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探案集

　　望琼楼并不知道Angelus的财产有多少，但起码是能够经得起他在海城港区这样的顶级消费区挥霍好几个月。之前偶然提过此事，Angelus轻描淡写地打开自己的账户，里面每隔一段时间就在往上跳的数字让人心惊肉跳。
　　“I hate finance, doesn't mean that I don't know it.”
　　好吧，这下望琼楼彻底明白他的父亲Alexander对这位独子的执拗了。这样过于卓越的天赋的确不想让人去浪费。
　　不过望琼楼并不打算逼迫，这位年轻人看似桀骜，实则就是一只躲在山洞里警惕的小兽，可怜兮兮地舔着自己的伤口。过度干预只会扰乱平衡，这是望琼楼无数次屏息伏身于隐蔽处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中学到的知识。
　　Dr. Bright在海关折腾过一次后，再也不敢作妖，想来也是认清中国的警察到底和国外的不同，由不得他任性，于是灰溜溜窝在Angelus为他订的高级酒店套房里捣鼓。望琼楼在最一开始被叫过去做了一系列的测量，而Angelus则是留下他那枚漂亮的猫眼后，两人被双双拒之门外。若非账上酒店的服务费用在不断扣除，两人真要怀疑Dr. Bright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望琼楼对美没有什么执念，况且部队医院做的手术其实相当不错，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反倒是Angelus的突发奇想会让别人一眼看出他的不同。
　　从短发蓄成长发的进度是肉眼可见的，望琼楼又是少见的柔软的发质，时间一长竟然也能在脑后随意抓起一个小揪，这种碎刘海会飘到眼前影响视线的发型，要是出现在哪个新兵蛋子的头上，在过去绝对会被他罚跑十圈，至于现在，望琼楼某天早起，一把把碎发捋到脑后，在Angelus看外星生物的目光中从容地绕着别墅跑了十圈，算是心安理得地蓄起长发了。
　　而某日，一直杳无音讯的苟漱玉发来了邮件。他的确是重新修行，目前在做田野调查，约莫是在筹备什么新的论文。不过这次邮件的目的倒不是通报行程，毕竟双方的关系没有融洽到这一步，纯粹是偶然因天气原因不得不借宿禅寺时，察觉到主持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他日程紧张，第二日要搭乘飞机离开，没时间细查，更况且他目前也不算警察。
　　这禅寺其实颇有名气，对外开放有七日禅修体验的活动，苟漱玉就给他们俩报了个班，请他们去看看。苟漱玉不是随意开玩笑和作弄人的性格，况且做研究和从警多年，经验所累积的直觉不容小觑。
　　见Angelus还在反反复复看着邮件和末尾一个禅寺的微信公众号，望琼楼瞟了眼地点和禅修开始的时间，就在明日。他耸耸肩，先去上楼给两个人收拾行李，留Angelus一人洋洋洒洒给苟漱玉回着各种冷嘲热讽的邮件。
　　禅寺地方不算远，在海城一旁的越省，不过目的地在越省边缘一个交通不是很发达的县，天清县天清山一念寺，哪怕坐高铁到达天清县附近的大市，最后几十公里的路仍旧需要驱车，望琼楼想了想那拥挤的大巴，心下盘算了一翻，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开车。
　　带着Angelus回去取车时，理所当然收到秦心心的惊呼，什么老板好帅，老板朋友也好帅，没想到她为此收到了Angelus一向吝啬的和善笑脸。
　　把两个大包袱甩上自己心爱的越野车，看着悠哉悠哉到处乱摸的Angelus，望琼楼把他摁回座位，系上了安全带。对上控诉他粗暴的眼神，望琼楼气笑了，“对小姑娘笑脸相迎，对我就这个态度？”
　　“你吃醋了？”Angelus睁大眼睛，不过看到年长自己的成熟男子古井无波的样子，到底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Her admiration is pure.”
