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折危途

　　九月初，宋歌乘飞机进入青云市，又坐大巴车来到了余村。
　　和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在一众贫困村落里，余村的环境算得上中规中矩，说不上好，但又不是很差。
　　宋歌在校长的带领下先到了宿舍放下行李，是一个二人间。
　　“慕老师，我带您在校园里转一转，熟悉一下咱们这的环境吧。”
　　“好的，麻烦了。”
　　宋歌跟着他参观了教学楼、操场、食堂和图书室，这便是学校所有的基础设施。
　　“这个图书室啊是前几年远山集团的掌权人江破捐赠的，我们都很感谢他，这样一来，孩子们能阅读到更多的课外书，条件也更好些了。”
　　“这样吗？那他真是个好人。”
　　宋歌微微一笑，心里暗道：“披着羊皮的狼，真能装。”
　　“慕老师，这就是咱们学校了，以后孩子们就拜托您和其他老师了。哦对了，刚刚光顾着带您参观，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顾北城，是这所小学的校长。”
　　顾北城伸出右手，宋歌微笑着同他友好握手。
　　“你好，顾校长。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宿舍收拾东西了。”
　　“好的好的，您随意就好。”
　　笑着点点头同顾北城道别后，宋歌一个人慢慢溜达回宿舍。
　　一开门，她被屋里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小姑娘也被她吓得愣在原地，二人对视了几秒，而后宋歌走进宿舍，关好门。
　　“你好，我叫慕晚，是来支教的老师。”
　　小姑娘活泼的很，主动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苏小晓，也是来支教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首都。”
　　“哇塞好厉害啊，我是从青云本市调过来的，你多大了呀？”
　　“我二十六。”
　　“那我应该叫你姐姐，我今年二十二，刚刚毕业呢。”
　　小姑娘脸上浮现出可人的笑容，宋歌对她的感觉是，炎热的夏天里人们最喜欢的草莓冰淇淋。
　　“晚姐姐，以后我们就是舍友啦！”
　　宋歌菀然一笑，“嗯，要不咱们先收拾东西，小晓？”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的。”
　　虽说是宿舍，但宋歌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的环境还挺不错的。
　　宿舍空间还算大，两张床和书桌都是相对放置，分别挨着两侧的墙，窗户两侧是衣柜，剩下的空间由她们自由发挥。
　　宋歌将行李箱内的东西一一拿出，又干脆利索的把他们放到该在的位置上，等她收拾完瘫倒在床上时，往对面一看，苏小晓早已收拾好坐在床上看手机了。
　　年轻人太有干劲了。她暗自感叹着。
　　下一秒，“晚姐，你饿吗？咱们去吃饭吧！”
　　宋歌看了一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过十二点了。
　　她从床上起来，“好，走吧。”
　　苏小晓也不介意她的话少，一路挽着她点评校园里的风景，像只可爱的小鸟。
　　在窗口排队打完饭后，苏小晓拉着她到了靠近角落的一桌，但那桌很明显已经有人在吃饭，还没等宋歌开口问，就听苏小晓喊：“顾珩！你可真够快的！”
　　被点名的人猛然抬起头，“嚯，你也不慢嘛。”
　　“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说着，苏小晓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这是慕晚姐姐，她是从首都来的。”
　　宋歌又摆出自己的标志性微笑，礼貌招呼道：“你好啊，幸会。”
　　“你好你好，我是顾珩。”他连忙招手，“快坐快坐。”
　　苏小晓将餐盘放在靠里的桌子上，拉着她坐下，“晚姐，他和我一样，都是从青云本市调过来的。”
　　宋歌点点头，“那你们都是本地人吗？”
　　“是呀，我们俩都是在青云长大的。”
　　“怎么没出去看看？总是呆在一个地方也会无聊的吧。”
　　“哎，当时也有想过出去，但是如果所有人都走了，那就没人发展青云了，所以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了，能做一点是一点嘛。”
　　是个好孩子。宋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摸了摸苏小晓的后脑勺，“你们都很棒，青云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嗯！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先吃饭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好！”
　　吃完饭后，三人本想在校园里转转，奈何天气过于炎热，他们只好先回各自宿舍，约定傍晚时分再出门散步。
　　回到宿舍后，苏小晓顺手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宋歌这才发现原来教师宿舍里居然配备了空调。
　　她心生疑惑，转过头问苏小晓：“小晓，孩子们的教室里是不是没有空调？”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没有的。”
