的白玉上,黑白分明,触目惊心。
他看着那点灰烬,眼神空洞了一瞬。算了。本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闹剧。长老的权宜之计,谢闻雪的被迫忍耐,自己失忆后的痴傻纠缠……如今记忆渐复,真相大白,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疲惫地闭上眼,试图运转灵力平复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带来的隐痛。然而,心神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回溯着与谢闻雪有关的点滴——失忆前的针锋相对,失忆后的“亲密无间”,还有……恢复部分记忆后,在古墓里,谢闻雪看向自己时,那些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让他看不懂的眼神。
【那些眼神……又算什么?】
南宫净初蹙紧了眉头。
【是觉得我失忆后的样子更可笑?还是……愧疚?因为我又一次……不自量力地挡在了他前面?】
“呵……”一声极轻的嗤笑逸出唇瓣,带着化不开的苦涩。他南宫净初,符箓院首席,何时需要别人的怜悯和愧疚?尤其……是谢闻雪的。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微弱、带着试探和犹豫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轻轻触动了净竹轩外围的防护禁制。
来了。
南宫净初倏然睁开眼,眸中所有疲惫和脆弱瞬间敛去,只余下一片清冷疏离的寒潭。他不用看,灵识已清晰地“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玄黑身影,正如同做贼一般,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净竹轩外那片茂密的紫竹林边缘。
谢闻雪。
他果然来了。
净竹轩外,紫竹潇潇。
谢闻雪像一抹游魂,在竹影婆娑的月色下反复踱步。从剑修院一路御剑冲过来时那股“必须立刻道歉”的孤勇,在真正抵达这片熟悉的、萦绕着淡淡竹香和南宫净初气息的区域时,如同被戳破的泡泡,“噗”的一声,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的仓惶和……近乡情怯的恐惧。
他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该骂你死了也活该?”——太苍白!太混蛋!
“谢谢你替我挡了蚀骨瘴?”——这不是废话吗!重点是这个吗?
“那个……你……还疼吗?”——嘶,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像登徒子!
无数个开场白在脑海里翻滚、打架,每一个都被他自己迅速否决,嫌弃得如同看到剑鞘上沾染了泥点。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冰魄灵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几片靠近他的紫竹叶瞬间挂上了冰霜,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咔嚓”碎裂声。
【冷静!谢闻雪!你是来道歉的!不是来拆房子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体内乱窜的灵力。目光死死盯着净竹轩那扇紧闭的、刻着繁复符文的竹门,仿佛那是通往地狱还是天堂的审判之门。他能感觉到里面那道清冷的气息,平静,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屏障。
【他肯定不想见我……】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但我必须说!必须!】
终于,他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最缓的力道,分出一缕比头发丝还细的冰灵力,像做贼一样,轻轻戳了戳净竹轩的防护禁制。
灵力触碰到禁制的瞬间,一道柔和但无比坚定的排斥力传来,将他那缕小心翼翼探出的灵力轻轻弹开。
拒绝。
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谢闻雪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玄冰冻住。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比被拒绝更难受的是,这拒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南宫净初是真的、彻底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绝望反而激起了谢闻雪骨子里的执拗或者说,是面对南宫净初时特有的、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偏执。他猛地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东西——几瓶剑修院最好的疗伤圣药“玉髓生肌膏”,还有……一块他珍藏多年、蕴含精纯冰魄灵力的极品寒玉“凝冰魄”。这寒玉对他修炼冰魄剑意大有裨益,他一直舍不得用,此刻却觉得,只有这个才能稍微表达一点他的……歉意?
对!就是歉意!没有别的意思!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脚乱地从储物戒里掏出那几瓶温润的玉瓶和那块触手生寒、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凝冰魄。他不敢再用灵力触碰禁制,生怕再被弹开。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净竹轩外那方小小的、用青石垒砌的灵药圃边缘。
就放那儿!他总要看顾灵药,会看到的!
谢闻雪如同做贼般,蹑手蹑脚地靠近药圃。他堂堂凌霄宗冰魄剑修首席,此刻却像个初学潜行术的笨拙小贼,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踩得轻而又轻,生怕惊动竹叶发出声响。他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和那块价值连城的凝冰魄,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药圃边缘最显眼的一块青石上。
做完这一切,他后退几步,看着月光下那几瓶玉瓶和散发着微光的寒玉,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这样……他应该能看到我的诚意了吧?他应该知道……我是真心来道歉的吧?
他张了张嘴,想对着那紧闭的竹门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冰坨塞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只能深深地、带着无比复杂情绪地望了一眼那扇门,然后像来时一样,仓惶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化作一道冰蓝剑光,消失在了千机谷的夜色里。
竹门内,一直用灵识“看”着这一切的南宫净初:“……”
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灵识。目光落在书案上那点焦黑的灰烬上,又仿佛穿透了竹门,“看”到了药圃边那几瓶药和那块在月光下幽幽发光的寒玉。
玉髓生肌膏?算他还有点常识,知道这是治外伤的圣品。可那凝冰魄……?
