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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
平静的日子像杯中的咖啡,香气袅袅,却容易凉。
沈清逐渐习惯了学校、“慢时光”两点一线的生活。
他在咖啡馆里越来越自如,甚至能在唐林楚忙不过来时,独立应付一些简单的点单和制作。
那种通过劳动获得认可、通过技能建立自信的感觉,一点点修补着他被否定和压抑的内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沈清刚结束一节枯燥的理论课,正准备赶往“慢时光”,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是家里的固定电话,通常是管家赵伯打来的。
他走到教学楼僻静的角落,接起电话。
“少爷。”赵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老夫人请您今晚务必回家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沈清的心沉了下去。“重要的事情”?通常这意味着祖母又有了新的“安排”。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赵伯紧接着补充道:“老夫人说,是关于您母亲的一些……旧物需要处理,希望您在场。”
母亲……旧物……
这两个词像带着钩子,瞬间攫住了沈清的心脏。他喉咙发紧,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母亲离开后,关于她的一切都被祖母刻意抹去,照片、物品,甚至提都不能提。
现在怎么会突然要处理她的“旧物”?
这像是一个诱饵,明知可能是陷阱,他却无法抗拒。
“……我知道了。”沈清哑声回答,挂断了电话。
去“慢时光”的路上,他脚步沉重,之前的轻松荡然无存。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声也未能驱散他眉宇间的阴霾。
唐林楚正在给一株绿萝浇水,看到他进来,随口打了声招呼,随即注意到他脸色不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清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他不想把家里的糟心事带到这里,玷污这片难得的净土。
他像往常一样系上围裙,开始工作,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清洗杯子时差点手滑,做咖啡时称量豆子也慢了几拍。
母亲的形象在沈清的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他只记得她很温柔,身上总有淡淡的、好闻的栀子花香,会在他睡前哼唱不成调的摇篮曲。
她的手很软,抚摸他额头的时候,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他也记得她哭泣的样子,常常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眼泪无声地滑落。
那时候他太小,不懂她为什么伤心,只会笨拙地走过去,用小手擦她的眼泪。母亲会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让他有点疼,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脖子上,滚烫。
她离开的那天,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在他额头上亲了很久,说:“清清,要好好的。”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起初,他还会哭闹着要妈妈,祖母会用极其严厉的语气呵斥他,说“那个女人”抛弃了他,不配做他的母亲。
后来,家里关于母亲的一切痕迹都消失了,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他不再提起,把那个带着栀子花香的温柔身影和滚烫的眼泪,一起锁进了内心最深的角落,不敢触碰。
现在,祖母突然要用“母亲的旧物”引他回去,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强行撬开那扇尘封的门。
他不知道门后是更多的伤痛,还是……一丝微弱的、关于温暖的证据。
“沈清?”唐林楚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
他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对着一个已经洗了三遍的奶缸发呆。
“你今晚……是有事吗?”唐林楚看着他,语气温和,“如果有事,可以先走。店里现在不忙。”
沈清看着唐林楚清澈平静的眼睛,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想告诉她祖母的电话,想说说那个模糊的母亲,想问问她自己该怎么办……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习惯了独自消化这些沉重的负担,也害怕将这些阴暗面暴露在她面前。
“没事。”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的挣扎,“就是……晚上家里有点事,我可能……要早点走。”
“好。”唐林楚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这种不过分探究的尊重,此刻却让沈清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他宁愿她多问一句,哪怕只是一句。
傍晚,沈清提前离开了“慢时光”。
走出咖啡馆,回头望了一眼那暖黄色的灯光,他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像是要汲取一些勇气,然后转身,朝着与学校相反、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冰冷大宅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灌了铅。
回到那座位于半山、戒备森严的宅邸,压抑感瞬间包裹了他。
佣人们恭敬地垂首问候,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没有生命力的气味。
祖母沈玉珍端坐在宽敞奢华却冰冷无比的客厅主位上,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紫色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她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褐色的硬纸盒。
看到沈清进来,她抬了抬眼皮,目光锐利如常,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回来了。坐。”
沈清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体僵硬。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个盒子上。那就是……母亲的旧物?
“叫你回来,是觉得你长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沈玉珍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这个盒子里,是那个女人留下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本来早就该处理掉,一直忘了。”
她用了“那个女人”,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沈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玉珍没有打开盒子,只是用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盒盖,继续说道:“不过,在处理掉之前,有件事我想有必要提醒你。”
她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直射沈清:“我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开咖啡馆的女人,走得很近?”
沈清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了!而且,她用“开咖啡馆的女人”来形容唐林楚,语气里的鄙夷如同看着什么脏东西。
他早该想到的。
从他第一次在“慢时光”崩溃,到他开始在那里兼职,甚至可能连唐林楚冒雨给他送伞……这一切,或许都在祖母的耳目监视之下。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秘密基地,却不知始终活在透明的玻璃罩里。
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
“她只是我的雇主。”沈清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辩解,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虚弱。
“雇主?”沈玉珍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沈清,你是我沈玉珍的孙子,是沈家未来的继承人。你的时间,应该用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而不是在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咖啡馆里,陪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玩过家家的游戏!”
“她没有不知所谓!”沈清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祖母面前提高了音量,尽管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她靠自己的能力开店,她教会我很多东西,她……她是个很好的人!”
“好人?”沈玉珍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冰,“这个世界上‘好人’多了去了!但她接近你,讨好你,难道不是看中了你的身份?看中了我们沈家的钱和势?沈清,你太天真了!”
“她没有!”沈清霍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泛红,“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家世!她甚至……她甚至不知道我鸡蛋过敏,还给我做了带鸡蛋的三明治!”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幼稚的、试图证明唐林楚“清白”的急切。但说出来后,他看到祖母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哦?是吗?”沈玉珍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更深的危险,“她连你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就敢随便给你东西吃?看来,她不仅目的不纯,还粗心大意,根本不在乎你的安危。”
沈清张了张嘴,想解释那是他自己没说的,想说明唐林楚知道后立刻道歉并重新做了……但在祖母那强大的、扭曲事实的逻辑面前,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沈玉珍站起身,走到沈清面前,虽然身高不及他,但那强大的气场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从明天起,你不准再去那个地方。我会给你安排新的、‘合适’的社交活动和实践机会。如果你再去……”
她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那个深褐色的盒子,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威胁:“……这些你心心念念的、属于‘那个女人’的‘遗物’,就会立刻化为灰烬。你连看一眼的机会,都不会有。”
沈清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盒子,仿佛能闻到里面传来的、陈旧而悲伤的气息。
那是母亲留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仅存的一点痕迹。
用母亲来威胁他……祖母果然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无力感的浪潮,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又看看祖母那张冰冷而笃定的脸,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踉跄着离开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他知道,他输了。
再一次,输给了这个掌控着他一切的女人。
走在回学校的夜路上,凉风习习,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爽,只有彻骨的寒冷。他失去了“慢时光”这个避风港,甚至可能……连缅怀母亲的那一点点权利,也即将失去。
他拿出手机,点开唐林楚的微信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
他该如何告诉她,他不能再去了?
他该如何解释,这短暂的平静和温暖,如同泡沫,一触即破?
夜色浓重,将他孤独的身影吞没。而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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