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沙时

　　在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街道、在坐满了同窗的安静或吵闹的教室、在微风拂过的鲜花盛放的花园、在只有自己的小屋的窗边......

　　一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呓语，灵惜总会时不时听见。

　　那呓语或悲戚，或茫然，或愤懑，或欢愉......

　　这些呓语来自于“残念”——也就是人死后留下的东西。

　　它们无关紧要，无足轻重，只要过去一段时间便会自行消散，人们也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但凡事都有意外。

　　灵惜就是这个意外。

　　她是忆灵族的成员，忆灵族人大多能够捕捉到残念的存在。若残念过于浓烈，忆灵族人则要想办法化去它们的执念，使之消散与天地之间。

　　以上，便是身为忆灵族人的灵惜向大家揭露的秘密。

　　“好酷！”本次茶话会的成员之一——柯瑞斯由衷发出赞叹。

　　时溶月则是表示“涨知识”了。

　　“这种秘闻直接说出来没关系吗？”

　　六月总会想很多，好在灵惜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她的疑虑：“没关系的，虽然人们对忆灵族了解不多，但这算不上什么机密。”

　　“那就好。”六月一低头，便看见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又多出一块蛋糕。

　　她莞尔一笑，对坐在自己身旁的柯瑞斯小声说了句“谢谢”。

　　莉莉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若有所思。

　　她从桌上随机抽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的是：“请说出一场令你印象深刻的初遇。”

　　“有人想聊聊这个话题吗？”

　　本次茶话会的发起者是洛音，她一共邀请了琉沙、沫痕、灵惜、六月、柯瑞斯、莉莉安和时溶月七人，可惜茶话会只进行了一半，洛音就因突发事件中途离场了。虽说茶话会本就是朋友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但总要有一个主导者。肩负班长一职的莉莉安自然就成为这个主导者了。

　　提起初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某段回忆。

　　六月是最先开口的。她说自己和柯瑞斯都被选为时溶月的侍卫，久而久之成为了朋友；说她在伯爵府就注意到时溶月喜欢坐在窗边发呆，还喜欢偷偷观察蚂蚁；说来到凌云魔法学校后，觉得室友莉莉安是个很有威严的人，办起事来雷厉风行......

　　大家有说有笑，在这种氛围下，灵惜难得敞开心扉，将一段珍藏的往事娓娓道来：“那我来说说我和琉沙的初遇吧。”

　　被点名的琉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只一味往嘴里塞东西吃。

　　灵惜是以第一人称说的，故事简单却又抒情。

　　“......所以灵惜，这个残念的重要性你已经明白了吧？”

　　叮嘱我的人叫灵泠，是我的姐姐，也是忆灵族的族长。

　　那时的我还没有姐姐一半高，却已经开始接触残念了。照姐姐的话说，这个残念现在关押在她的朋友那里，她和朋友有事要做，所以看守那个残念的事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只点头同意，从没想过这个要求有多不合理。

　　算了，姐姐大人一向如此——心大。

　　不过令我有些意外的是，姐姐还安排了另外一人和我一起——虽然她也是个小孩子。
　　嗯，有点良心，但不多。

　　那个小女孩看见我后，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噔噔噔”跑向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自顾自地说：“我今年八岁啦，比你要大一岁，所以你要听我的！”

　　......欸？

　　“走吧，我知道残念在哪儿。”

　　于是我任由那只软乎乎的小肉手牵着，糊里糊涂就来到了姐姐口中的残念面前。

　　从残念的身形来看，是位大姐姐——人死后若有极强的执念才会成为残念，而残念的形态并非全是他们死前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人生某一阶段的模样。

　　当然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残念没有被任何装置关押着，就老老实实坐在凳子上，安分得很。

　　“小美你做的很好，没有趁我不在时悄悄逃走。”

　　被称为“小美”的残念似乎不喜这个称呼：“俗不可耐。”

　　小女孩立即双手叉腰，眉头皱起：“哪里不可爱了？'小美'这个名字多可爱啊！”

