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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月(十二)
李修穿着你的衣服,那件你极为喜爱的珠白色大氅衣料蓬松厚实,把他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白色的兜帽松松垮垮地盖住了那头耀眼的浅金色长发,边缘垂落的布料遮住了大半面容,露出一截清瘦瓷白的下颌,下颌线流畅利落,在晨光中泛着近乎勾心夺魄的光泽。
他前行的步子不算快,脚步轻盈得像一只踏过屋脊的狸奴,行走间落地无声,没有丝毫仓促,反倒透着几分难得的优雅与松弛。
你提气凝神,施展轻功悄然潜行,身影隐在街角巷陌的阴影里,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呼吸都放得极轻。
城门已开,晨雾尚未散尽,守城的士兵分列在城门两侧,神情肃穆。
嘈杂的人声在晨雾中晕开,空旷的城门渐渐被人流填满,李修排在队伍的末尾,手指从袖口伸出,轻轻拉着大氅的一侧,素白而修长。
安史之乱后重建的长安城,参考了唐门鉴影散的制作原理,在各处城门口都设下了禁制,任何环境拟态类的武功绝学,到了城门附近都会自行失效,简单来说就是会“破隐”。
这件事起初引起了许多江湖人士的不满,后来发现利大于弊,也就再也没有人提过反对意见。
毕竟对他们来说如果实在不方便走城门进出,除了隐身,还有的是其他办法。
可你深知李修不会用别的办法绕开禁制。
他是那样风光霁月的性子,连偷了你的一袋碎银子,都会郑重其事写下欠条,又怎么会舍得用那些不堪手段自降身份呢?
你望着他悠然的背影,心底掠过一丝讥笑——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又哪里知道,这样的冰壶秋月只能属于当年那个宗室子李十六,而非如今身不由己的李修。
呵。
高高在上的宗室子,又哪里会共情底层胡人的无奈与挣扎。
不出你所料,就在李修刚刚踏入城门口时,守城官就将他拦了下来。
守城官要求李修出示公验证明身份,李修沉默,显然拿不出什么通关文牒。
捏在大氅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泛白,他低垂着头,宽大的帽檐垂落,将那张令你魂牵梦萦的脸遮挡更加严实:“为何单独拦我?”
他极有礼貌地向守城官询问单独拦下他的原因,然而这位中正守直的冷面门官却并不同他解释,反倒指挥士兵将他围了起来。
“又有大人府上的胡奴跑了。”守城官朝心腹属下低声耳语,“你快些前去京兆府通报,请他们派人过来辨认。待查清是哪家大人府上的,也好及时给人送回去。”
唐朝民风开放,除了正常贸易来往的胡人,还有许多豢养在达官贵人家中用于享乐的胡姬、昆仑奴等。
这些家奴不属于大唐子民,不属于自由人,没有通关文牒,没有资产傍身,没有自由,也没有人权。
“胡奴”二字如惊雷般炸响在李修耳中,他眼底闪过一丝恍然大悟,随即反应过来猛地后退,门官的一时不备让他没能在第一时间抓住李修的手臂。
李修的身手实在矫健,借着人群的缝隙,竟瞬息之间便从士兵们的包围圈中逃了出去。
晨光渐盛,街上行人渐多,李修很快便甩开了身后追兵。
你望着李修仓皇遁入街巷的背影,并不急着追赶,而是提气掠上屋脊,借着街巷错落的飞檐遮掩,飞过纵横如棋盘的长安街巷,早李修一步到了他的目的地。
你当然知道他要去哪。
毕竟此时唯一能证明他不是私逃家奴的去处,唯有京兆府下辖的户曹司。
他既不屑于偷渡出去,便定会寄希望于户曹司能够还他一个自由人的名分。
那里掌管着整个长安城的编户档案,也是他唯一能拿到身份证明的地方。
户曹司设在府衙西侧的偏院,朱漆大门虚掩着,门前唯有两名值守的小吏,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你布好音阵,隐在对面酒楼的二楼雅间,推开窗棂一角,只等猎物落网。
雅间内陈设简单,案几上还残留着前一位客人的茶渍,你却浑然未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雀无尘的琴弦,耳畔静得只听得见自己沉稳的呼吸。
可李修哪里知道,早在陛下将他交易给你时,那份存在户曹司里的档案就已经被你动了手脚。
天家抹去了他的玉牒,而户曹司档案内,他的名字旁,“杨府家奴”四字早已落笔成文,盖着京兆府的朱红大印,无可更改。
晨光渐渐爬高,驱散了最后一丝朝雾,户曹司的大门被推开,陆续有百姓进出办理户籍相关事宜。
你耐心等待着,终于,那抹熟悉的珠白色身影出现在了你的视线中。
