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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旧事
第十三回:金陵旧事
次日平乐起的很早,应该说这个晚上就没有睡好。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她感觉晨起的风都带些鲜血的腥气。平乐自己披了件披风,走到了甲板的一侧。
晨起江上雾气很重,白蒙蒙一片,带着潮湿的空气冷冽地吹来。平乐的头发被风扬起,披风也掀起了裙角。她挽了一下头发,却转头看到江衍站在了身旁。
“你也醒了?”她看着他问道。原本几日前她还觉得江衍是个不着调的登徒子呢,但昨日她彻底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担心有什么异常,所以出来看看。”江衍并肩站在平乐旁边,但巧妙地留下了适当的距离。
“对了,一会儿早点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准备。”平乐觉得光站着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江衍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最后道:“我想吃你做的煎蛋。”
平乐倒有些意外了,她上次就露了那么一手,没想到还让他记到了现在。
“好呀,那我马上去给你准备。”
“我帮你吧?”江衍看平乐向厨房走去,也跟上了脚步。
“你会吗?”平乐笑地坏坏的看着江衍。
“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就是了。”江衍也笑着应道。
“那走吧。”平乐嘴角忍不住笑了,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厨房里,平乐流利地打了一个鸡蛋在刚热好的油锅里,铲子翻面煎,至两面金黄盛出,夹到刚出炉的荷叶饼里。江衍在一旁努力的添着柴火,看着平乐上下翻飞着做饭,突然就有了种寻常夫妻的生活感。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江衍添火的动作都熟练了许多。
平乐煎好鸡蛋后,又将生牛乳煮沸,加入红茶翻捣,至颜色渐深,捞出红茶末,再将煮好的奶盛到白瓷盏中。淋两勺茉莉酱,端到江衍的面前。
“尝尝?”平乐眉眼弯弯地笑着,将她亲手做的早点放到江衍桌前。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做,倒是新奇。”江衍发现从平乐身上总能看到与众不同的一面。
平乐也顺势坐在了桌前,厨房送上来几碟清淡的小菜和绿豆粳米粥,都是平乐平常喜欢吃的。
“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按着我的口味给你准备了。”平乐高高兴兴地夹了一筷子白玉笋丝。
江衍觉得好笑,这丫头自己想吃还要带自己下水,真是机灵的紧啊。
“你尝尝这个茉莉奶茶,这可是我的独门秘籍。你要不喜欢喝茉莉味的下次我还能给你换成玫瑰的。”平乐极力推荐着她的奶茶。江衍也不愿拂她的面子,赶忙喝了一大口。
“嗯,茶香四溢,又有奶的醇香。”江衍喝下去那一瞬间真真切切觉得平乐的手艺不错,原本他还想假装夸赞一下,但喝下去之后说出来的都成了真话。这小丫头,做些新奇的吃食来还真是无人能及。
“多吃点,别客气。”平乐热情地招待着江衍。
午间国公夫人特请江衍一起吃了顿饭,陈留珽邀江衍喝了几盅白露生,江衍没醉反倒他先醉了。
流云遇见生人就不怎么爱说话,饭桌上低头用膳,也不言谈。平乐因着大家都在,也安静的紧,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吃,一顿饭下来吃完了一整盘清炒香菇菜心。国公夫人发现自己家这两个小姑娘都有些不自在了,决定晚上还是各自分开吃的好。
陈留珽回去倒头就睡了,国公夫人也让陈流云扶着回去午休。平乐一见又剩自己了,也撒腿就溜。
玄风扶着江衍回了厢房,路上低声对江衍说道:“三爷,后面有一艘船一直在跟着我们。”
“是什么人?”江衍微微有些醉意,但意识还算清醒。
“还未查到,而且昨夜那伙贼人,应该不是白莲教的人。他们身上的图腾都是可以洗掉的,应该是打着白莲教名字出来劫道的。”玄风兢兢业业地陪在一旁,扶着江衍回了房间。
