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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文,01
大概为了照顾苍雾作为老年精灵的口味,法师塔的晚餐十分清淡,且全是素菜。吃着碗里的拌叶子、拌番茄、拌面包干,你的心里有一点淡淡的死意。
不过,这一餐你还是吃得风卷残云。你很想和提里亚好好谈谈灵魂、世界和你的故乡的覆灭。龙裔看出你的焦躁,桌子上凭空出现了一杯冰饮料,雕花水晶杯上还沁出一片细密的水珠,“先喝点饮料吧,班瑞女士,我们可以慢慢谈。”
你两口便喝光了杯中的饮料,杯中的液体清凉微甘,味道还不错。喝完,你的心情也略微平静下来,可以让你撑到其他人吃完了。
精灵不会喝醉,哪怕你是卓尔也一样。苍雾打开的苹果酒只能倒给卡尔文和芙洛拉。凯瑟琳也喝了一点,眼中露出些许醉意,但脸上没有浮起红晕。在一片平静祥和的气氛中,你忍住站起身拉走提里亚的冲动,攥紧了拳头,小声问她:“我们可以在这里直接说吗?”
龙裔向你举起酒杯,“我没有要折磨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很着急,我们现在就可以聊一聊。只是——你愿意把这些痛苦的创伤说给他们听吗?”
“什么伤?”卡尔文撑起脑袋,他是场上醉得最厉害的人,整张脸都变成了玫瑰色,“芙涅尔,你,你还好吗……我来……”
你扶住他的肩膀,他“扑通”坐回椅子上,湿润的双眸茫然地盯着提里亚银光闪闪的龙角。过了一会儿,卡尔文闭上眼睛,呼吸愈发平缓。你把他的脸按在桌子上,没一会儿,人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芙洛拉还勉强睁着眼睛。你瞥了她一眼,虽然她人品不佳,却也算是盟友,又和你有过类似的经历,便没有回避。夺心魔则是压根没碰那些酒精饮品,他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提里亚,率先开口:“您对灵魂很有研究吗?”
“我没有刻意研究过,可能不是很准确。”提里亚以科研人员的严谨态度,有所保留地解释着,“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一些与族群格格不入的地方,对不对?”
“不能因为种族就给一个人贴上标签。”你严肃地坐直了身子,“我们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崔斯特·杜垩登,他……也算是个代表。”
“你和他可不一样。”芙洛拉嘟囔道。
提里亚轻轻摇了摇头,“崔斯特不信地底的蛛后,可你曾经信仰过。你还遭过她的折磨,这份经历可不是其他任何卓尔能拥有的。同时……那个地表的女孩,你彻底接受了她,你们的灵魂互相生了根,再也无法分开了。她就是你,你也是她。”
“什么女孩?”其他人都一脸疑惑地看向你,“难道你之前……”
在提里亚开口之前,你举起手,阻止了她的进一步解释。这种仅属于你自己之间的事,你并不想让其他人来替你解答。
“我曾经是罗丝的信徒,但并不虔诚。我本来也不想做牧师或神选,虽然经受过牧师训练,但这是每个女性幼年都要学习的通识教育。二十岁之后,主母承认我没有牧师的天赋,便让我去法师塔继续修习。她也担心我的存在会触怒罗丝,所以并未强迫我与牧师学院有更紧密的联系。
“我本来以为,在此之后,我会和一个小家族的男卓尔联姻,吞并他们的家庭,做一个分家的代表,继续这种不太虔诚、却也足够满足罗丝女神的生活,但……魔索布莱城被摧毁了。家族们,经营模式们,乃至所有的信仰,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摧毁了。班瑞家族竟然也未能幸免。我的姐姐们试图献祭更多的生命,获得罗丝更多的神力,于是我被她们绑在了石床上,用很传统的方式,将我献给了罗丝。”
听到这里时,包括提里亚在内,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龙裔轻轻拍了拍你的手背,“我能想象出那种痛苦,□□和心灵一定都无比折磨。”
“再然后,”你抽回了手,“我和所有的卓尔灵魂一起,被女神‘享用’着。我对那个位面记忆保留的不多,只记得我被撕扯开,又被灼烧,似乎变成了一团有意识的灰烬,然后又被捏成原来的样子。我只是奋力想从那种痛苦中逃开,于是,我接近了一个和我很相似的,大概是灵魂灰烬这样的东西。我们又一起受了很多痛苦,突然,折磨我们的力量减弱了,我慢慢向下坠下来,就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和另一个我一起。”
芙洛拉若有所思。你盯着她,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但她眨了半天眼睛,最后来了句:“没比我好多少,嘿嘿!”就倒头睡下了。
伊曼纽尔却变成了之前那个躁动不安分你。你推开芙洛拉,和伊曼纽尔面对面坐着。夺心魔疯狂吞咽口水,急切地说:“你还记得另一个你是什么样子的吗?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什么种族?”