　　“噢噢，好。”
　　一个小村庄，哪来的经费给教师宿舍装空调呢？
　　而且，按常理来说，要装空调也是先给孩子们装才对啊。
　　由于孩子们是第二天开学，所以他们正式上班也是在明天，这样一来下午和晚上就有了大把空闲时间。
　　宋歌先翻了翻她刚领到的教材，小学的语文对她来说没什么难度，简单备课过后，时间已经接近两点半，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宋歌收好课本，躺到床上打开手机，只有雯姨发来的几条消息，大致就是她到了没有、过的还适应吗等等。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飞速敲下几句话，点击发送，嘴角随着心情偷偷上扬。
　　放下手机后，她偏过头看了一眼苏小晓，小姑娘教数学，此刻还在桌子前面坐着安安静静看课本呢。
　　仲夏时节，午后变得格外宁静与安逸，窗外空气里的热浪掀起一片又一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屋内，宋歌面对着墙，渐渐昏睡过去，苏小晓从课本中抬起头来时才发觉如此安静，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拿起遥控器将空调调至静音模式，升至26度，自己也轻手轻脚的上了床。
　　宋歌不知道她来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不似青云那般炎热，微风吹来时，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凉爽。
　　她往四周看去，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僵在原地。
　　那是一处车祸现场。
　　从前，她只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看过那次车祸。
　　七岁的她当时坐在车子后座，急刹车让她的身体猛地向前冲去，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巨大的撞击声。
　　再醒来时，她一个人躺在病房里。
　　一位陌生的姐姐正坐在床边，见她醒了，急忙叫来医生。
　　医生给她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检查，她不懂，也不说话。
　　姐姐以为她是害怕，主动牵起她的手，告诉她，“别怕，姐姐在。”
　　她点点头，姐姐又继续说：“姐姐是警察，会帮你抓住坏人的。”
　　等做完所有检查，医生和姐姐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好在她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是精神和心理上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姐姐走过来，弯下腰轻声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她摇摇头，开口和她说了第一句话：“姐姐，我的爸爸妈妈呢？”
　　姐姐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悲伤又难言的表情，仅凭这一个表情，她就知道，爸爸妈妈不在了。
　　不等姐姐组织好语言，她又继续说：“姐姐，这是一场意外吗？”
　　姐姐似乎有些纠结，但还是很快说：“目前来说是这样的，姐姐一定会查清真相的，你相信我，好吗？”
　　“嗯，我相信你，姐姐。”
　　再后来，当她有独立能力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北淮市公安局找这位姐姐。
　　很不幸的是，当她终于找到一位姐姐当年的同事，却被告知，姐姐在她车祸那年就因意外牺牲。
　　她按照同事所给的地址，找到了姐姐的安葬之处。
　　也是到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姐姐叫向曦。
　　她将一束花放在墓前，“姐姐，你还是那么漂亮。”
　　后来的每一年她都会去看望向曦，有时因学校或是公司的事情会提前或延后几天，但就好像一个约定一般，她一定会去。
　　而现在，这是宋歌第一次用局外人的视角回看那场车祸。
　　她的父母晕倒在车子前座上，撞上他们的，是一辆逆行的大货车。
　　她快步走过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害死了他们。
　　但令她后背发凉的是，驾驶座上竟然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人？
　　她想再看一眼爸爸妈妈，但转过身后的景象全都变了。
　　她回到了大学。
　　那一天她站在讲台上做完pre，本以为终于能迎来暑假，她可以过的自在轻松一些了，但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你爸妈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他们死的活该！”
　　台下顿时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宋歌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也没有选择和那个人对峙。