南宫净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玩意儿蕴含的冰魄灵力精纯霸道,对他一个符修来说,除了拿来当阵眼材料或者炼器,几乎毫无用处,甚至属性相冲,接触久了还会影响他自身温和的灵力运转。谢闻雪送这个来……什么意思?
是嘲讽他符修体质弱,需要靠寒玉“冷静冷静”?
还是……剑修特有的、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直男式思维,觉得最好的东西就是最诚心的道歉?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南宫净初觉得胸口那股郁结之气更加堵得慌。他抬手,指尖在虚空快速划过,一道无形的灵力丝线如同活物般穿过竹门,精准地缠绕住药圃边的玉瓶和凝冰魄。
下一秒,那几样东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嗖”地一下被灵力丝线扯了回来,穿过竹门上微光一闪的禁制,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书案旁边那个用来丢弃废符纸和杂物的大竹篓里。
“噗通。” 玉瓶落入竹篓底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咔哒。” 凝冰魄砸在废弃的符纸上,幽蓝的光芒被竹篓的阴影吞噬。
南宫净初看都没看那竹篓一眼,仿佛只是随手丢弃了一件碍眼的垃圾。他重新闭上眼,指尖掐诀,一层更凝实、更冰冷的隔绝禁制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净竹轩。这一次,连一只蚊子都别想轻易飞进来。
道歉?
不需要。
补偿?
更不需要。
他南宫净初,不需要谢闻雪迟来的、不知所谓的“善意”。
接下来的几天,凌霄宗的气氛变得极其微妙。
符箓院的首席南宫净初,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自持,甚至比失忆前更加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按时去传功堂授课,去经楼查阅典籍,去药圃照料灵植,一举一动从容优雅,符箓之术运用得越发精妙纯熟,引得新入门的弟子们崇拜不已,纷纷感慨“高岭之花”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南宫师兄似乎更瘦了些,脸色也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偶尔路过剑修院的方向时,脚步会微不可查地加快半分。
而剑修院的首席谢闻雪,则彻底变成了一个行走的“人形冰山plus”,还是自带低气压风暴的那种。他练剑时剑气狂暴得能削平山头,授课时眼神冷得能把新弟子冻成冰雕,走路带风,所过之处温度骤降十度,连他座下的弟子们都噤若寒蝉,私下里哭诉:“大师兄最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感觉他看我的眼神,比看蚀骨瘴还可怕!”
更诡异的是,每天深夜,千机谷净竹轩外的紫竹林边缘,总会出现一道鬼鬼祟祟的玄黑身影。谢闻雪仿佛跟那片药圃的青石杠上了,变着花样地往上面放东西:
第一天,一堆品相极佳、灵气四溢的朱砂和顶级符纸。这次他学乖了,没送剑修用的。
结果:第二天清晨,打扫药圃的傀儡童子面无表情地将那堆价值不菲的制符材料扫进了……药圃当肥料。
第二天:一个封印着强大防护阵法的玉佩(据说是他某次历练所得,能抵挡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
结果:玉佩被一道精准的灵力弹指,直接挂在了紫竹林最高的一根竹梢上,在风中晃晃悠悠,像一面嘲讽的旗帜。
第三天:一盒据说产自南疆、能滋养神魂、味道清甜的“凝神蜜饯”。
结果:蜜饯盒子被打开,里面精致的蜜饯被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个极具侮辱性的……王八图案,放在青石上。
谢闻雪每次满怀希望(?)地偷偷摸摸过去,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歉礼”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被处理掉,那张冰山脸就黑沉一分,周身散发的寒气就凛冽一度。挫败感如同藤蔓缠绕着他,但更让他抓心挠肝的是——他连南宫净初的面都见不到!净竹轩的禁制一天比一天坚固冰冷,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决绝。
“南宫师兄,你看谢师兄他……” 传功堂下课后,林芷抱着书册,看着远处剑修院方向那冲霄而起、带着明显暴躁气息的冰蓝剑气,欲言又止。
石莽挠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大师兄最近练剑好凶,俺们院后山那片试剑石林都快被他削成平地了。”
南宫净初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蜿蜒的石径,声音平淡无波:“谢师兄修为精进,勤勉不辍,乃我辈楷模。” 说完,径直离去,青色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
林芷和石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信息:完了,这梁子结大了!谢师兄这次是真把南宫师兄得罪狠了!
谢闻雪感觉自己快要炸了。
白天,他像个移动的冰煞源头,生人勿近。
晚上,他像个屡败屡战的悲情蟊贼,在净竹轩外铩羽而归。
内心,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
小人A(暴躁抓狂状):“南宫净初!你到底要怎样?!药膏你不要!符纸朱砂你不要!护身玉佩你不要!连蜜饯你都给我摆王八!你是不是就想看我出丑?!行!我谢闻雪认栽!你说!你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我摘不下来,地下的黄泉我……我暂时也去不了!除了我这条命……这个暂时也不能给,你到底想要什么补偿?!”