你摇了摇头,“我只知道她为什么来到罗丝这里受苦。”
伊曼纽尔失望地低下了头。
提里亚拍了拍伊曼纽尔的肩膀,安慰他,对生前的自己有着更多的记忆,说明他的灵魂也许没受太多伤害。她又看向凯瑟琳,说她的灵魂有一块受了伤,从此失去了与荒野法术的联系。说完这些,她又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
“别看我现在好像个超级大法师,但其实,我只是个术士,今年也才四十五岁,和那些活了几百年的精灵法师完全没法比。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都是因为十年前,我被困在了一所,也许是自然形成的地下城里。
“那里的时间完全错乱,我有时变回刚从蛋里孵出的小龙,有时又觉得自己已经濒临死亡。我在一块石板上刻下我的心跳循环,等我终于带着这个记录走出地下城,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我在那座地下城里整整呆了六年。而再看我的‘笔记’,我发现了10951条刻痕。每当我数清自己的心跳声,度过一天时,我就会刻下一条刻痕,10951条……我在那里度过的,明明是30年啊……”
这样的经历听得你们毛骨悚然。苍雾心疼地抱住自己年少却命途多舛的妻子,等提里亚恢复情绪后才依依不舍地放开。龙裔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而在这几年管理法师塔的工作中,我发现,我度过的这‘30年’,包含了这个世界想要与我倾诉的一切。它告诉我,在谷地历2024年的最后一天,它可能会不复存在。
“神也好,人也好,所有的信仰、所有的常识、所有你们习以为常的事物都会消失。它虽然已经在偷偷提醒我们,可没有人,没有神,没有生命在意这些蛛丝马迹。它必须要找一个爱着它,哪怕它变得面目全非也要依赖于它的生命倾诉。很显然,它找到了我们,并将这一切推到了我们的身上。”
“难道说我们是神使?”凯瑟琳不解地敲了敲脑袋,“抱歉,但,世界什么的,也可以算是吧?”
提里亚没有回答她。凯瑟琳显得有些尴尬,求助的目光转来转去。伊曼纽尔决定和她站在一起,“差不多吧。我们都是世界的孩子,不是吗?”
“歪理邪说。”你站起身来,“我听不懂这些事为什么要落在我们身上,为什么要我们经受这一切。这根本解释不通。”
“你要让世界给你解释它的逻辑吗?”提里亚看着你,就像侍父看着自己养育的女卓尔对自己拳打脚踢,“孩子,我们只能接受现在所发生的事了。世界与神的联系逐渐枯萎了,它要转向一个全新的状态,这个过程充满变故和牺牲,但终将有一个好结局。”
“你像个根本没有才华、胡言乱语、假装占卜师的江湖骗子。”你咄咄逼人地说,“我不在乎什么世界,什么神的衰亡,无论如何我会活下去,活到我到死的那一天,这些屁话对我毫无意义。”
苍雾不满地皱起眉,提里亚却向你投来赞许的目光。面对她温和包容的态度,你逐渐感到一丝羞愧,重新站起身来,向她道了歉。卡尔文跌跌撞撞地蹭了过来,看看你,又看看提里亚,“嘿嘿”傻笑起来:“芙涅尔越来越温柔了。”
你扛起他,丢向了提里亚指给你们的客房。
“控制我的主脑,以及创造夺心魔的世界,可能都要死翘翘了吗?”伊曼纽尔很快接受了提里亚灌输的世界观,并为此狂喜不已。提里亚继续和他讨论着,一起向书房前进。你忍不住跟了上去,问道:“罗丝的力量会消失?”