你看着他迈步走进户曹司,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弹,一声极轻的弦音消散在空中。早已布下的廻梦逐光发动,在他的身上种下了一层极为清薄的浅绿。
你抓住了这只爱乱跑的小猫。
但你并不打算收网,毕竟小猫总是要碰了壁才知道回家。
李修依旧裹着你的大氅,似乎有所察觉,然而他四下张望,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于是他将兜帽压得更低,连发梢都裹了严实不肯外泄,素白的手指拉扯着兜帽的边缘,像是怕被人认出。他步履匆忙,却依旧保持着优雅从容的节奏,走到户曹司门前时,还下意识地抚平了领口的褶皱。
接下来,你只需静待他从户曹司出来。
届时,李修便会明白,这世间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除了回到你身边,他别无选择。
他果然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户曹司,日头渐盛,街上行人增多,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星罗棋布的长安街头,身边叫卖声、笑语声交织在一起,衬得他愈发形单影只。
李修不知道去哪,只是下意识地朝杨府的反方向游荡,你不远不近的缀在他的身后,却无端想起了那个叫姬临川的人说过的话。
“过防则孤,心宁则安。杨大人,姬十九祝您,得偿所愿。”
笑话。
你喜欢李修。
为此,你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处心积虑谋划了整整六年。
“红鸾星动,姻缘临门”,你第一眼便看中的他,第一次心动便为了他。
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他,他的一切都应该被你拥有,宗室子自古薄情,你不过是杜绝了他任何背叛的可能,你没有任何错,这就是你的喜欢。
你相信李修只是没有认清现实,没有明白身份悬殊的处境,等他想明白了,自然会回到你的身边。
走到一处巷口时,一阵争吵声传入耳中。是一对痴儿女,正为一些小事拌嘴。李修站在巷口,静静地听着。
那姑娘红着眼眶跺脚:“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早知道当年就该跟着爹爹的镖局出去闯荡,行南闯北好不快活!如今嫁给了你,本就整日锁在这内院中蹉跎,你倒好,好不容易回趟家,居然连院门都不肯让我出!”
少年急得抓耳挠腮:“我怎会不肯让你出门!把你留在院里,是想让你安安稳稳的,不用担惊受怕,有热饭吃、有暖床睡,这难道不好吗?”
少年上前半步,想去拉姑娘的手,却被她赌气躲开,只能红着脸继续解释,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切的沙哑:“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我每日在外奔波,做些扛货拉车的活计,整日里风吹日晒,苦不堪言,又怎能让你跟着我受这份罪。更别说那些江湖险恶、生计艰难,不同你说只是怕你担心,更怕你一时冲动真要跟我出去闯荡。你若实在闷得慌,等我忙完这阵子,便带你去西市逛庙会、吃胡饼,好不好?”
“好什么好!庙会庙会,你就知道个庙会!”那姑娘眼眶更红,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哽咽,抬手抹了把眼角,“你当年心悦的,难道是个一辈子困在内宅、只懂逛庙会吃胡饼的普通女儿家?”
她胸脯微微起伏,语气又急又疼:“当年在太白山外,你明明跟我爹爹说,说欣赏我敢跟着他练拳脚、敢骑马跑镖,说我不像别家姑娘那般娇弱,说我眼里有光、活得痛快!可如今呢?你把我锁在这四方院里,怕我吃苦、怕我遇险,你、你!”
她后退一步,望着少年,眼底满是失望:“你以为这是疼我,可又何尝不是把我双腿打断,塞进了这个以爱为名的囚笼!”
说完,姑娘提着裙子就往巷子外走,少年快步跟在她的旁边,话里带着几分笨拙的恳切,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疼惜,却因嘴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只一个劲地重复:“我只是怕你出事,怕你辛苦,绝非想锁着你啊!”
李修轻轻笑了一下。
姑娘似乎听到了他的嗤笑,转身回头看他,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喂,那个戴帽子的。对,说的就是你,你笑什么笑?看别人家小两口拌嘴就这么好笑吗?”