　　随着相处的时间逐渐增加，望琼楼对Angelus的了解也更深，他喜欢纯粹，而他自己本人也是一个纯粹的人，以至于在这个不纯粹的世界过得如此痛苦。秦心心是到现在唯一对两人关系没有多置一词的人，哪怕是这么一句看起来肤浅而表象的夸赞。
　　望琼楼眼神柔和下来，车辆逐渐驶入高速，他点开辅助驾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支在窗沿撑着脑袋。他斜斜望向一旁的Angelus，问道：“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一直留在中国？”
　　Angelus无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可能性，半晌，他才回复道：“或许等那个不知名的犯罪集团杀了我。”
　　“看起来，我会和你死在一起了。”望琼楼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自毁倾向，却仍选择故意易怒他。
　　果不其然，Angelus坐直了身体，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却意识到如果继续维持两人的关系，作为守卫自己的人，望琼楼只会先于自己一步受伤死亡，而他本人却根本无法下定决心让人现在就离自己而去。
　　“No. Luna, no. Promise me, do not leave me.”Angelus想起了什么，神情痛苦，拳头握紧又松下，在手心留下一排排深浅不一的月牙。
　　望琼楼左手仍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右手伸过去在Angelus的后脖颈重重捏了一把，“寺庙里只有素斋，吃得惯吗？”
　　过于跳跃的话题惹得Angelus一愣，他旋即意识到这是对方不打算再深入揭他伤疤的意思，继而也迅速调整好心情，扬起自得的脸，“我可是吃过街心公园救济餐的。”
　　望琼楼对此不予置评，Angelus其实从来没有遭受过生活拮据的苦难，至少他从对方描述里听到的救济餐，并不是什么糟糕的食物，而寺庙的斋饭可是真的寡淡，至少这位口味刁钻的大少爷连救济餐都觉得是需要勇气才能尝试，那没有一滴油水的炒豆芽，炒青菜，炒豆泡，怕是会下筷子都很难，不过，至少他有先见之明，背包里放了不少巧克力。
　　不在旅游旺季，高速公路很空，卡着限速边缘，两人在三小时后到达了越省天清县，汽车碾过碎石路面，带来轻微的颠簸感。比起大城市的繁华，天清县安静而简朴，沿路是上个世纪风格的商业街道，放学的孩子拿着零食嬉戏打闹，坐在店门口的大人们神情慵懒地看着他们，偶尔出声制止几个危险的动作。
　　到了这里，导航就没那么好用了，望琼楼停车摇下车窗，高声问道：“婶儿，天清山怎么走？”
　　商铺门口围坐在一起嗑瓜子的中年女人熟门熟路地遥遥一指，“又司要去一念寺哆？偶也不明白，那里有撒好去呃？”
　　饶是Angelus从小听着中文长大，也愣是没能明白大婶那满是方言口味的普通话，望琼楼却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聊了起来，末了一起哈哈大笑，轻松愉快极了。
　　随着汽车再次前行，望琼楼把墨镜推到头上，线条流畅的小臂搭在窗上，风扬起他微长的头发，宛如一部西部牛仔片。不过Angelus并不太喜欢，毕竟主人公通常都是策马扬鞭，迎着余晖离开，但他并不想这个主人公就这样潇洒地离开，一些未被感知的阴暗情绪悄然增长，他带着点儿不高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想学这里的方言吗？”望琼楼没看他，慵懒地等着无人路口的一个红灯，遥遥望着对路一个骑着农用摩托三轮车的老汉。
　　Angelus眨眨眼，不知道为什么赌气一般吐出一个字节，“No.”
　　“也是，中国方言这么多，你一样样学也太麻烦了，部队里天南海北的人多，我倒是懂一点，以后给你翻译。”望琼楼旋即把刚才的对话逐字换成普通话说了出来。
　　原来那些大婶儿是觉得外乡人总想去这个寺庙很奇怪，在本地人眼里这就是个修得整齐些的庙罢了，香火也很一般，就一个住持，洒扫的小道童和一个厨子。况且这庙还有点邪门，大婶们是农闲的时候总喜欢聚在一起唠嗑，记性也不差，通往天清山的路就这么一条，她们总能发现，有的人上去之后，再没看到下来的身影。
　　一开始她们还觉得是不是碰巧错过了，但次数一多，她们自己也泛起嘀咕。家里男人都说她们瞎想，因此也就成为她们自己聊天的一个谈资罢了。
　　“上去的人再也没下来？这听起来已经是蓝胡子故事的开始了。”Angelus摸着下巴，“People always think themselves have no mistakes.”
　　“你不相信？”望琼楼问他，毕竟这座寺庙是苟漱玉钦点有问题的地点，一个有去无回的背景故事的确很配得上他的猜测，但他没想到Angelus竟然会给出这样略带讽刺的评价。
　　Angelus展示了自己的手机界面，“一念寺，小有名气，不少博主拍过视频，也有不少游记，要是真的如同这个说法，早就引起轰动了。我曾经历过一个案件，案发也不过一周，但是目击证词却在媒体的疯狂报道下变质，警方花了很久的时间就为了辨别这些证词的真伪，毕竟信以为真，不是撒谎。”
　　待他用嘲讽的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些阴暗的负面情绪已经消失殆尽，他倏地转头看向那个男人，对方却像是毫无察觉，仍继续着两人的话题，“这又是我们大侦探哪一场战绩？”
　　Angelus沉默了一会儿，又别过头去看窗外青葱的树木，随口讲述起那个只花了他两天就解决的微不足道的小案子，事无巨细。
　　直到看到山顶袅袅青烟事，他又想起了曾经那位友人的祝愿，似乎他真的找到了那个能够与他同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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