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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丹药
夜露深重,铺前两盏白纸灯笼被风吹得打旋儿。
“有无遇见可疑的人?”
店主回答道:“没有。”
温子昀看向她身后,香烛挽联、柳木棺椁、纸扎的童男童女……原来是间寿器铺啊。
老百姓家有白事,大多都去凶肆购买丧葬用具,而一些家境贫寒的人买不起,就会选择来鬼市购置棺木。
见到这些,温子昀心里不大好受,简单叮嘱几句便去了别处巡查。
他不知道的是,那棺木里藏着两个人。
李寄欢在上,萧砚舟在下。
方才萧砚舟对她耳语道:“是朝廷中人。”
李寄欢大为骇异,那岂不是认得太子殿下?朝廷怎么会派人到鬼市来?
眼见那些人渐渐逼近,萧砚舟本欲带她离开,李寄欢却情急生智,把他扯进了旁边的棺材。
好在有喧腾声做掩护,店主并未发现。
里头逼仄晦暗,二人咫尺相对,气息交缠。李寄欢能嗅到他身上的檀香,混杂着柳木腐朽的潮气。她的发丝落在萧砚舟颈间,引来一阵骚痒。
萧砚舟一手扣住棺盖,眼神暗了暗。
李寄欢双手撑着底下的木板,尽量不让自己靠近他,心里感到有些后悔。
萧砚舟被发现,跟她有什么关系?
侯府千金夜间游逛与太子私自探访鬼市,定然是后者更甚。
她大可以扔下他自己跑路,现在却成了一条船,啊不,一个棺材里的人。许是情势迫急,她来不及多想便带他进来了。
手好酸。李寄欢咬紧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儿!
两人的呼吸都逐渐厚重,萧砚舟喉头上下滚动,一只手握成拳放在她腰上,微一用力将她揽入怀中。
身子紧贴在一起,李寄欢不觉攥住他衣襟。
“得罪了。”他声音压得极低。
李寄欢拧眉道:“你占我便宜?”
“我、我不是……”
沉默了半天,李寄欢忽然道:“能不能摘下你的面具?我不喜欢它。”
萧砚舟微微一怔。
不待他回话,李寄欢已伸手拿了下来。她于是才发现,萧砚舟两颊微红,耳根子更是如同火烧。
他本就面白似玉,如今染上一层薄红,倒添了几分人味。
李寄欢疑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太闷了吗?”
萧砚舟:“……”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摸了下他的脸,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萧砚舟:“你……”
“我不是故意的!你脸好烫……没事吧?”
萧砚舟胸口起伏不定,突然身形一震,脸上更红了。
李寄欢莫名觉得硌得慌,便想调整一下姿势。
她稍一起身,手忽被萧砚舟按住。他额间青筋直跳,嗓音哑得不像话:“……别动。”
“哦。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
“大人,还是没找到。”
温子昀心下怏然,面上却波澜不惊:“算了,回去吧。”
“是。”
片刻之后,鬼市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那寿器铺店主正想着今夜运气不好,一件都没卖出去,倏然转头看见两个人从后边出现,不觉吓了一跌。
“抱歉,我们是第一次来,对你这棺材有些好奇,就过来看看。”李寄欢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店主方然定惊,身前一男一女都戴着面具,而且看上去气氛有些微妙,便料想他们是一对天涯眷侣。
“没事,没事。二位来鬼市,想必不是买棺材的吧?”
李寄欢微笑道:“请问有茗堂怎么走?”
“前边儿岔道向右行,第三间店铺就是。”
“多谢!”
说完,李寄欢微一抱拳,转身佯常而去。
萧砚舟对那店主道:“这副棺椁,我买下了。”
店主大喜过望:“好嘞!给您送到哪儿?”
“仁里坊。届时自会有人去取,以此物为证。”
萧砚舟将半块鎏金令牌放在案上,朝她点头示意便向李寄欢走去。
店主心愈惊疑,这位公子决然名头不小,估计是哪个王公贵族。
她忙把令牌收好,越发有了干劲儿。
*
有茗堂是鬼市的一间茶馆,便如揽月楼一般,能从中打探到消息。
不同的是,有茗堂不卖消息,而是通过猜谜选出胜者,且每夜只为赢家提供一个消息。
此时,桌间已有数位茶客安然端坐,静候店主开口。
这店主号为“香茗居士”,身穿绛红长袍,手执折扇,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茶盏。
他在等下一道绑响。
有茗堂的规矩,丑时才会开启猜谜。
角落里,李寄欢拿起茶壶嗅了嗅,又轻轻放下。
对面的萧砚舟不言不语,纵然心头有疑问,但到底没说出来。他目光下移,望着掌心怔怔出神。
他今夜来此是为别的事,没想到会遇见李寄欢。
“明晚再来便是。”萧砚舟心道。
随着一阵响声,子时已过。
香茗居士含笑起身,拍了两下手掌,直接步入正题:“上不在上,下不在下,不可在上,且宜在下。是为何字?”