　　在舆论谣言的盛宴前，她选择保持沉默，保留最终解释权。
　　忽地，她死死的盯住了坐在第一排的何莲。
　　那是她在大学期间自以为的最好的朋友。
　　何莲同她对视了几秒，最终视线飘忽，低下了头。
　　她自嘲般的笑笑，关掉电脑上的PPT，待老师维护好秩序，教室复归安静后，她对准话筒，铿锵有力的说：
　　“以上是我的展示，感谢各位倾听。在这里呢我也奉劝各位不信谣、不传谣，关乎我家事的部分，我没有义务向各位作出回应。但我一定会查清究竟是谁制造了谣言，届时，我会一并在学校论坛上进行回应。”
　　说罢，她攥紧u盘，和老师请了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那件事最后查明，的确是何莲先制造的谣言，将她的父母捏造成黑心企业家的形象，但他们明明是政府都认可的北淮市优秀企业家。
　　而宋歌也如她所说的那般，在论坛上给出了那帮人想看到的回应。
　　等她当面质问何莲时，何莲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最终自暴自弃的重复着对不起，她没有时间听，也不想听。
　　那件事过后，她开始独来独往，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学校里依然有流传，但没人敢再舞到她面前。
　　不过一低头的瞬间，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发生改变，可是，可是，这一次她来到了哪里？
　　她从未去过这个地方。
　　漆黑的礼堂，持续传来的哭声，雷雨交加的天气。
　　她走进礼堂，凑近去看桌子上摆着的照片，等到看清时，她浑身打了个冷颤。
　　那是一张宋歌自己的黑白证件照。
　　她猛地转过身，简橙在哭，雯姨在哭，还有......向晚也在哭。
　　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发痛，发麻，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很想跑过去抱抱向晚，摸摸她的脸，然后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要哭。
　　但她动不了。
　　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她急得要哭出来了。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醒一醒姐姐？”
　　她的意识渐渐回笼，茫然缓慢的睁开眼睛，看到苏小晓正牵着自己的手，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姐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你刚才脸色很不好，嘴里还一直在说着什么......但我没有听清。你还好吗？”
　　宋歌支起双手，从床上起身，“我没事，谢谢你。”
　　说完，又补了一句：“对了小晓，现在几点了？”
　　“五点了，咱们去吃饭吗，姐姐？”
　　她有些呆愣的点点头，“好。”
　　晚上的食堂有些冷清，惨白色灯光下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吃饭。
　　宋歌和苏小晓打完饭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人坐在靠墙位置的顾珩。
　　该说不说，顾珩的长相算得上是出众，个子也出挑，整个人气质还是很可以的，就算扎在人群里，也很难不一眼看到他。
　　她们坐到顾珩的对面，打了声招呼后就低头吃饭。
　　吃完后三人并肩走出食堂，傍晚时分的余村气温保持在二十四度左右，时不时吹来凉风，天边还衔接着晚霞，很适合散步。
　　“天气真好啊。”宋歌感叹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是啊，青云虽然中午热了些，但早晚的气候还是很宜人的。”顾珩附和道。
　　宋歌注意到向来活泼的苏小晓今晚有些反常的沉默，她偏过头去看，小姑娘低着头往前走，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小晓？”宋歌弯腰凑到她脸前，关切地问。
　　苏小晓从胡思乱想中被拉回，缓慢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姐姐，我就是担心我能不能教好孩子们。”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宋歌菀然一笑。
　　她像给小猫咪顺毛那样摸了摸小晓的后背，“没关系的，万事开头难，担心是正常的，你这么活泼开朗，又有责任心，一定能带好他们的。”
　　苏小晓的眼里瞬间又浮现出光彩，连带着她周身那股活力劲儿扑面而来，“嗯！我可以的！谢谢你晚姐！”
　　宋歌回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谁能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不过也不重要，至少当下这一刻，他们是开心且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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