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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
春玉垂头,采女粉白纤长的指尖儿正握住嫩绿色袖口,她想起一个词,“花红柳绿”。不知怎地,脖颈突然红了半截。呼了口气,她转身去泡茶了。
就着满天星子,涴儿轻摇罗扇,炉子的火“噼啪”烧着,时不时有烤肉的油汁滴下。
她细细翻看,等肉微微卷曲,两面泛黄时,便挽好翠袖,撩过耳侧碎发,专注地吃起来。
吃过烤肉,宫人捧茶过来,她端了碗就退位让贤,让春玉她们坐这儿聚一聚。
端茶走到庭院,今儿是初一,月亮并不圆满,但也不妨碍涴儿看它。
悠游自在逛了一圈,随意找了个小亭子,缓缓坐下。
噙一口茶,赏一眼月,她想,若是能添些点心糕饼,就再好不过了。
赏月是件诗情画意的事儿,但也仅此而已。她虽读过书,然,对于作诗,就一窍不通。
跳支舞倒还成。
咂摸着唇,涴儿还是没跳,因为她只听说过闻鸡起舞,没听说过对月起舞。
压下兴致,她喝完最后一滴茶。
初十这天,后院不知名的花开了,簇簇拥着,草木葳蕤,结成大团的绿意,还点缀有艳红硕大的花朵。
春风一吹,暖香袭来。
涴儿才吃了午膳出来逛,今儿的午膳敷衍许多,许是因为皇帝忙着处置江南贪污,没再找过她的原因。
采女份例低的可怜,好在有钱能使鬼推磨,故而,她还能挑三拣四,不必跟体面宫人吃相同的饭。
正想着,春玉好奇拨弄着花枝,问:“这是何花?奴婢倒甚少见。”
涴儿回神,待看清花叶,罕见有些沉默。
“这花……”许久,她极轻呼了口气,瞳孔微缩道:“唤作镜圆芍药,三月初开花,经过春风一吹,犹如起舞的美人,所以又别称舞姬影。”
“舞姬影?”春兰想象宫中乐人跳舞的身影,面带憧憬道:“那得多好看。”
涴儿心神微动,指着花略带骄矜道:“也就那样,没我跳舞好看。”
她下巴一扬,颇为自得地撇开脸。
毕竟,风一吹,花就只能左右摇晃,哪像人,还能踢次腿、下个腰。单从动作美感来说,它便输了。
显摆完,涴儿如愿以偿听见左右两声夸赞,好听话跟不要钱一样撒出去。
她“噗嗤”笑了,朝两人问:“宫里可有舞衣?”
春玉一愣,到此刻,才明白采女并非瞎吹,而是真的会跳舞。
“采女,宫里只发一年四季衣裳,舞衣并无。您若想跳,奴婢藏有一件襦裙,就是……稍微轻薄了些。”
今儿的日头是好,但三月春风还不足让人穿纱罗,春玉害怕采女身子骨受不住冷。
采女虽能吃能睡,瞧着身子健壮,但世上也有的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样子。
“你有襦裙?”涴儿双眼一亮,喜笑颜开望着她,“没事,我火气大,不怕冷,你把它找出来,我跳舞给你们看。”
春兰看向涴儿,眼睛泛着细碎的光,“采女,您会跳舞?”
涴儿“唔”了声,笑道:“粗学过几年,跳的算不上好。”
春兰满脸期待,春玉见状,不再犹豫,麻利领着涴儿回去更衣。
襦裙乃前朝样式,算不得华美,胜在穿着轻巧。一片式的裙裹住胸口,两条系带缀成蝴蝶,轻薄的大袖衫划过肩膀,还有绣着花草纹饰的长长披帛。
穿好衣裳,涴儿看着胸前雪白,沉吟片刻,觉得有些不妥,“太露了些。”
闻言,春玉目光才从高耸花地离去,脸颊还微微发热。清了清嗓子,她道:“采女,前朝的衣裳便是如此,您穿着好看呢。”
春兰点头,走近为她理了理袖口,“奴婢也觉得好看。”
涴儿挑眉,被夸的翘起了唇,“我也喜欢。”
喜欢归喜欢,她到底是皇帝的嫔妃,大庭广众下穿这衣裳跳舞,被人瞧见难免有闲言碎语。
“我这一身出去不方便,你们把门掩好,我只给你们两个看。”
春玉望着窗外人影,笑着到去掩门。
吱呀,两扇门合上,遮住了光,屋子变得暗沉。
涴儿站在窗下,寻块最大的地儿,慢慢抬手。
她跳的舞叫将离,讲述了一个关于生死离别的故事,颇有些凄婉,但她是笑着跳完的。
支脚转圈时,她无意瞧见周围摆放的梅花,皇帝特意赏的,他喜欢梅花。
但春日,明明就不是它盛开的季节,却依然开的灿烂。
不过……东暖阁里,何时只剩梅花了?