李修脸上的笑意一僵,显然没料到自己的一声轻笑会被当场戳破,兜帽下的眸光闪过一丝愕然,随即道歉:“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私人琐事,并非取笑二位。”
“琐事?”姑娘挑眉,双手往胸前一抱,下巴微微扬起,“好一个敢做不敢当,我看你就是觉得我们夫妻间的争执可笑,哪有什么琐事。”
一旁的少年也停下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李修,又转头望向自家娘子,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讷讷地劝道:“阿朱,或许……或许这位公子真的有事……”
“你少帮外人说话!”那个叫阿朱的姑娘瞪了少年一眼,又将目光落回李修身上,眼底满是探究,“快说,你到底想起了什么?若说不出可所以然,今日可别想轻易离开!”
李修见阿朱执意要问,不由得苦笑一声,竟真的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我有一个朋友。”
李修在“朋友”二字上斟酌犹豫了一下,而后继续道:“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就像你们这样。”
阿朱嗤道:“我和阿蛮是夫妻,可不是什么朋友。”
“总之。他用了各种极端方式把我留在他身边,甚至更改了我的户籍,让我无处可去。”李修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是好朋友吗?你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那个叫阿蛮的少年好奇地问。
“没有。”李修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阿蛮不理解。
“起初,我以为他喜欢我。”李修停顿了片刻,眼底泛起复杂的神色,“他很聪明,文武双绝,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但也是一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人。”
阿蛮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被阿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那不是喜欢。我就像他手里的一个玩具,他或许对每一个玩具都这么做。囚禁、玩弄、折磨,带着上位者对低位者高高在上的施舍,我甚至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
“啊……居然还不管饭。”阿蛮吐槽,被李修扫了一眼,“您继续、您继续。”
“管的,只是太难吃了。”李修修正了自己的说法,“后来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居然告诉我他喜欢我。他大概那段时间都在和自己的道德观作对吧,居然想出了这么拙劣的一个借口。”
“那你恨他吗?”阿朱问。
“恨。”李修说完这个字沉默了很久,又轻轻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也不恨。我恨他的禁锢、恨他的玩弄、恨他的折磨、恨他的高高在上。可午夜梦回,我却总会想起与他初见时的模样,想起他教导我识文断字教我人伦纲常,想起他为了救我舍弃大好前程,想起他为我笨拙地准备安神熏香……”
他停顿了片刻,指尖微微颤抖:“其实有时候,我真的会有一种他喜欢我的错觉。”
“是被禁锢久了产生的错觉吧!我知道这个,以前听人说起过。好像是一种病,叫什么……斯鸽什么的,我忘记了,总之还挺难治的,你要不要去找个靠谱的大夫看看?”
“不是。”李修否定了阿蛮的话,“他与我共享过五感,在那一刹那,我确定自己看清了他心底的喜欢。”
“那你喜欢他吗?”阿朱搓了搓胳膊问到。
“我不知道。”李修苦笑,“我应该喜欢过他,可我现在更害怕他的掌控欲会毁了我们彼此。害怕我的这份喜欢在他的偏执面前不值一提,更害怕我会沉溺于这份扭曲的羁绊,最终把自己都弄丢了。”
“既然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你们为什么不说清楚呢?”阿蛮插嘴道,“两个人把话说开了,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的。”
“说不清楚的。”李修摇头,语气里满是绝望。
巷外的你,指尖攥得发白。
原来李修对你也不是全然厌恶,原来他心底竟也有这般复杂的情愫。
可这份认知并未让你欣喜,反而更坚定了你的想法,只有将他永远留在身边,才能避免所有变数,才能让这份感情有处安放。
你从隐蔽处出来,玄色大氅扫过街角,带起一阵风:“跟我回去,李修。”
他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和那对小夫妻同时转头看来。你站在巷口,玄色衣袍逆着光,在冬日寒风中凌冽的如同一尊雕像。
察觉到气氛不对,阿蛮拉着阿朱想走,阿朱却一挺身挡在了李修身前。
你微微偏头,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你想拦我?”青雀无尘在身侧悬浮,已是进攻的姿态。
李修绕上前,低声到:“他不会伤害我的,你们走吧。”阿朱看到他眼中的笃定,犹豫片刻,被阿蛮强硬地拉走了,巷子里只剩下你们二人,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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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影亲友:小两口的话莫问能听懂吗?
我:不能,因为你莫不想听
亲友:谁为明教发声,办公室恋情不可取!
补上了昨天晚上没更的一章~本章四千多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