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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念的共鸣
后院重新恢复了它应有的、被阳光和微风统治的宁静。
仿佛刚才那场由李先生主演、元宝客串、沈砚辞意外救场的闹剧,只是一段被误播的、信号不良的嘈杂广播。
温软独自站在院子中央,手里还捏着那颗已经被掌心焐得有些温热的宠物零食。
她望着那扇将喧嚣与宁静重新隔绝开来的后门,心脏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那个男人……
那个总是用刻薄言语筑起高墙、用冰冷眼神划清界限的沈砚辞……
刚才居然用那样一种……奇特而精准的方式,替她解了围。
这比林夏提着手术刀来为她出头,更让她感到震撼。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沈砚辞身上那淡淡的、混合了旧书墨香与清冷皂角的气息。
她需要去道谢。
必须去。
尽管她几乎能预想到,对方可能会用怎样一句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嘲讽的“不用谢”来把她打发走。
但她还是迈开了脚步。
轻轻推开那扇仿佛重若千斤的后门。
书店内,时光依旧慵懒地流淌。
沈砚辞已经回到了他靠窗的老位置。
他重新戴上了那副用于精细操作的白棉手套,指尖捏着镊子,正对着灯光,仔细审视着那本“道具”古籍上某个特别顽固的虫蛀洞。
午后的阳光为他清隽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幅定格在时光里的、宁静而专注的油画。
仿佛刚才后院那个语出惊人、用“修书喻狗论”把客户怼到哑口无言的“侠士”,只是温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专注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进来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温软踌躇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她在距离他工作台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像一个不小心闯入了神圣殿堂的冒失信徒。
“沈先生。”她轻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尚未完全平复的微颤。
沈砚辞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代表“我听着呢”的单音:“嗯?”
这冷淡的反应,瞬间将温软拉回了现实。
刚才后院那个出手相助的人,果然只是昙花一现的幻象。
眼前这个,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惜字如金、周身散发着“莫挨老子”气场的书店老板。
她抿了抿唇,还是坚持把话说完:“刚才……谢谢你。”
这句话说出口,她感觉轻松了不少。
无论如何,道谢是必须的。
沈砚辞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抬起眼,隔着镜片,那目光平静无波,像结了薄冰的湖面。
他看着她,看了大约有两秒钟。
那眼神,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刚被送回来的、可能有所损坏的珍贵藏品。
然后,他薄唇微启,用那种讨论“今天书店营业额可能不够交电费”的平淡语气,吐出了几个字:
“只是看不惯不懂装懂的人。”
语气之冷静,理由之客观,态度之撇清,简直堪称“拔X无情”……啊不,是“施恩不图报”的当代典范。
仿佛他刚才那番操作,纯粹是为了维护宇宙间“专业知识不容玷污”的崇高真理,与温软这个人本身,没有半毛钱关系。
温软准备好的、诸如“没想到你会帮我”或者“你的比喻很精彩”之类的后续台词,瞬间被这句硬邦邦的、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话,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她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果然。
还是那个沈砚辞。
一点都没变。
她应该感到失望,或者至少有点挫败才对。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并没有升起太多类似的情绪。
反而……有点想笑。
因为他这句话,配上他此刻那副“我只是顺手清理了一下门前的垃圾”的正经表情,实在有一种强烈的、一本正经的幽默感。
而且,她敏锐地捕捉到,在他刚才说那句话的时候,他那捏着镊子的、戴着白手套的指尖,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
还有,他那看似随意搭在桌沿的左手,食指也几不可见地轻叩了桌面两下。
这些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与他此刻极力维持的、超然物外的冷漠姿态,形成了一种极其可爱的反差。
像一只明明帮了忙,却非要昂着脑袋、假装无事发生、尾巴尖却忍不住悄悄晃了晃的……高冷猫咪。
温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没有再执着于道谢。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手中那本饱经风霜的古籍上。
书页脆弱,虫蛀的痕迹斑驳,像是岁月留下的、无法磨灭的伤疤。
而他,正用极致的耐心和技巧,一点点地清理、修补,试图让这些“伤疤”愈合,让这本老书重新焕发生机。
她忽然想起了他刚才在后院说的那句话。
“它需要的,是理解它为何会被‘虫蛀’。”
“是找到匹配的‘补纸’……”
“然后,给予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让它慢慢‘愈合’。”
这不仅仅是在说书。
更像是在说她的工作。
说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出现了“行为问题”的宠物们。
它们或许因为曾经的创伤而恐惧,或许因为缺乏正确的引导而焦虑,或许只是因为精力过剩而无处发泄……
它们需要的,同样不是粗暴的“电击项圈”或者急于求成的“速成法”。
而是理解、耐心、以及正确的引导。
是找到匹配它们内心需求的“补纸”。
是给予足够的时间,让它们被伤害过的、或者被误解的“心灵”,慢慢愈合。
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感,像细微的电流,悄然窜过温软的心尖。
她看着沈砚辞低头工作时,那专注而柔和的眉眼。
看着他对待那本破书时,那种近乎虔诚的珍惜与耐心。
这个表面毒舌、刻板、不近人情的男人……
内里,似乎藏着一套非常独特的、关于“治愈”的哲学。
他用修复古籍的方式,无声地践行着这种哲学。
而她,用引导和安抚动物的方式,也在走着一条相似的路。
他们都相信时间的力量。
都相信耐心的价值。
都相信,无论是破损的书,还是“有问题”的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都需要被理解和治愈。
这种发现,让温软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种混合了惊讶、了然、以及一丝……难以名状的悸动情绪,在她心底慢慢发酵。
她好像……窥见了冰山下的一角。
看到了那坚硬外壳之下,流淌着的、温暖的潜流。
“这本书……修复起来很麻烦吧?”她忍不住轻声问道,目光依旧流连在那本古籍上。
沈砚辞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镊尖微微一顿。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你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的诧异。
随即,他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工作,语气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
“还好。”
“习惯了。”
言简意赅,充分体现了“话题终结者”的职业素养。
但温软却并不觉得被敷衍。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点特制的浆糊涂抹在破损的边缘,然后用镊子夹起一小片几乎透明的补纸,精准地对位、贴合、抚平……
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忽然觉得,看他修书,也是一种奇特的享受。
就像……他看她安抚动物时,或许也会有类似的感觉?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微微发热。
她没有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之间,空气中漂浮着金色的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和谐的氛围。
直到沈砚辞完成了一个小阶段的修补,再次抬起头,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你还有事?”时,温软才恍然回神。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带着暖意的微笑。
“那不打扰你了,沈先生。”
这一次,她的道别显得格外轻柔。
沈砚辞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温软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通往后院的门。
在推开门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沈砚辞已经重新投入了他的修复世界,侧影专注而安静。
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阁楼,年糕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它的猫窝里,睡得毫无形象可言,露出毛茸茸的、软乎乎的肚皮。
温软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年糕的下巴。
年糕在睡梦中发出舒服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年糕,”温软低声对着熟睡的猫咪呢喃,眼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光亮,“楼下那个修书的叔叔……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坏。”
不仅不坏。
好像……还有点特别的温柔。
藏在那些冷言冷语和刻板规矩之下。
像一本封面古朴严肃、内页却写满了细腻与耐心的绝版好书。
需要慢慢读,才能读懂其中的妙处。
而她,似乎刚刚翻开了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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