“对了三爷,早晨我看您不在房间就去船尾查看情况了,您去哪了?”玄风低着头问道,却突然被秀了一脸狗粮。
“早晨?小丫头去给我做早点了。”江衍语气平缓地说出来,可玄风还是听出了他藏不住地笑意。
“三爷您变了,以前您还不是这样的。”玄风委屈地抱怨。
江衍一个眼神看过去,玄风笑嘻嘻地不说话了。
姑苏城中,纪景明也到达了安国公府。陈毅眉间带着凝重,反复确认道:“都准备好了吗?务必要保证计划万无一失,否则我们都会没命的。”
“放心,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待三日之后,姑苏城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纪景明的笑容带着些深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与此同时,陈氏在京城也接到了平乐江中遇刺的事情。她惊的一下子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云梦在一旁回着话,赶忙扶住陈氏。
“接着说。”陈氏平静了一下心情,指指云梦说道。
“还有,世子让我跟您传话,说一切已安排好了。”云梦将话说的极其隐晦,但陈氏听闻还是冷笑了一声,眼中的红血丝被泪水簇拥着。
“终于到这一天了。”她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陈氏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这滴泪水滑下。
“夫人。”云梦担忧地问了一声。
“无事,我是高兴。”陈氏没有去拭去那滴眼泪,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容。
“对了,乐儿现在在何处。”
“小姐估计今日就到金陵了。”云梦回道。
陈氏思索了一会儿,道:“乐儿在外我还是不太放心,这样,你去告诉轩儿,让他速速去金陵,接乐儿回来。”
“是,夫人。”云梦扶着陈氏坐下,转身出去传话。
那边,平乐的船也抵达了金陵的风烟渡口。国公夫人的母族薛氏一族便世代居于金陵。但国公夫人与金陵的母族往来并不多,若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她也不会带着孙子孙女来这里。
薛府热热闹闹的迎接着国公夫人到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但这笑容却并不通向心里。江衍在渡口处便作别,也不知去了哪里。平乐乖乖巧巧跟着国公夫人各处走动着,听着那些夫人太太对她的恭维,她还要假意的腼腆着。好容易到了休息时间,平乐终于瘫在了床上。
“我笑的脸都僵了。”她将一张小脸捂在锦被里,垂头丧气地趴着。
笙调看着平乐的样子,笑了一下:“小姐,我看你刚刚坐的板正,现在腰估计都酸了吧?要不我给你捏捏?”
“好哇好哇,”平乐赶紧敲敲她的腰,“这酸。”
“好嘞。”笙调坐在床边,一双手在平乐腰间轻轻锤着。
这次跟着陈留珽有一个好处,便是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次日他便求国公夫人出去玩,带上了平乐和流云,一起去逛金陵城的街市。
金陵比姑苏就又是一番景象,十里秦淮笙歌不歇,桃叶渡的街市琳琅满目。陈留珽在前方走着,流云和平乐便在后面相携着逛这些小摊。
“哎,姐,看看他家的首饰,”平乐拉住了流云,手伸向了一只银质兰花的跳脱,那兰花是玉制雕琢,用的糯种的和田玉,温润恬静,“这个。”
“咦?”不想她手落下时,另一只手也伸向了这只镯子。
她一转头,眼睛又忍不住笑了:“是你啊!”
江衍点点头:“闲来无事,过来看看这秦淮盛景。不想在这也能遇见郡主。”
平乐看向手中的镯子,摇一摇问江衍道:“江大人是要买给心上人的吗?”
江衍从腰间掏出一块碎银子来,递给卖家:“是啊。”
平乐瞬间就有点不高兴了,将镯子还给江衍:“江大人都付钱了,那这就还给你了。”
江衍将手放在背后,并没有接那个镯子:“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嘴角轻轻扬起了一点,转身离开了。留下平乐怔在了原地,脸上迅速晕起了一阵飞霞。
流云在一旁轻轻撞下平乐的肩头,坏坏地问道:“哎,这江大人挺不错啊!”
