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消雪

　　【图书馆内，禁止喧哗。】
　　一上三楼就能看到好大一张贴在白墙壁上的醒目标语。
　　林遂意给段榆发消息把背包放下，熟练地占了两个位置，抬手拍了张照片：【在三楼东侧，你进图书馆就直接上来，座位给你留好了。】
　　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三分，冬日昼短夜长，这个点儿阳光初初照进来，三楼的大窗帘没拉下，透进来的晨光刺得林遂意眼睛有点疼。
　　图书馆在八点钟才开门，正逢期末月情况特殊，全校被迫学习的大学生们都往图书馆里冲，试图用临阵兢兢业业地磨枪来感动上苍，所以这整整一个月的图书馆座位都紧缺，连楼梯上都坐着背书的人。
　　林遂意坐下，把电脑，平板，教材和笔记本一样一样拿出来码上，接着又往旁边的座位放上四食堂里买的早餐。
　　他并不需要临阵来图书馆里感动上苍。
　　林遂意打开notability里的分组，按照考试时间安排打开最早那门要考的专业课的笔记。
　　但是，他的男朋友需要。
　　段榆需要，很需要，特别需要。
　　考前自学高数，自学那些乱七八糟各种各样的金融课程还要，痛苦地背马哲背毛概——
　　“那你跟我去图书馆吧。”林遂意轻描淡写地对男朋友说：“去图书馆学习，我帮你复习。”
　　于是他的男朋友段榆就对他弯眉笑，那双褶皱深深的欧式大双眉眼弯弯，笑的傻气四溢，一点都不像个酷哥该有的样子。
　　他说老婆真好，谢谢老婆——把林遂意吓得当场差点捂住他的嘴。
　　“还在外面呢！”林遂意瞪他，威慑力并不强。
　　所以段榆也不以为意。
　　林遂意就提前警告他：“在图书馆里不许这么喊。”
　　“嗯？”段榆故意问，其实就是在欺负男朋友。
　　“因为，”林遂意温吞地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因为图书馆内，禁止喧哗。”
　　*
　　段榆难得这么早起，这么早出门，他下了床窸窸窣窣往背包里塞书塞电脑的动静把还在睡觉的舍友吵醒片刻。
　　程野睡得醉生梦死，勉强才把眼睛睁开条缝，一度怀疑自己还在梦里，他声音沙哑又犹疑，“榆哥你那么早起干嘛……”
　　“当然是和男朋友去图书馆约会呀。”段榆眨眨眼，把包背在肩膀上，笑容格外真诚且饱满地站在程野的床边说：“啊你对象就没有邀请你一起去图书馆，所以程野你没办法理解是很正常的事情。”
　　程野: “……”
　　“不说了先走了，阿意还在图书馆里等，给我带了早饭的，去晚了就冷了，回见。”
　　没等程野从勉强睁眼的脑袋缺氧里缓过来，段榆单肩背着他那书包动作利落地走出宿舍，转身，关门，一气呵成。
　　秀完就跑，真快乐。
　　虽然秀了可能会被打，但是不秀一定会憋死。
　　段榆快乐地想，往图书馆走。
　　图书馆内，允许约会。
　　*
　　林遂意戴着蓝牙耳机，低头默背笔记，专注得半点不搭理外界人事。
　　他的名词解释刚背到第三个，那串像是绕口令的释义让他舌头打结——此时桌面被人轻轻叩了两下。
　　他抬头，段榆朝他眨眼。
　　“你坐下，早饭给你买好了。”林遂意用气音比着嘴型说，豆浆、蛋饼、茶叶蛋，早餐的袋子被塞进段榆手里，“去茶水间那边吃。”
　　段榆拉着林遂意一块儿去了茶水间，他喝豆浆，林遂意就给他剥茶叶蛋，剥完了没好气地塞进他嘴里。
　　图书馆里热空调打得很足，林遂意早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只剩件毛茸茸的米色毛衣柔软温顺地贴着他腕部、锁骨白皙的皮肉。
　　男朋友是真的真的很好看，段榆也是真的真的很难控制住自己想要凑过去亲一口的冲动。
　　林遂意往后退了一步。
　　他指指墙上的那个标语——【图书馆内，禁止喧哗】，比着口型要对段榆说：“图、书、馆、内，禁、止、恋、爱。”
　　图书馆内，禁止恋爱。
　　——段榆很难理解，这是什么狗屁规定。
　　*
　　它并不是什么狗屁规定，而是从经验和规律中总结推断出的正确结论。
　　纵观学校各大论坛、或者各种校园墙上被挂的内容，居于前列的必然有“图书馆里那对情侣到底能不能收敛一点啊！”
　　——到底能不能收敛一点啊！凑那么近到底是在背书还是要准备亲上去了啊，有什么悄悄话不能换个地方说吗?！干嘛非要在图书馆里当连体婴啊！
　　林遂意并不想成为被挂在墙上的低素质情侣案例，他只是想帮男朋友顺利度过很死亡的期末复习月而已。
　　所以他不仅得严于律己，还要严于律严段榆。
　　段榆吃完早饭，把空袋子都丢进垃圾桶里，不是很情愿地跟着林遂意回到位置上，对着满桌的书沉吟片刻后还是把毛概拿了出来。
　　这门全国朋友都要上的大课不难，就是要背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们学校还闭卷。
　　【给你发复习资料的PDF 了。】
　　林遂意手机上发消息给他：【背书直接背复习资料。】
　　于是段榆再从善如流地把书合上，打开iPad接收文件。
　　他想牵林遂意的手，抬眼观察图书馆里周围的人。
　　隔壁桌的女生正戴着耳机大概是在做听力试题，她对面的男生正在飞快地打字赶工。
　　段榆林遂意正对面的男生可能是化科院的，埋头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复杂的、好长一串的方程式。