　　我：……

　　算了算了，她还是个孩子。

　　不知为何，这个残念给我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万一被激怒了就糟糕了。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灵惜，你呢？”

　　小美的注意有没有被转移我不知道，这个小孩的注意成功被转移了。

　　她眨了下眼睛，小小的脑袋里似乎有大大的困惑。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豁然开朗：“我叫琉沙！琉璃的'琉'，沙尘的'沙'！”

　　我刚想模仿她的句式，说“忆灵的'灵'，可惜的'惜'”，她却先我一步开口了：“我知道你的名字：灵惜。灵动的'灵'，珍惜的'惜'！”

　　是姐姐的朋友告诉她的吧？

　　还未多想，就听小美道：“看来你们的家长都走了吧？”

　　琉沙重重点头：“没错！所以现在你要听我的话！”

　　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小美瞬间就消失在我们面前。

　　还是大意了。

　　能看出来，琉沙很生气。但是生气又能怎样呢？凭着我们俩的两双小短腿去追吗？

　　琉沙气呼呼地在空中逆时针画了一个圆。然后下一刻，小美又回到了这里。

　　我：？？

　　小美：？？？

　　小美不信邪，她又逃了几次，结果全都被迫回来了。

　　小美信邪了。

　　琉沙双手叉腰，活像个小大人：“小美你不乖，要受到惩罚！”

　　正好奇她说的“惩罚”是什么，指令下一刻就落到了我身上：“灵惜，去打她的屁股！”

　　啊？

　　小美不干了。她杏眼圆睁：“你敢！”

　　“你是在威胁我吗？”琉沙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仰着脖子与小美对视。可能是脖子酸了，琉沙又站在了凳子上——现在勉强能够与她平视了。

　　她俩就这样僵持着，好像在玩木头人，谁先动谁就输了。

　　我不禁怀疑：这个残念真的是大人吗？怎么这么幼稚？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有意思，我都不忍心打断你们了。”

　　怎么还有第四个人？心中警铃大作，可惜已经太迟了。

　　眼皮变得很沉很沉，根本睁不开。

　　“这个人我带走咯，后会有期～”

　　这是我昏睡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次醒来后，不幸被告知残念逃了，那个人也没抓到。

　　本来姐姐她们计划的是，以我、琉沙、小美为诱饵，引诱那个人现身，姐姐和她的朋友趁机抓住那个家伙。然而她们打不过人家，结果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觉得姐姐她们还没有琉沙有用？

　　对了，琉沙没事吧？

　　琉沙刚刚醒来，睡眼惺忪。她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我松了口气，看样子，琉沙没有受伤。

　　将事情大概和琉沙说了一遍后，她又举起了手——这是逆时针画圆的动作前兆。

　　姐姐的朋友一把按住琉沙的小胳膊：“走就走了吧，问题不大；倒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不能过度使用这个魔法？”

　　我第一次在琉沙脸上看见“心虚”的神情。

　　“那个星儿姐没别的事儿我就和灵惜玩去啦，拜拜～”

　　于是我又被软乎乎的小肉手牵起，一起奔向下一片天地。

　　在众人围坐的这间小屋里，六月真心实意地赞叹道：“是令人羡慕的友谊呢。”

　　琉沙笑而不语。

　　实际上，这并非她和灵惜第一次见面，只是灵惜忘记了。

　　她们的相遇要更早一点。

　　那是早春时节，阳光明媚却不过于灼热，对琉沙来说，正是在庄园里堆“沙堡”的好日子。

　　琉沙喜欢把沙子堆成圆锥体，然后再拍扁修整为矮矮的圆柱体——就像蛋糕胚那样。

　　接下来的步骤是最灵活、最具创造力的。每一次琉沙在“蛋糕胚”上画的花纹都不尽相同，撒上去的花瓣和石子装饰也不同。

　　不过和往常相比，今天的琉沙状态有些不对劲。她对着面前的“蛋糕胚”发呆，迟迟不进行下一道工序。

　　琉沙想，春天到了，她的生日也快到了；等过了生日，她便又长大一岁——也就是七岁。而哥哥比她大五岁，是个大孩子，所以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很少陪她一起玩。

　　就像现在，琉沙在玩沙土，哥哥在看书；琉沙去爬树，哥哥在练剑术；琉沙去捏泥巴，哥哥在学魔法......