第一题最为简单,很快有人抢答道:“一!”
“对了。”香茗居士扔过去一根木筹,“这位公子得一分。”
李寄欢皱了皱眉,抬眼看向萧砚舟:“殿下,帮个忙呗。”
“嗯?”
“我想赢。”
萧砚舟顿了一顿,应声道:“好。”
香茗居士又道:“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能吞能吐,能聚能散。猜一物。”
有人说:“烟雾!”
香茗居士:“不对。”
“嘴巴?”
“也不对。”
香茗居士脸上浮起浅笑,慢慢往杯里倒茶,忽听见一人道:“水。”
“答对!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注]。”香茗居士转向方才说话之人,“恭喜这位公子。”
萧砚舟接过木筹放在桌上,抬眸看见李寄欢双手托起下颌,对他浅浅微笑。
“殿下真厉害!一定要赢呀。”
萧砚舟抿了抿唇:“……嗯。”
接下来香茗居士又问了十几道题,有人反应快答对四五道,其余都被萧砚舟尽入彀中。
他从不抢着回答,总是沉思一会儿,方不疾不徐地出声应答。
众人不免对这位鬼面公子高看几分,心里半是敬佩半是遗憾。因为没有比下去的必要了,一些人甚至早早离席而去。
李寄欢也暗自称扬不已,心想:萧砚舟这些年读了那么多书,可算没白读!
“最后一道题。”香茗居士卖了个关子,拿出一漆器描金香盒,但笑不语。
底下发问道:“这是何物啊?”
香茗居士掀开盒盖,一股极浅极淡的幽香飘了出来。
“忘忧散!”
“这可不便宜啊……”
萧砚舟神色登时一变,手握成拳压在桌上,目光冷厉似刃。
李寄欢见他这样,心里正自纳闷,就听见香茗居士扬声道:“此题为‘闻香识药’,这丹药加入了三种香料,诸位不妨一猜。”
“这谁能猜出来?”
“就是啊,左右是那位公子赢了,不猜也罢!”
香茗居士微微一笑:“此丹会作为彩头,赠予猜中者。”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忘忧散出自鬼市的一位神秘商家,可遇而不可求。这一粒就要三百两银子,非高门大户根本买不起。
据说它能让人忘却一切忧恼,甚至连一些公卿世家都热衷于此,常遣人偷偷来买。
“我来试试!”
一男子站了起来,好巧不巧就在李寄欢邻桌。
香茗居士用丝帕包住丹药,把漆盒收了起来,上前几步凑近他。
男子仔细嗅了片刻,犹疑道:“麝香、沉香……龙涎香?”
“答错了。”
李寄欢闻着那香味,心里迟疑不定。
萧砚舟靠近她,附耳低语道:“药有问题。”
二人对视一眼,未等他说下去,李寄欢起身朗声道:“店家,你说错了吧?”
众茶客举目望去,又听李寄欢说道:“这药分明只有两种香料。嗯……但是说三种,好像也不算错。”
香茗居士眉梢一挑,目似精光:“姑娘有何高见?”
“药本身含有甘松香、沉水香,还有一味……是盒子的檀木香。”
说完,李寄欢瞄了眼萧砚舟。那檀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她当即就闻出来了。
这一眼被萧砚舟捕捉到,他凝目看着她,嘴角轻轻牵动了下。
沉吟半晌,香茗居士拊掌笑道:“正是。”
“这药便赠予姑娘,将来或有一用。”香茗居士把丹药放入盒中,递给李寄欢,“你身旁那位公子是今夜赢家,可向我提一个问题。”
李寄欢:“就在这儿问啊?”
“不,有雅间。”
李寄欢回首直视萧砚舟,后者喉头微动,对香茗居士道:“可否让她问?”
*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萧砚舟手里攥着漆盒,犹豫再三,走到门前抬手敲了两下。
少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香茗居士立于跟前。
里面说是雅间,实则是一个草棚。由木栅栏围住,四面透风,好不凉快。
萧砚舟:“……”
香茗居士轻咳一声:“见笑了。刚才那姑娘还说我这儿像猪圈呢,实在不雅。”
萧砚舟:“她人呢?”
“姑娘先离开了。”香茗居士摇首称妙,“真乃侠女也,一个跟斗就翻了过去。”
萧砚舟心绪凄凄迷迷,低头沉默了许久。
“哦,她还托我转告公子一句话。”
“……什么话?”
“去做你自己的事,今晚就当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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