“姐,你说什么呢!”平乐赶紧低头,不让流云看到自己的脸。
前面的陈留珽看妹妹们都没跟上,也返回来找,看见平乐后怔了一下:“平乐,你喝酒了?”
“我没有啊?”平乐被问的一脸懵。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啊?你不会过敏了吧?”陈留珽这么一说平乐更加恼了,她转头问流云道:
“哥哥肯定没有心仪的女孩子吧?”
陈流云歪头想了一会儿:“应该没有。”
“我猜也是,”平乐气鼓鼓地说道,“有也得给他气没了。”
陈留珽摸不着头脑的被平乐说了一顿,又不敢回嘴。只能默默跟在两个妹妹身后,给她们结账。
玄风在渡口等待江衍多时了,好不容易看到江衍骑马过来的身影,立刻高兴的迎了上去:“三爷,我们可以出发了?”
“嗯,现在就启程。”江衍一跃跃到船上,玄风也赶忙跟上。
“见到小郡主了吗?”玄风在后面问道,那语气中带着一丝八卦的气息。
“嗯。”江衍就回了一个字,但是玄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
有陈留珽在后面保(当)驾(个)护(炮)航(灰),平乐和流云顺利的在秦淮河岸玩到入夜才归家,秦淮河的望江楼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在里面吃饭的不是官宦人家就是名门望族,陈留珽自然要去凑这个热闹,带着平乐和流云找了临窗的一个隔间坐下。
上楼时,恰逢几人离开,放眼看去,都是些中年男子,估摸着也是当地的望族。其他几人都满面油光,唯独有一人一袭苍蓝色衣衫,肩口处绣着金线的蝠纹,眼神清淡且悠远,与周遭的人格格不入,却鹤立鸡群。平乐觉得有趣,多看了几眼。不想那人的目光却也看过来,在看到平乐的一瞬间,怔了一下。然后深深地看了她许久。
平乐在心里打鼓,这大叔不会看上自己了吧?虽然,虽然我长得是好看,但我毕竟是个小姑娘啊,他这岁数都能当我爹了。这不好!
不过那男子也只是怅然了一瞬,便跟着同行下了楼。平乐突然想到现代总结的人生三大错觉:他喜欢我!自己笑话了自己一会儿,便唆使陈留珽点菜了。
玩的尽兴而归,然后陈留珽就顺理成章地被国公夫人骂了一顿,说他带着妹妹在外面疯玩。
国公夫人对儿子、孙子一向严厉,所以中气十足地骂了他半个时辰之后,平乐在自己的房间里头发都拆完准备入睡了。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又伸起了自己的左手端详了起来。这个兰花缠丝银跳脱在腕间翻着月色的光。她笑了笑,将左手埋进了被子里。
金陵这几日清闲的紧,虽然陈留珽被骂了一顿,但他依然勇敢地带着流云和平乐穿梭在金陵城里,听小曲逛茶馆,和平乐简直是一个性子。
不过他们赶得时间也很巧,三日后便是孟家继承人的继位典礼,平乐他们既到了金陵,便也有一席之地。
金陵城孟家,是金陵最古老的一个家族。世代不走仕途,但却把握了整个金陵的财权,是金陵第一大族。孟家的继承人是现孟家大房的次子,长子在五年前病故,幸而次子精明能干,能够撑起这个家族。
平乐素来恨这些带长辈的宴会,打扮的不能太过明艳也不能太过素净,还要假笑一天坐的板正,吃都不能吃太多。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但她还是被迫起早,打扮了一个时辰赴了宴。
流云穿的中规中矩,湖水碧色的衣裙,因为秋季天凉,披上件天水大氅。平乐秋日喜穿暖色,一声杏子色襦裙,发间簪上了银杏金簪,鹊桥仙的冠子戴在中间,耳挂两串珍珠,看过去倒是端庄的紧。
平乐怕冷,所以银字早早给她捂了一个汤婆子,云锦锻包裹着雪狐毛,绣着银杏鲤鱼的图样。
孟府与普通的官宦人家不同,带着些暴发户的别样气质。一砖一瓦都用着极其金贵的材料,草木都是名贵的品种,像那柳叶苏桂现下还开着花,佛顶珠与天香台阁都花开荼蘼在侧,绿菊种在越州瓷花盆中串联在楼阁之间。