　　明明就在同一座庄园里，却无法经常见面。

　　难道有人做了个恶作剧，用巫术把她们分隔开了吗？琉沙不知道。

　　母亲身为伯爵，每日工作繁忙，琉沙只得去问父亲。而父亲总会哄着她、迁就她，不是带她去马场，就是给她买积木、锡兵一类的玩具。

　　“可是父亲，”琉沙仰头看着他道，“我想找哥哥一起玩。”

　　“哥哥还有功课没有完成。”父亲这样回答她。

　　功课？琉沙歪头想了想：“就像母亲一样吗？还是说为继承家业所以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琉沙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由你来继承'伯爵'这一名号好不好呀？就像你母亲一样。”

　　秀气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琉沙一跺脚：“那哥哥呢？这不公平！至少......至少我也要做功课！就像哥哥一样！”

　　这件事最终传到了伯爵耳朵里。父亲本来是持反对意见的，毕竟女孩子天性爱玩，何况琉沙还这么小。但是伯爵同意了，于是琉沙便开始了枯燥的日常。

　　当哥哥知道琉沙要开始学习这些东西时，眼睛里藏着许多琉沙看不懂的情绪。

　　学习总是无聊且折磨人的。关于理论知识，琉沙背得头昏脑胀；关于剑术，琉沙练得手被磨出了水泡；关于魔法，琉沙的一对一课堂上总是鸡飞狗跳，教魔法的老师忍了又忍才没把“孺子不可教”说出口。

　　和哥哥相比，琉沙的资质有些平庸。梵竹珠玉在前，倒显得琉沙像鱼目一般。

　　好在琉沙年龄还小，她暂时没有意识到这点。那时她是想法是：原来哥哥每天这么累呀。

　　既然已经决定开始，那自然不能中途放弃。不过琉沙每周会有两天的休息时间，今天便是她的休息日。

　　“如果哥哥也有休息日就好了。”

　　琉沙这样想着，突然鼻头一酸，大滴大滴的泪就滚落下来。

　　她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是觉得很委屈：为什么学习那么累？为什么老师留的习题那么难？为什么握紧剑时会痛？为什么......哥哥和自己疏远了？

　　琉沙越想越难过，索性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把头埋进臂弯，低声啜泣，裙摆很快被打湿了一大片。

　　不知过了多久，琉沙有些累了；也正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你是哭了吗？给你花花，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琉沙抬起小花脸，看见一位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双眼就像湖水一般湛蓝清澈，在其中映照出琉沙稍显狼狈的身影。

　　琉沙站起身，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从对方手中接过那朵纤弱的、米粒般大小的蓝色花朵，对她道了谢。

　　“我叫灵惜，你呢？”

　　“我叫琉沙！”

　　灵惜露出一个微笑，又把目光投向“蛋糕胚”：“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你可以教教我这个怎么做吗？”

　　“当然可以！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有些事情光用语言是无法描述的——至少现在的琉沙还不能。于是她直接上手展示给灵惜看，并完善了后续的装饰步骤——灵惜刚刚送给琉沙的小蓝花静静点缀在沙子蛋糕上，见证了一段两位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的友谊。

　　画面重叠，曾经的沙子蛋糕换成了盘中松软香甜的点心。琉沙晃神之际，又听见沫痕打趣道：“灵惜记得好清楚。不过琉沙，怎么你第一次见我就是要抢我草莓棒棒糖啊？这差别也太大了。”

　　感受到视线瞬间集中在自己身上，琉沙连忙为自己发声：“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时溶月打趣道：“那是哪样？”

　　琉沙假装无奈，往沙发一靠，仰头看天花板：“请苍天，辨忠奸！”

　　沫痕的草莓棒棒糖确实是被抢走了，但琉沙觉得这个“罪名”不能算在自己头上，至少不能全算在自己头上——她的哥哥梵竹也该背起这口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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