怔忡片刻,她不再细想,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午后,有风顺着窗牖透过,吹起屋里重重纱帐,绿纱帐高高扬起,连带那身轻薄袖衫,都要随风而去。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涴儿满意昂头,这风一吹,她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马上能踩着云飞了。
有了微风助力,她干脆敞开了跳,翘腿、下腰、翻身、回转、甩袖……
春玉立在一旁,嗅到了似有似无的荷花香。她的衣裳是没有熏香的,那香味儿的来源只能是采女的皮肉。
清幽宜人。
她又朝春兰看,这蠢丫头已经直了眼,瞧着更像呆头鹅了,真不知采女为何对她青眼有加。
不屑撇过头,余光忽然瞥见殿门,那儿不知何时开了一角,隐约露出朱红衣衫。
朱红衣衫!皇帝来了?
春玉僵住身子,赶紧收回视线,装作不知的模样继续看向采女。
没过一会儿,涴儿大转后气息不稳,额角渗出汗水,动作也凝滞许多。长久未练,体力技巧没以前好,多转几圈后便觉得头晕脑花。
还有就是,她比从前相比丰腴不少,体态不再轻盈,一举一动更费劲了。
深深唾弃自己的堕落,涴儿决心今后晚膳不再用了,减减身上赘肉。以色事人,若容色腻的人下不了口,失宠将是必然。
她还不能失宠,虽然进宫并不情愿,但好歹做个有宠的嫔妃,别让人作贱,好吃好喝活到老。
正想着,微风拂过,将纱帘吹至一旁,露出朱红大门。
还有门外面无表情紧盯着她的人。
呼——
涴儿脸一白,慌乱中绊了脚,栽在地上。
春玉知道皇帝在外面,抢先一步上前扶她,“采女,您怎样了?”
春兰紧随其后,“采女,叫奴婢看看您的脚踝。”
涴儿摆手,从脚下扯走裙摆,跪地朝门口磕头,“嫔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眼见一屋子三人哗啦下跪,卫祎这才缓缓推开门,踏步进去。
他笑了笑,来到涴儿身旁,亲自扶她,“快起来,朕忽然起意来看你,原以为你会睡了,便没让人通传,谁知走近一推门,你竟在跳舞。”
涴儿垂头道:“嫔妾言行无状,还请皇上责罚。”
“责罚?朕怎么舍得。”拉着她的手坐下,卫祎让宫人退下,道:“还好今日来了,要不朕还不知宓娘竟会跳舞。”
涴儿抬头,瞧他面容带笑,暗暗松了口气。江南贪污事发,皇帝震怒,宫里好些人挨了打,大伙儿都战战兢兢。
她生怕皇帝不高兴,一怒下,将她处置了。
“嫔妾雕虫小艺,给您献丑了。”
“不许贬低自己。”卫祎俯身,额头慢慢抵上她的,认真道:“你的舞,跳的朕心跳都快了。”
涴儿扣手,脸红红的,总感觉这人在调戏自己。
她犹穿着襦裙,暗粉裙子包不住高耸柔嫩、鹅黄袖衫也遮不住腻白臂膀,别提这明艳艳的色彩,只让美人大放光芒。
卫祎勾了勾唇角,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泛着凉气,“你这衣裳也好看,风一吹,跟天上的仙子一样。”
闻言,涴儿腾地起身,咬唇推了他一把,道:“皇上,您手有些凉,嫔妾给您倒杯热茶。”
说着,她要去另一旁落座。
仔细看,她的耳根还泛着红,整个人哪哪都不自在,步子迈的虚浮,好似喝醉了酒。
卫祎乐坏了,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就伸手拽住她宽大的袖口,涴儿不防,那袖衫便从肩头半滑。
“皇上!”她瞪圆了眼。
卫祎充耳不闻,颇有深意道:“朕不想喝茶。”
涴儿垂眸,停滞片刻后缓缓拢好衣裳,道:“嫔妾去给您泡盏蜜茶。”
话音方落,只听卫祎轻笑一声,“宓娘,别白忙活了,朕不渴。”
随后,他握住涴儿的手,唇从指尖往上,手指、掌心、臂膀、香肩、脖颈、最后游移至唇角。
口喉干涩无比,嗅着女人衣衫荷香,他迫切想将人连皮带肉,都吞吃入腹。
他看着她,黑黝黝的眼又沉又闷,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倒影。
哑着嗓子,他道:“更衣吧。”
天忽然暗了。
抬头一看,雨如细细的丝线,蒙蒙而下,将皇城笼罩在缠绵的春中。纱帘被卷入的风斜斜吹起,有朦胧寒意。
这场雨,也打湿了后院芍药,稍微触碰,花蕊便迸出雨水,溅湿行人的衣角。
……
雨越来越大,廊下渐渐围成雨幕。
但屋里,风雨却歇了。涴儿面容潮红,抱着被子吸气,待醒神后,她想要水洗漱。
完事后,头发湿答答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在房事上,今日皇帝不似平常,行为缱绻,一举一动都放轻了动作,罕见将她弄得投入。
于是乎,后半段她也费心费力,后背涔涔流汗。
喘了口气,她道:“皇上,嫔妾想沐浴。”
卫祎正坐直了身子喝水,闻言先递了杯水过去,“好,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方才折腾狠了。
涴儿的确渴了,便抬手接水,不想,这人越过她颤巍巍的手,径直将茶盏送到唇边,“喝吧,一会儿记得让宫人给你泡些润嗓子的药茶,朕听着你的声音哑了。”
涴儿道:“嫔妾方才不该出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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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选自曹植的《洛神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