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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巾
吕奎招招手,领着他的一帮小弟走远了。
孟佰站在原地,经晨风一吹,才察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这一通闹,今早迟到就是必然的事了,连带着这个月的全勤奖也泡了汤。他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季平生。
“你没事吧?”
“我没……”季平生张了下嘴,脸色复杂,“那个人……”
“大学同学。”孟佰不等他问完,就直接给了答案,“从前有过节,他看我不顺眼。”
轻飘飘一句话,就盖过了方才那番针锋相对,至于具体是什么过节,他没有明说。
“哦。”季平生应了下,但眼神里分明还藏着没说出口的话,他迟疑片刻,也只低声问,“那……咱们还去上班吗?”
孟佰缓缓移动目光,看向东边厂区的方向,太阳爬得很高了,照得人脊梁上密密麻麻针扎似地刺痛。
“去吧……迟到一次只是没了全勤,不去的话就少一天钱了。”
季平生点点头,走过去拎起来地上的塑料袋:“走吧。”
孟佰的视线从他身上擦过去,一眼注意到他的手,青筋交错的手背上,入目一片红。
他眉头皱起来:“你手怎么回事?”
“啊?”季平生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被问了才想起来抬手看一眼,整个右手手背和手指关节都破了皮,正往外渗血。
不算严重,但十指连心,说不疼一定是瞎话。
“没事儿,就擦破点皮,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他说着,还想往衣服上蹭蹭,把渗出来的血蹭干净。
孟佰眼疾手快地攥住他的手腕:“你干什么!”
季平生神情一懵:“擦血啊。”
“你这样多容易感染发炎你不知道吗?”孟佰急声问道,有点没收住,音量大了些。
季平生微怔:“我……”
孟佰霎时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立马淡了下去,低头去口袋里摸方巾。
“我没那么娇气,之前干活儿这种伤多了去了,我都没管过。”季平生像是觉得他因为惹自己受伤心里歉疚,故作轻松地宽慰了几句。
孟佰默不作声地将干净方巾按在他伤口上,突如其来一阵锐痛,他猝然倒吸一口凉气。
“疼?”孟佰抬眼看他。
季平生挤出笑来:“就一点儿,没多疼。”
孟佰又垂下眼,不吭声了。
“你这方巾,怪干净的,沾了血不好洗吧。”季平生打趣似地说,似乎想活络下氛围。
然而孟佰完全没被活络起来,依旧声音沉闷:“你要不……今天别去了,本来就是要用手的活儿,免不了得蹭到伤口。”
“嗐,没那么严重。”季平生将手举到他面前,像模像样地晃了晃,“又没伤到骨头,这点口子估计等走到厂区就自己结痂了——真没事儿,你看——”
他犹豫着、迟疑着,手伸到孟佰背后,而后小心翼翼地在他背上轻拍两下。
“迟到咱也别迟到太久,该走了。”
孟佰深吸一口气:“走吧。”
季平生自己拿着孟佰那块方巾捂着手背止血,捂了一会儿揭开看看差不多止住了,就将方巾叠了叠,塞进衣服口袋里。
“晚上回去我给你洗,洗不干净我给你买个新的怎么样?”
“不用,我还有别的。”孟佰淡淡道。
“那个什么叫奎哥的,真是你大学同学?都大学生了,怎么出来还是个小混混儿?”季平生生怕话掉地上似的,孟佰截断一个,他就重提一个,“你跟他——”
“别提他了。”孟佰说。
季平生蓦然噤声。
安静了没有几步路又道:“他把你住的地方和在药厂工作的事都猜出来了,以后会不会还来找麻烦?”
“那边是家属院,他不敢。”孟佰说。
他说了季平生就信了:“那就好。”
再往前几十米就能看见厂区大门了,孟佰忽然开口:“明天星期六,去‘好再来’吃顿饭吧。”
季平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再来”是哪里,点头答应:“行。杨月在那儿也快半个月了,不知道怎么样。”
翌日星期六,入伏以来第一个阴天。
上午出门时天色就暗沉沉的,灰调的云彩挤满半边天,另一半却还是万里晴空。风倒是不小,呜呜地刮得人走路都慢了。
没到饭点,“好再来”里客流稀疏,季平生和孟佰掀开门口发黄的胶帘,走进去。
“你好,桌子上有菜单,想吃什——”杨月拿着小本子走过来,一抬眼,倒背如流的词儿突然卡住,眼睛亮起来,“孟哥!平生哥!”
她这半个月样貌没什么变化,气质倒变了不少,显得更从容了,没了刚来省城时那股新颖里带点畏缩的劲儿。
“你们这有什么招牌吗?”季平生看着菜单装模作样地问。
“都好吃,随便点,我叫于姐给你们打对折!”杨月眉眼弯弯的。
“哟!谁来了给我们小姑娘高兴成这样?”于淑华撩开后厨的帘子出来了。
杨月回头笑着跟她说:“我俩哥来了!”