　　这些人都不像是会把他们这对臭情侣给挂到网络上的样子，段榆单手打开 PDF 文件，装模作样地浏览目录，看见那儿已经帮他标明了哪几章是重点。
　　另一只手悄悄从桌底伸过去，无声无息、又带了点试探意味地握住林遂意放在桌底下的手。
　　皮肉柔软温热，手骨修长硬挺。
　　林遂意仍然不动声色地背名词解释，动作都没有换。
　　他任由段榆抓他的手，一动不动，无声纵容了这样的行为。
　　——还不是图书馆约会。
　　段榆心情陡然转好，看毛概大段大段要背的模式化语句都眉清目秀了很多，充满学习的动力。
　　他就知道，他爱阿意，阿意爱他。
　　*
　　咦惹。你就宠他。
　　姚楚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一块儿，他来找林遂意拿个U盘急用，噔噔噔上来了图书馆三楼，还以为要找会儿自己舍友在哪里，谁知道一眼就看见了段榆把头凑在他舍友肩膀上的样子。
　　林遂意在写什么东西，用不太坚定的力气把段榆的脑袋推开一点。
　　推开了又凑过来，林遂意就转头瞪段榆一眼。
　　段榆不再凑过去了，乖乖坐正，低头看书看讲义看草稿，情绪气压略低。
　　然后，姚楚眼睁睁看着他的舍友，头也没抬地把手边的奶茶杯往段榆的方向推过去一点点。
　　可能是??安慰，或者安抚，哄小孩儿。
　　姚楚觉得好刺眼，就算还在各看各的，这种暧昧气氛也太浓郁了点。
　　他决定赶紧过去跟林遂意要了U 盘就走，绝对不多待一秒。
　　“啪！”林遂意转身从包里拿东西的动作扫落了桌上一只笔，掉地的声音在图书馆里明显得要命，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赶紧弯要散头去捡。
　　段榆掀眼皮看见了，复又收回目光，仍然看自己的复习资料。
　　面上不动声色，手却自然地伸出去握住桌角。
　　等林遂意捡了掉在脚底的笔，直起腰坐正的同时，段榆有把握在桌角的手给缩了回来。
　　头也不抬，好像刚才握住桌角怕磕到头的人不是他一样。
　　林遂意没发现什么。
　　姚楚：“……”救命啊，他干什么要看得这么仔细啊，救命啊。
　　他赶紧走过去，表情皱成一团地问林遂意拿了U盘就走，再也不要看小情侣一眼。
　　林遂意觉得姚楚好像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归咎于期末考试月压力太大，逼疯了他舍友。
　　*
　　连续在图书馆复习的第三天，段榆学不动了，趴在桌子上准备午睡。
　　他趴在自己的一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摩挲着林遂意的膝盖。
　　他有点惆怅。
　　林遂意说一不二，说图书馆内禁止恋爱，就是禁止恋爱。
　　除了学习什么也不让干，没有偷香窃玉，没有隐秘暧昧，就是学习、学习和学习。
　　段榆趴在桌子上，在暖融融的空调里想：学太多了，电耗尽了，没充电的，要不行了。
　　见段榆趴着午睡去了，林遂意也干脆休息会儿。
　　他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在最新动态里看到了校园墙的内容。
　　【所以，我们院的贺峻霖和金融的严浩翔是真的在一起了吧？他们两个连续一起在图书馆好多天了，虽然每天就各学各的，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但是！那种情侣间的特殊气氛屏障也太明显了吧，朋友们，复习还能看帅哥和帅哥真的好快乐啊！！】
　　“……”
　　【很明显在一起了，没在一起我生吞专业书。顺带问单主，他们在图书馆几楼啊?下次抢那边的座位，呜呜我也想要学到累了抬头看看帅哥和帅哥回复一下HP】
　　“……”
　　【若即若离的暧昧氛围最好嗑了！！谁知道安安静静看也不看对方其实私底下在干什么捏！！救命啊都要期末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怎么还在看他俩呜呜】
　　【在提神醒脑，痛苦的学习中必须有点这种快乐调剂】
　　林遂意: “……”
　　他看看手机，再看看身边睡了的段榆。
　　忽然意识到——图书馆内，是没有办法禁止恋爱的。
　　他呼出一口气，伸手戳了戳段榆的脸。
　　这人连续几天都早起，晚上又不肯早睡，脸有点肿，戳起来特别好玩。
　　说要睡了的人忽然睁眼，当场抓捕了林遂意的现行，漆黑的眸子里闪着笑意。
　　他张嘴，比口型，林遂意很清楚地看懂了段榆在无声地说什么。
　　——阿意，图书馆内，禁止恋爱。
　　*
　　图书馆内，禁止恋爱。
　　但是图书馆外不禁止，允许恋爱。
　　林遂意眯眼看天际的霞光掺着粉色紫色橘色蓝色混成一团招招摇摇，夕阳藏进厚云里只剩一线的光，他把半空的书包懒洋洋挂在臂弯里，懒洋洋地由着段榆趴在他肩膀上。
　　“……期末什么时候考完啊，我不想去图书馆了，想谈恋爱，就现在……”
　　他们接吻，在漫天漂亮的霞光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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