小人B(垂头丧气状):“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我滚得远远的……他恨我……他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呜呜……”
巨大的精神内耗加上灵力因情绪不稳而时有暴动,让谢闻雪疲惫不堪,眼底都熬出了淡淡的青黑。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没等南宫净初原谅他,他自己就要先走火入魔了。
“闻雪师侄,” 一个慢悠悠、带着点看好戏腔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枯木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练剑的山崖边,捋着胡子,笑得像只老狐狸,“你这剑气……啧啧,杀意冲天啊。怎么,后山那片石头跟你祖宗十八代有仇?”
谢闻雪猛地收剑,剑气激荡,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冰痕。他转身,看到枯木长老,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求助,有怨念,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绝望。
“长老!” 谢闻雪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我……我该怎么办?” 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无助。冰山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滚烫的岩浆和无措的真心。
枯木长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眼带血丝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笑眯眯:“什么怎么办?哦,你说净初师侄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谢闻雪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骤然亮起的、名为“快告诉我答案”的光芒。
“年轻人啊,就是爱钻牛角尖。” 枯木长老踱步上前,拍了拍谢闻雪僵硬的肩膀,入手冰凉刺骨,语重心长,“你以为,净初师侄是在跟你置气那些‘礼物’?”
谢闻雪一愣:“难道不是?”
“笨!” 枯木长老毫不客气地戳破,“他若真只是跟你置气,大可收下东西,然后当着你的面扔了、砸了、喂了狗!那才叫解气!他看都不看就处理掉,甚至连处理的方式都懒得费心思,这说明什么?”
谢闻雪茫然地摇头。
“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送什么!东西本身,对他毫无意义!” 枯木长老一针见血,“他在乎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当时在墓室里说的那句话!是你那颗……混账透顶的心!”
谢闻雪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你伤了他的心,闻雪。” 枯木长老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用最恶毒的话,在他为你拼命之后。你以为送点灵丹妙药、奇珍异宝就能抹平?那是在侮辱他!他南宫净初,缺你那点东西吗?他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真心实意认错、懂得他为何受伤的态度!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只知道用物质去填补你心里的愧疚窟窿!”
枯木长老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谢闻雪混沌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撼和……一种豁然开朗的剧痛!
【他在乎的……是我这个人?是我伤了他的心?】
【我送东西……是在侮辱他?】
巨大的羞愧感瞬间淹没了他!他之前所有的“道歉”行为,在枯木长老的点拨下,都显得那么肤浅、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混蛋!
“那……那我……” 谢闻雪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急切地抓住枯木长老的袖子,像个迷路的孩子,“长老!我该怎么做?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
“唉,” 枯木长老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眼高于顶、此刻却慌乱无助的师侄,终究还是心软了,压低声音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光送东西没用,你得让他看到你的‘心’!看到你的悔!看到你的痛!看到你……在乎他!懂吗?”
“看到……在乎他?” 谢闻雪喃喃重复,眼神剧烈闪烁。那个被他强行压抑在心底、日夜撕扯他的念头再次疯狂翻涌——喜欢!他在乎他!因为……他喜欢他!
“可是……” 他脸上血色褪尽,巨大的挣扎和恐惧再次浮现,“长老……我……我好像……对他……” 后面几个字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吐不出来。
枯木长老何等精明,看着谢闻雪这欲言又止、痛苦挣扎的样子,再看看他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炽热,心中早已了然。他捋着胡子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可是什么?” 枯木长老故意板起脸,“觉得喜欢一个男人,丢了你凌霄宗冰魄剑修首席的脸了?还是觉得天道不容,道心有损了?”
谢闻雪浑身一震,猛地看向枯木长老,眼中充满了被看穿的惊骇和恐慌!
“哼!迂腐!” 枯木长老冷哼一声,袖袍一甩,“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情之一字,发于本心,何分阴阳?你问问你手中之剑,它可曾在意过握剑之人是男是女?可曾在意过剑锋所指是妖魔还是……道侣?”
“……” 谢闻雪彻底呆住。枯木长老这离经叛道(?)却又直指核心的话,如同在他冰封的认知壁垒上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是啊,他的剑……他的道……何曾需要在意这些?
“再说了,” 枯木长老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你现在纠结这个是不是太早了点?人家净初师侄愿不愿意原谅你、愿不愿意接受你这份‘喜欢’,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现在要做的,是先想办法把人哄回来!让他看到你的真心实意!懂不懂?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追……回来?
谢闻雪被这个直白的词砸得有点懵。但枯木长老的话像一道强光,驱散了他心中大部分的迷茫和恐惧。对啊!当务之急是求得南宫净初的原谅!至于那份该死的、让他抓狂的“喜欢”……等把人哄好了,再……再慢慢想?
谢闻雪式鸵鸟思维:先把头埋进沙子,解决眼前危机再说!
“那……那我具体该怎么做?” 谢闻雪虚心求教,眼神里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虽然还有点飘忽。只要能把南宫净初哄好,让他去跳万剑窟他都……咳,这个可能需要再考虑一下。
枯木长老看着眼前这只终于开窍,虽然开得有点歪的冰山鹅,捋着胡子,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实则充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这个嘛……老夫倒是有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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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闻雪不冰山了,冷气转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