平乐走进宴席便有几人上前来迎合。夸着衣服好看,发饰好看,就是不夸人好看。还有些假装清高的小姐看不上平乐这样的不学无术,在一旁秀着她们的女工,平乐也当做没听见的样子。
孟府招待客人的排场也极高,各色菜系应有尽有,酒也是陈年的女儿红和月明生。平乐不喜女儿红的辛辣,要了一盅白露生,桂花米香尽入唇齿间来,满是秋意浓。
酒过三巡之后她便有些待不住了,看着宴席还没有结束的态势,她便从小门处偷偷溜了出来。
孟府有一棵百年的桂花树,如今亭亭如盖,花香可传十里。平乐站在树下,都觉得花香浸入到身上每一寸细胞里了。
“怎么,喜欢这株柳叶苏桂?”她猛地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面容儒雅的男人。苍蓝色的衣袍有些熟悉,但平乐记不得在那里曾见过了。
而那男子看平乐的眼神总让她觉得有些捉摸不透。神色深邃,像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东西。是她长得像谁吗?
平乐想了想,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看上去倒面善的紧。”那大叔努力像逗小孩一样和蔼地问平乐。
“家父广阳王。”在这个世界,直呼父亲名字是为不孝,可不想那人情绪却更加激动了起来:
“那你的母亲是?”
“安国公府二小姐。”平乐只好这样回答。
“你就是平乐?”那人的手颤抖着,眼睛里也透着一丝惊喜的光。
“您怎么知晓我的名字?”平乐有些好奇,但觉察出对面这人定是和自己家有些渊源。
“长得可真像。”那大叔仔细端详了平乐的眉眼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像谁?”
“像你的母亲。”他的眼神又远了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抬头望了一眼开的正好的柳叶苏桂,他伸手来折了一枝,递给平乐道:
“这支桂花送给你,别人我可是不给的哦。”他像逗小孩一样笑嘻嘻地看着平乐,这时平乐也发觉,这花树底下干净的紧,大概每一朵花都被细心的收起来了吧?难不成这树也是为了缅怀谁?
“您认识我的母亲?”平乐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有幸见过几面,也不是很熟悉。”他嘴角还是笑着,目光却收了回来。
正待平乐发怔,就听远处银字唤她的声音:“郡主,郡主?”
“我在呢!”平乐赶忙应着,一边与这大叔告别,“我先走了,叔叔再见。”
“去吧。”那大叔摆摆手,转身又立在了桂花树下。
平乐在回去的路上看着这枝桂花,思索了很久。自己母亲的名字中也没有桂字,这树应该不是在怀念母亲。可那大叔看自己的眼神又过于独特,让她无法不多想。这到底是谁呢?
夜里她去问国公夫人,拿着那枝桂花,却不想国公夫人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还说什么了?”国公夫人警惕地拉着平乐的手问道。
“他就说我长得像娘,我也这么觉得,”平乐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外祖母,他认识娘?他是谁啊?”
国公夫人将平乐搂在怀里:“他是孟家原先的家主,孟疆砾。”
“原来是主家啊,那他是不是原先喜欢我娘?”平乐笑嘻嘻地问道,却不想国公夫人并不回应她这个问题。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国公夫人哄平乐回去睡觉,一边传信给了孟家。
孟疆砾看着安国公夫人传来的信笺,思索地敲了敲桌子,将信放到了火上烧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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