孟佰和季平生冲她打了个招呼,她走过来拿走杨月手里的笔和本儿,温声道:“今儿你有熟人来,先别忙活了,你坐这儿跟他们一块吃,这顿算我请了。”
“哎,不用了于老板。”孟佰叫住她,“把我们当平常顾客就行,该多少钱还多少钱。”
季平生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帮腔:“是啊,一看就知道杨月在你这儿过得特别好,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行了啊,跟我客气啥,说我请就我请。”于淑华一摆手,将杨月推到椅子上坐下,“你们慢慢聊,要吃啥告诉我就成。”
“谢谢于姐,那我要一碗青菜面吧!”杨月说。
于淑华“啧”她一声:“姐都说请客了,咋还这么抠抠搜搜的点个青菜面,我替你做主了,今天吃阳春面。”
杨月笑着说了谢,于淑华又看向孟佰和季平生:“你们呢?”
“也来阳春面就行。”孟佰说。
别人无缘无故请了客,他们也不好真大张旗鼓地点多少菜占便宜,跟着要一样的最合适。
“哎,行,等着啊。”于淑华应了一声,转身又进后厨了。
孟佰季平生和杨月面对面坐着,觉得有点神奇。他和杨月认识分明不过半个月,实际接触也就那一两天,现在互相叫了声哥哥妹妹的,竟真觉得如同他乡故知,亲近不少。
“你们最近怎么样?平生哥找着去处了吗?”杨月看着他们。
“找着了,在他上班那个厂子里给人搬药材。”季平生指指孟佰。
三个人互相问了近况,确认彼此生活都过得还不错,才算放心。
“对了,平生哥,你知道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吗?”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季平生道:“据说是你爹退给我家四千块钱彩礼,从此两家人就没瓜葛了,各找各的子女,现在好像找到县城去了。”
这些消息都是近来孟仟发短信给孟佰,孟佰转告给他的。
杨月撇了撇嘴:“真叫他空手套走四千块钱,也太便宜他了!你爹怎么不把钱都要回去啊?”
季平生笑笑:“他好面儿,要是你们家再强硬点,他可能真的破着八千块钱白扔出去了。再多钱和面子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在他那里,面子能大过天。”
面子大过天。
孟佰默默听着,想起了那四年按时打给自己的学费。季平生他爹确实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为了面子什么事都能做绝。
就像七年前他们没能见成的最后一面。
“他们应该不会找到省城来吧?”杨月开始担心起来。
“你家我不清楚,但我爹肯定不会。”季平生道,“我估计,下一步就是他单方面宣布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了。”
杨月想了想,说:“我家估计也不会,四千块钱勉强够给我弟娶媳妇了,他们不会费大力气找我这个外人的。”
在跑路这件事上,他们始终站在统一战线。
“诶,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会突然到我这来?”
季平生一怔,下意识看向孟佰。他没心没肺,如果不是孟佰先提出来,他可能真就把杨月给忘在这边了。
孟佰不紧不慢地端起桌边的水壶,给自己倒了半杯凉水。
“这么久没来看你,担心你一个人这边有什么事,来看看也放心。”他说。
杨月笑了一声:“我能有啥事儿啊,于姐对我可好了,在这儿我比在家的时候过得还开心,每天干活儿都没觉得累。”
她顿了顿,倏忽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好像还真有过一次事儿。”
“什么?”孟佰和季平生同时绷起了脸,异口同声。
杨月“噗嗤”又笑了:“你们别那么紧张,不是啥大事儿,就前几天,饭馆里来了一伙小混混,嘴里不干净,叫孟姐一顿好骂!”
两人昨天刚经了那么一遭,听见“小混混”这个词就条件反射。
“他们没怎么样吧?”季平生问。
“没有,”杨月说,“本来他们是想动手来着,结果没想到店里当时吃饭的还有俩便衣警察,直接就给他们制服了!”
孟佰松了口气,叮嘱道:“上次有警察在,后面不会次次都有,再遇到这种人,千万别冲动。”
“是啊。”季平生想想也觉得后怕,“得亏当时巧了有警察在,万一没有他们真要动手怎么办?毕竟这店里平时就你们两个女孩子,要是给他们惹恼了,记恨上你们就糟了。”
“没这么可怕吧……”杨月对他们说的话半信半疑,好像觉得是在吓唬自己。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季平生说。
孟佰喝了口水,问道:“你还记得那帮小混混长什么样吗?”
杨月回想了一会儿,才道:“其他人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嘴里不干净那个,纹着花臂,剃了个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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