“也许会,也许不会。”提里亚说道,“也许他们会适应新的世界,就像你们一样。”
你想起了楼下酣睡的卡尔文。苍雾曾是他的剑术老师,也许,他也遇到过这种离奇的转变。你将内心的疑惑表达了出来,但提里亚想了一会儿,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对他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在苍雾来看,他一直是个很有趣的孩子,一个他很在意的学生。但在你们眼中,他可能又会不一样呢。”
你愤愤地离开了她和伊曼纽尔所在的书房,来到了卡尔文的卧室。卡尔文正趴在床头桌上,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水,见你过来,慌忙地抹了抹挂着水珠的嘴唇,又不满意地揪了两下。
“你明天,要回家看看吗?”看着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你愣了一会儿,忘记了自己本来要和他说的话。卡尔文也没想到你会问这些,尴尬地用指节摸着自己的下巴,“嗯……我,我还是没有那么想……”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想法。看着他对家庭的思念,你的内心涌出一阵酸涩,不是来自卓尔的心,而是另一份经历让你对比出了一阵难过。你坐到他的床上,双眼看着银蓝色的墙壁发呆:“你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吗?”
“不太喜欢。”卡尔文挠了挠头,“又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你喜欢你哥哥那么喜欢。但还是很爱他们。”
“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你苦笑一声,“再说了,我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又听话,又勤劳,还给我做好吃的。”
“我觉得你是很爱他,所以才发展出对他的喜欢的。”
卡尔文摸出他的琴,开始给有点松了的琴弦调音。他一边低头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喃喃自语道:“芙涅尔,你有一个很柔软、很广阔的灵魂。我一开始以为你是那种,那种主母吧,但其实并不是。虽然你自己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
那你要感谢那个死到罗丝手里的地表女性了。你讽刺地笑了笑,却没有打断卡尔文的倾诉。他手里的琴弦已经调整完毕,没什么需要低头忙碌的地方了。于是,卡尔文窘迫地抬起了头,看着你的眼睛,又害羞地移开了视线:“我……我从来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人。”
“哈?”你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句反讽,“你的父母呢?还能比我更差?他们虐待你了?”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父亲……他不太在乎我。”
那也比我强吧。你回忆着自己之前对他又打又骂的样子,又看向现在脸颊泛红、眼神飘忽的卡尔文,忍了下来,没有动手掐他。
“我父亲他娶过四个妻子。”卡尔文抬起头来,说到自己家庭的故事,他变得不再那么害羞和慌张,“我母亲是第三任。第一任女士没能生下孩子,第二任生了我大哥和我二哥,与父亲离婚了。据其他仆人说,我母亲是产后抑郁去世的,现在父亲娶的第四任更像他的养女,比我大两岁。”
“你父亲不能像女卓尔一样,同时娶几个,互相照顾你们这些孩子吗?”
“博德之门的法律不允许一夫多妻,也不允许一妻多夫!”卡尔文反驳道,“我父亲也是个人渣,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娶这么多妻子,我觉得,我母亲之所以抑郁,也是因为那时候他就已经爱上了别人……”
“这不也是你听说的?”你天然会和大家长共情,虽然内心里另一个自己也在反省,卓尔的社会和人类的社会都有类似的劣性,“不要想那么多了,只要能得到家族族长的物质支持,别的没必要管。”
“……唉,谢谢你安慰我。”卡尔文将脸埋在手掌中,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对我来说,那里也不是家。也许父亲对我有一点爱吧,但我达不到他想要的标准之后,他和家里的其他人很快就放弃我了。”
“放弃你还给你请精灵剑术老师?”你皱起眉头,“你对你的家庭也挺苛刻的,不是吗?”
卡尔文这下哑口无言了。过了很久,他终于反驳道,“因为你来自那样的家庭,所以你肯定觉得我家不差。”
“我觉得我家也不差。”你冷漠地说,“我的主母比任何家族的主母都要宽容,甚至忍下我去术士学院上学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的父亲和兄长更是对我疼爱有加。不可否认,它给我带来了不少伤害,但我也不能忽略家族带给我的优势。你没必要这么情绪化。”
“你出去吧。”卡尔文打断了你的话。你这才发现,男人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吓人。
你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便发觉你的无措,他还是死死板着自己的脸,眼睛里露出困兽般的光。见你没有动作,卡尔文的声音开始暗藏怒火:“出去。”
你站起身,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卡尔文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直到你关上门也没有回头。
你好像伤到了他。意识到这一点后,你的内心开始产生一种奇怪的刺痛。不,你并不在意他的心情。你只是不能容忍他对你的忤逆。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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