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的谎言

　　13

　　期盼已久的援兵终于赶到，尤利塞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尤利塞斯猛然松了一口气，伴随着这口气呼出，他的四肢竟一下变得绵软无力。

　　尤利塞斯没了要勉强自己再坚持下去的理由。

　　“哐当——”

　　只听一声轻响，尤利塞斯原本紧紧握住的匕首滑落。

　　被尤利塞斯挟持的阿普顿不久前还在因为恐惧而大喊大叫，他本该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可此刻，他却没怎么做。

　　就这么一小会时间，阿普顿没了声息。

　　但尤利塞斯此刻依旧无暇顾及这些了，他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四肢仿佛灌了铅般沉重，连带着他的意识也往下沉。

　　好疼，尤利塞斯想，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得厉害，他失去了再站着的力气，只见松懈下来的那一刻，尤利塞斯无力地摔倒，但当身体重重与地面接触时，他却奇异地不觉得疼。

　　现在，尤利塞斯想好好、好好睡上一觉。

　　在失去意识前，尤利塞斯听到外界一阵兵荒马乱，既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有人焦急地大声呼喊的声音。

　　“殿下！”

　　黑压压的人一股脑地直奔谢利·加西亚而去，无人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尤利塞斯。

　　毕竟尤利塞斯只是一个小人物，他看上去是那么不起眼，浑身浸满血污，像是无人在意的垃圾，就连唯一的优点——那张漂亮的脸，此刻也因为沾满了地上的尘土，而变得脏兮兮、灰扑扑。

　　好在尤利塞斯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反正他是为了谢利·加西亚才受伤的，谢利·加西亚必然会救他。

　　果然，又过了好一会，混乱的景象重归于平静。

　　兴许是因为谢利·加西亚的吩咐，此时终于有人注意到、并上前抬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尤利塞斯。

　　*

　　尤利塞斯再次醒来时，是在熟悉的柔软大床上。

　　窗外的风雪仍未停歇，但这一次尤利塞斯不用再畏惧寒冷，室内炉火烧得正旺。

　　床上的被子是用最舒适、最保暖的材料制成的。

　　不过尤利塞斯却不觉得舒服，毕竟他身上的伤口虽已得到了处理和包扎，但此刻它们仍在隐隐作痛。

　　尤利塞斯预感到自己又要在床上躺上一些时日了。

　　说起来，最近总是受伤来着。

　　尤利塞斯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心中却并不烦闷。

　　有付出就有收获。

　　虽然伤口疼得厉害，但至少，尤利塞斯赌赢了。

　　他用性命作为赌注，赢得了令自己心满意足的奖品。

　　因此，□□上的疼痛也就不算什么了。

　　尤利塞斯唇角高高扬起，直至外面传来敲门声，尤利塞斯才稍稍收敛了自己的笑容。

　　“请进。”尤利塞斯说。

　　于是外面的人推门而入，只是进来的人叫尤利塞斯倍感惊讶。

　　是谢利·加西亚。

　　尤利塞斯有一瞬间感到匪夷所思。

　　他用隐晦的目光难以相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想，这个人是怪物吗？

　　谢利·加西亚受的伤比尤利塞斯还重上许多，然而尤利塞斯现在还在躺着，谢利·加西亚却已经能够自由行动了，尽管面色苍白，但……

　　或许魔兽也没这么皮糙肉厚吧。

　　尤利塞斯心底悄悄腹诽，但面上却未表现分毫，他装作惶恐的模样，想要起身：“殿、殿下——”

　　谢利·加西亚按住尤利塞斯，不让他起身，随后又帮忙搀扶住尤利塞斯，让他上半身往后靠：“你还伤着，要好好休息，别乱动。”

　　“……”

　　尤利塞斯沉默了一瞬，他的眼神往谢利·加西亚身上飘了飘，尽管隔着衣服看不出来，但谢利·加西亚身上估计缠了不少绷带。

　　这都快缠成其他国度的木乃伊了，最该遵守这句话的人应该是谢利·加西亚吧？！

　　尤利塞斯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两声，虚弱道：“咳咳……谢谢殿下关心。”

　　“……殿下也要记得多多休息。”

　　——其实这样叮嘱谢利·加西亚是有些越矩的，但是尤利塞斯犹豫再三，还是说了。

　　谢利·加西亚接受了尤利塞斯的关心，他苦笑了一下，寻了张椅子在床上坐下，尤利塞斯见他的神情难掩疲惫，似乎是有些疲乏。谢利·加西亚没忍住伸手捏了捏鼻梁：“我会好好休息的……只是最近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连最狼狈的一面都被尤利塞斯看到了，谢利·加西亚干脆也不再端着，他逐渐在尤利塞斯面前表露出较为真实的自己。

　　共同经历过生死以后，谢利·加西亚和尤利塞斯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进了不少。

　　以前，谢利·加西亚虽救了尤利塞斯，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对尤利塞斯的感情充其量只能算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怜悯。

　　谢利·加西亚是第一个愿意将尤利塞斯视为人的存在，但这只出自与他的好心肠。谢利·加西亚虽将尤利塞斯称为朋友，但有一个问题始终横亘于两人之间——就算谢利·加西亚再亲切，他与尤利塞斯也仿佛身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无形的墙壁将尤利塞斯阻挡在外。

