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远处假山边上的石榴在没有一丝云彩的蓝色天幕下，开得艳红，如火样，甚至烧透附近枝叶，使那些枝叶都透着红意，昭显着冕华殿主人所受到的恩宠。只是，紫藤架下却并没有一丝微风，闷热，触目都是雪白的眩光，衣服如被泼了甜腻的汁水，在热浪的蒸腾中，沥青般粘在皮肤上。傅小婉有些后悔跑这样的远，——如果，傅矜流在跟前，就好了。如今就算傅矜流有心灵感应，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傅家的孩子？”老人的声音不带情绪。
　　“是。”傅小婉有些紧张地答道，不晓得刚才傅沂正童言无忌却会招致灭九族的话语，被面前的老人听到了多少，不由自主飞快地扫了面前的老人一眼——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楚王马殷（马王堆曾经的“主人”*），看起来比想像中要显老迈，虽然保养得好，他的须发也已然花白，却梳理得纹丝不乱，然而他的目光却始终锐利的如一把刚开刃的钢刀，只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喜怒来。
　　“哦——”楚王发出寓意不明的音节，只长久地注视着傅家的孩子，终不发一言。
　　傅小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避过眼睛，偷偷瞄向楚王身边的青年——看他们与楚王的亲密程度，彼此之间又或多或少有着几分的神似，看样子应该就是历史上最受楚王重视的那几个儿子们吧？
　　红衣的那个看起来比马希声年长两、三岁的样子，眼神沉静，倒有几分如傅矜川般春日旭阳的模样，应该就是马殷的长子马希尧。
　　紫衣的看上去要比马希声年少，眼睛却极灵活，漆黑的瞳子里闪着叫做“城府”的光，应该是马殷四子马希范，傅小婉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历史上，马殷之后，楚王朝统治最为长久的王。
　　却听见半晌不说话楚王马殷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问题：“好像，你们还没回答我：你们想做的比娘娘还厉害的人是什么人？”于是，他身边的三位世子也立刻分别流露出不一样的目光来。
　　——比娘娘还厉害的自然只有皇帝，但白痴才会这样回答，这样的地回答，傅家只怕只有抄家灭门一条路可走！傅小婉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却仰起天真无邪的表情：“当然是爹爹了啊。”
　　话音一出，楚王马殷与他的儿子们皆是一愣，不由问：“为什么？”
　　“在我家，我娘怕我爹，所以爹比娘厉害。娘娘是两个‘娘’，爹爹是两个‘爹’，所以爹爹肯定就比娘娘厉害，我们长大了都是要当爹爹的。”傅小婉信口胡说，反正现在是孩子身体，装傻才是唯一的出路。
　　得了这样的答案，楚王马殷硬是愣了半晌，才终于失声大笑：
　　“这答案倒是有趣的紧——”
　　他身边红衣的马希尧忍俊不住微抬了手，不着痕迹挡住自己的笑容，紫衣少年却失声嗤笑，惟有马希声眼珠一转，别有兴味的微笑着看着傅小婉。——傅小婉才懒得理他，暗暗吁了口气，只知道傅家刚刚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
　　“臣傅矜流参见王上。”那隔着繁花外的傅矜流意外的赶了过来，紧绷着脸，虎虎跪拜“家小不懂事冲撞了圣驾，王上请恕臣管教不严之罪！”。
　　“傅家——很会教育小孩子啊。”楚王并不理他，自顾笑完，似有意无意侧头对身边的儿子们说。
　　“父王说得极是。”红衣的青年立刻收回了满是笑意的目光，恭顺的微微低垂了两手，躬身回答。
　　白衣的马希声却依旧似笑非笑，带着一丝散漫懒洋洋的说： “傅家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当然教出来的小孩自然也差不了哪里去。”
　　而紫衣的少年却咧着嘴，似乎笑得比头顶上的阳光还要眩白，道：“是啊，要是我小时候也这么会装，也少挨我母妃多少打骂，真是聪明的很啊。”
　　傅小婉的肩膀悄悄地抖了一下：楚王用意莫约可以猜出来，马希尧与马希声的回答也都不动声色的做到了安慰了楚王和不得罪傅家，只惟有马希范的回答却带着对傅家的恶意——一个轻描淡写的“装”字，几乎可以将傅家置于死地。
　　“四殿下所言差矣，傅氏的小孩子或许聪明，或许愚笨，但绝对不屑于装什么。”傅矜流抬起头来盯着马希范冷冷的说。
　　“你！”马希范完全没有料到会遭到这样不软不硬的顶撞，却一时找不到理由发作，不由咬牙切齿。
　　“呵呵，傅卿家还是那么坦率啊。”楚王却并不为忤，朗朗一笑，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傅矜流“孤正要往你姐姐那里去，傅卿不妨同去，这几日忙，傅卿得胜回朝却来不及封赏，孤之过。”
　　“谢王上，为王上开疆拓土乃是微臣的本分，并不期盼什么封赏。”傅矜流低下了头，顺势起身，淡淡的回答。
　　“哪能不赏。”楚王呵呵笑着拉着傅矜流便往□□深处走去，只似不经意的对自己的三个儿子说：“声儿，你引傅家的娃娃们一块儿过来，尧儿和范儿你们各自去向你们各自的母妃请安去吧——她们在我面前念了很久了。”
　　闻言，马希声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扬，低头躬身：“儿臣遵旨。”
　　马希尧却神色一暗，默不作声也一躬身退了下去，而同样躬身退下去的马希范，那临去时怨毒的目光令傅小婉不由胆战心惊，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必把他放在心上。”却听马希声在耳边轻描淡写道：“论什么，都轮不到他的。”
　　傅小婉默然——五代的天下，是风云叵测的世界，何况自己早已知道结局*。

　　*马王堆本不是马殷的墓地，但发掘该墓地之前曾被讹传为五代十国时楚王马殷的墓地，故称马王堆。实际上是西汉初期长沙国丞相、侯利仓及其家属的墓葬。其中最为有名的是里面的辛追夫人，历经千年而不腐。
　　*马殷死后，昭兄死弟承，但之后继位并不是长子马希尧，却是次子马希声继位，马希声没过两年便死了，接下来继位的依旧不是长子马希尧，反而是四子马希范继位，并成为历史上五代时期楚国统治最为长久的一个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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