　　而现在，经历过生死以后，至少，尤利塞斯和谢利·加西亚开始像一对真正的朋友了。

　　这正是尤利塞斯希望看到的。

　　担忧的目光落在谢礼·加西亚疲惫的面容上，尤利塞斯真诚道：“殿下，就算再忙，也要好好休息。”

　　谢利·加西亚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接下来又是一些寻常而普通的聊天。

　　从谢利·加西亚的话中，尤利塞斯了解到距离他和谢利·加西亚被救已过了三日。

　　也许是因为受寒，又也许因为体质太弱，尤利塞斯被救当晚就发起了烧。

　　因此他才苏醒得这么慢。

　　在这三日的时间里，狩猎节也迎来了落幕。

　　而胜者……今年的胜者出乎意料是梅赛菲尔。

　　尽管魔法石显示的画面因事故中断了好一会，人们没能看到九皇子的英姿，但梅赛菲尔一方拖回了两头高阶魔兽的尸体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当前，王国上下最热门的话题就是有关梅赛菲尔的英勇事迹。

　　著名的草包皇子忽然逆袭，这种故事放在哪里都很抓人眼球，人们迫切想知道梅赛菲尔到底是怎么变得那么厉害的？他是怎么打倒那些魔兽的——

　　种种关于梅赛菲尔的事迹在民间流传，虽说大多都是捏造出来的，但这也使得梅赛菲尔的风评一夜间反转，不明真相的平民甚至将梅赛菲尔奉为英雄。

　　而贵族们，他们本身就是狩猎节的参与者，因此比平民们更能看清真相。

　　尤其是受了重伤的谢利·加西亚被亲信掩护着从森林里出来的那一刻——

　　有敏锐的人已经嗅见了其中的不同寻常。

　　平静的假象下，暗流开始涌动。

　　但那也是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梅赛菲尔有老国王和教廷的支持，谢利·加西亚暂时动不了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看似仁善的殿下会心慈手软，谢利·加西亚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梅赛菲尔已经打算要了他的性命，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以上，皆是尤利塞斯在与谢利·加西亚谈话时总结出来的信息。

　　就在尤利塞斯心里嘀咕谢利·加西亚专门来找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探望他时，谢利·加西亚顿了一下，终于话锋一转。

　　来了！

　　尤利塞斯打起精神。

　　“尤利塞斯，我很感谢你救了我，”谢利·加西亚真诚感谢的同时，又有些愧疚，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尤利塞斯肩上的伤口，“为了救我，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尤利塞斯连连摆手，又腼腆轻声道：“……殿下也救过我的。”

　　然而谢利·加西亚的救和尤利塞斯的救全然不同，谢利·加西亚救尤利塞斯不过举手之劳，尤利塞斯救谢利·加西亚却要拼上性命。

　　谢利·加西亚深深看了尤利塞斯一眼，半晌，他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告知了尤利塞斯他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尤利塞斯，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的舍命相救，但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阿普顿死了。”

　　“……”

　　——其实这完全在尤利塞斯的预料中，他向来睚眦必报，但他不能这么表现给谢利·加西亚看。

　　于是，话音落下，谢利·加西亚便看见尤利塞斯的手一颤，他像是没能反应过来，呆滞了很久很久。

　　尤利塞斯的唇哆嗦起来，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他、他死了？”

　　明明下手时是那般狠戾，但尤利塞斯此时在谢利·加西亚眼中又是那般可怜，可怜到叫人想要抱紧满目惊恐的他，柔声安慰。

　　尤利塞斯这样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任谁第一次杀了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谢利·加西眼含怜悯，他愧疚道：“尤利塞斯，你是为了我。”

　　“但尼拉伯爵不会放过你，这次狩猎节结束后，你暂且先跟着我回王城吧。”

　　谢利·加西亚将本就轻柔的声音放得更轻了。

　　可尤利塞斯却没能立刻回应谢利·加西亚这份柔情，他像只可怜的、受惊的兔子，看上去就快要晕厥过去。

　　可怜的尤利塞斯，相信接下来好几天他都会在这份惶然中度过。

　　见尤利塞斯似乎没有听到，谢利·加西亚只好又将话重复了一遍后，尤利塞斯这才回过神来回应了他，他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苍白：“……好的，殿下。”

　　看着尤利塞斯惊惧的模样，谢利·加西亚心中的怜悯和愧疚难免泛滥，最终，他还是没忍住，用宽大的手搭上尤利塞斯的肩膀，似乎想借助手掌的温度传递一些温暖给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别怕。”谢利·加西亚轻声说，他安慰了尤利塞斯好一阵，直到尤利塞斯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他才起身离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关门声，尤利塞斯眼帘颤了颤，他的身体仍在颤抖——尤利塞斯的恐惧是真实的，但最终，他却将脑袋闷进被中，发出了两声低笑。

　　*

　　另一边，谢利·加西亚出门后，眼中的柔和逐渐消散，正如在屋里同尤利塞斯所说的一样，他仍有许多事物等待处理。

　　谢利·加西亚快步在走廊上行走，而他的侍从连忙跟上他，走在他身后。

　　“殿下，调查结果出来了。”

　　侍从取出一份资料，恭敬地将其递给谢利·加西亚。

　　正如侍从所说，这是一份调查结果，而调查对象则是——尤利塞斯。

　　从幼年到现在，尤利塞斯的所有生平，全都白纸黑字，一一记录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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